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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好不容易有了片刻如水般的宁静，皇后接过小印子手中的羽扇替皇帝扇着风，丝丝凉意在殿中溢散开来，窗外有夜风肆意穿行而过，引来阵阵雷电般的声音。

　　皇帝右手渐渐握成一拳，额上的青筋微微突起，其余人皆不敢出大气，片刻后，沈妃才朝自己宫里来的那名太监道：“好了，那侍卫已经被乱棍打死了，你也可以回宫里去了。”

　　“娘娘有所不知，”那太监恭恭敬敬道：“今晚奴才所要禀报之事并非仅此一件。”

　　所有人的脸上皆露了震惊之色，皇帝霍然起身，眼神死死盯住那太监，穆晴岚将手中的丝绢紧紧握成一团，拉了拉晶儿的左手：“且看沈妃准备得有多充分吧。”

　　晶儿颔首示意自己明白。恬嫔看着那太监，低低道：“这，皇上要不要听听他有什么别的要说。”

　　皇帝右手一抬，声音深沉，厉声厉色道：“快说！”

　　那太监忙匍匐叩首：“是，回皇上，今日查清了的事情并非只有素答应从宫外买毒蛇进来一事，另外有佛殿走水一事。”

　　淡淡的笑意从穆晴岚的嘴角缓缓而上。秦贵人露出厌恶的神色道：“难道除了放毒蛇到岚嫔宫里，素答应另外也做了什么别的坏事？”

　　秦贵人一句话脱口而出，更加深了皇帝脸上的愤怒。只见皇后行至皇帝身前，神情疏淡道：“你且说，佛殿走水一事是怎么回事？”

　　看不清神色，只闻得那太监一字一字道：“回皇后娘娘，那日穆贵人从延禧宫前去佛殿替岚嫔祈福，素答应正好也在一边听着，静妃娘娘原是要陪着穆贵人同去，但素答应有着身孕，静妃娘娘便得留下来照顾她，因此静妃娘娘叫穆贵人小心些。随后穆贵人独自前往佛殿，素答应偷偷令了几个太监去将宫里堆放的木柴尽数拿去佛殿，并让那几个太监纵火。”

　　白常在一脸害怕而紧张的样子，颤抖道：“那日只有静妃娘娘和素答应知道穆贵人要去佛殿，因此必定是素答应干的了，若真是这样，素答应真是极其可怕的。”

　　恬嫔神色平静，只淡淡道：“这话到有几分可信，那日大多数宫人皆在景仁宫，很少有人前去佛殿，因此素答应派去的那些太监也没有被别的人发现。”

　　秦贵人双手紧握，指关节阵阵发白：“素答应必定是要置穆贵人于死地，才叫人去了佛殿纵火，真真是连姐妹之情也不顾了。”

　　皇帝闭眼片刻，随即掷地有声：“素答应，很好，朕竟不知道她如此恶毒！”

　　闻言，皇后忙劝慰道：“错不在皇上，蒙蔽皇上的人才是罪该万死，只是，只是不知道皇上要如何发落素答应，眼下素答应情况也不大好。”

　　皇帝抢言道：“这样恶毒的人，朕断断容不下！皇后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皇后一愣，旋即含了温和的笑容道：“臣妾以为素答应罪大恶极，残害妃嫔，毒害皇嗣，当赐死，只是，只是臣妾不知道素答应是如何有这样大的胆子，若是受人指使也说不定啊。”

　　说完话，一个稳婆慌忙跑了出来，叩首道：“皇上，素答应产下一女。”

　　皇帝脸上稍稍放松，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好了，你起来吧，朕知道了。”

　　秦贵人看了看沈妃，沈妃脸上的神色愈来愈难看，双手搓着白丝绢子。到底是皇后沉稳，从头至尾脸上皆是平静而温和的神色。

　　懿妃面庞上的淡淡胭脂亦是盖不住她眼中的倦意，但懿妃仍是强撑着精神道：“皇上，素答应产下一女，眼下皇上打算如何处置素答应？”

　　皇帝脸上青筋暴露，强忍下气来：“素答应残杀妃嫔，毒害皇嗣，罪大恶极，朕特念其产下一女，将其冷宫安置，不许有人伺候，非召不得见。”

　　皇后淡淡屈膝行了礼。其余嫔妃见皇后行过礼，便一同行了礼。倒是那站着的稳婆开口道：“回皇上，眼下是否要即刻送素答应去冷宫？”

　　闻言，殿中迅速恢复了安静。皇帝神色严厉，说话不容置喙：“即刻拖去冷宫！”

　　那稳婆答应着下去了：“是，皇上。”

　　一丝丝风声从半掩着的镶银檀木窗漏进来，阵阵暑气有些减缓，月色如乳似烟，飘飘渺渺地在地上迤逦出一层轻雾。上釉地面光可鉴人，然而众人的脸色看上去却不似月光一般平静。

　　沈妃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娇媚。懿妃神色疏淡，只咳了几声，倩儿便拿起羽扇扇着：“娘娘别染了暑热。”

　　秦贵人看了一眼沈妃，旋即看着皇帝，皇帝仍是面色含怒，因此秦贵人便不敢多加置喙。殿中散发着安神香的气息，皇帝看了看沈妃，思索片刻，淡淡道：“沈妃此次功劳颇大，辛苦你了。”

　　沈妃作态地保持着平静，屈膝行礼道：“臣妾自当替皇上分忧。”

　　皇帝沉默片刻道：“那朕便赏沈妃西域绸缎十匹，白银五十两吧。”

　　闻言，沈妃脸上露出微微失望的表情，但仍是和颜道：“臣妾承蒙皇上厚爱，皇上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说到后面几个字，沈妃的声音是愈来愈小了，脸上的失望之色也慢慢加重，懿妃面色疏淡，并不多言。

　　说完话，里屋便传来安素丹虚弱的声音：“皇上，皇上，臣妾知错了，求皇上放过臣妾的孩子吧，皇上，皇上。”

　　皇帝朝着小印子看一眼：“你去告诉她，朕不会对自己的孩子怎么样。”

　　小印子出来后，里屋便安静了下来，只有宫人们搬动器具的声音淡淡传来。

　　穆晴岚犹嫌不足，她原以为皇帝会赐死安素丹，但眼下皇帝已经将安素丹于冷宫安置，自己心中到底也是折中宽慰。

　　不知过了多久，稳婆们将安素丹产下的帝姬抱到了皇帝身边来，皇帝的神色终于稍稍放松，皇后亦是松了一口气，白常在拉着穆晴岚，低低说着话，劝穆晴岚放心。秦贵人见沈妃很是失望，自己亦是稍稍朝殿门处移了些许，独有恬嫔似是有些烦闷，连连抚着胸口。

　　随后，安素丹便被拖去了冷宫，留下一行嫔妃在偏殿里不敢多言。穆晴岚心中稍稍放下，晶儿拿来了六安茶供其饮下：“小主仔细着身子。”

　　更漏声在这沉静如水的偏殿中显得突兀，一声近一声远地递来，皇帝抱着帝姬坐下，半倚着海棠木雕花圆桌，小小一团橘色光晕将皇帝的面色照得疲惫不堪，安静许久，一个稳婆才缓缓伸出双手：“皇上累了，帝姬就让奴婢来伺候着吧。”

　　待稳婆和乳母将帝姬抱出了偏殿，皇帝才开口道：“朕竟不知道有人人心已经坏到了如此地步，若下次仍有人像素答应这般恶毒，朕必定处罚得比这次更重。”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有着说不出的慑人感。

　　众嫔妃皆屈膝行了礼：“臣妾谨遵皇上教导。”

　　周遭的空气仿佛尽数凝固，过了许久，皇帝才缓缓起身，看着皇后道：“皇后今晚也累了，早点回翊坤宫去吧。”

　　皇后伸出手：“那皇上今晚是待在养心殿吗？”

　　皇帝停下了脚步，过了须臾，方才转过身，看着皇后道：“这么晚了，朕去养心殿自然也要方便一些。”

　　皇后微微失色，仍是淡淡笑道：“那皇上早些休息吧。”

　　说罢，皇帝转过身便径直朝偏殿门外走去，众人见皇帝走了，便皆朝着皇后行了礼，穗儿道：“娘娘，您现在是回翊坤宫吗？”

　　皇后扫视一眼其余嫔妃，淡淡道：“本宫回翊坤宫，你们也都回去吧。”

　　众人见皇后偏偏而出，方才各自散去。皇后的背影看不出有丝毫倦色，仍然是那样纤腰若素，婀娜多姿，慢慢消失在夜色下的延禧宫中。

　　延禧宫恢复了难得的宁静，自此，安素丹终于从该偏殿消失。

　　穆晴岚心中没有丝毫的舒畅，取而代之的更多是悲哀与失落，脑子一片空白，眼下，所有都宁静了，如同延禧宫一样，只闻得蝉的嘶鸣一声一声飘来，像是女子的双足踏在盘鼓上的敲击声。

　　回到景仁宫后，穆晴岚并未睡好。早晨醒来，仍是觉得头昏脑涨，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安素丹就这样被拖去了冷宫，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了自己的女儿，安素丹被打入冷宫后，皇帝赐了她女儿“和宁”的封号，并将她的女儿交由乳母照料，乳母自然也是尽心尽力，皇后特地叫乳母细心照料，不得有误，静妃是在天亮之后回到宫中的，却听闻安素丹早已被打入了冷宫，除了长叹一口气以外，便是什么也未说。

　　这一日过后，便距鬼节愈来愈近了，皇帝早已请了一干功臣和匈奴可汗前来赴宴。宫人们开始忙里忙外，穆晴岚仍是同晶儿和小晋子一道赶制着纸灯和祭祀名单。

　　午后，暑气愈发加重，但内务府的人亦是未给景仁宫送来冰块，穆晴岚边制着纸灯边淡淡道：“如今冰块也没有，只有风轮，恐怕要委屈你们了。”

　　晶儿和小晋子齐道：“跟着小主，算不得什么委屈。”

　　穆晴岚不言，微微叹了叹气，拿起手上的纸灯，开始慢慢制作，若这真是积福积德的事情，她自然不会推诿，但即便不是积福积德的事情，眼下穆晴岚左右也无事可做，除了做做纸灯，便也没什么选择了。

　　日影一份一份西移，忽然，有养心殿的太监前来传旨，穆晴岚大为惊愕，晶儿同小晋子扶着穆晴岚出了正殿，遇到了同样从偏殿翩然而出的白常在，两人相视而笑，行过礼，便朝宫门步去接旨。

　　那养心殿的太监手上捧着圣旨，那淡淡明黄让穆晴岚觉得陌生，但此刻感叹也无用。片刻，只闻得那太监道：“皇上有旨，因鬼节将至，且战事告捷，朕特追封丽贵人为丽嫔，追封恭敬侧福晋为恭敬贵妃，于鬼节正午行追封礼，钦哉。”

　　穆晴岚听得不明不白，原不知是何等旨意，结果只是追封了两位女子，穆晴岚心中平静如水，只得行了礼接旨，穆晴岚道：“臣妾领旨。”

　　晶儿道：“那若无事，我便扶了小主回正殿去了。”

　　“小主留步，”那太监道：“回岚嫔，此次追封一事是皇上今日才决定的，说是要让小主在赶制的祭祀名单上写上今日追封的二人的名字和封号，另外，史答应有罪，不得追封，祭祀名单上也不用写史答应，仰嫔行事不当而被赐死，也无追封，祭祀名单上同样也不用写仰嫔了。”

　　穆晴岚微微一愣，心底一凉，追封的面子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其实真正追不追封有何意义，于是慢慢道：“好的，我知道了，公公若无事，我便回正殿了。”

　　那太监恭恭敬敬，很是有礼：“小主慢走，奴才告退了。”

　　待那太监走后，景仁宫的宫门复关上，似是连一丝光也难以从门缝透进来。穆晴岚拉着白常在一同进了正殿，晶儿和白常在的贴身侍婢前去倒好了热茶，兑上了蜂蜜，用了沸水冲泡，一股香甜的气息便在正殿中四溢散开来。

　　晶儿边倒着热水边道：“这水都是清晨收集的露水，闻着很是清甜，甜而不腻，最适合在暑气加重时来饮用了，眼下景仁宫没有冰块，两位小主便喝着这茶来减缓一下暑热吧。”

　　白常在眼中发亮道：“晶儿果真是什么都会，妹妹我在姐姐这里，可是用过不少美味的东西啊。”

　　穆晴岚打趣道：“左右这宫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嫔妃，眼下我已失宠，我只盼着你不要像我一样才好。”

　　白常在眼中透着娇媚，但隐隐含着无奈：“其实我哪里有姐姐这样好，只怕是尚未得宠便失宠了，其实我也算不得有多得宠，姐姐你看，如今我都没有身孕，到底是姐姐更有福气。”

　　穆晴岚见白常在很是失落，忙拿起手中的纸灯道：“罢了，罢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来看看此次鬼节要用的纸灯吧，你看，这些都是晶儿和小晋子陪我做的，妹妹觉得如何？”

　　“很不错，”白常在拿着纸灯道：“姐姐这样用心，皇上必定感念姐姐，都说做纸灯是积福积德的事情，现下看来果真如此。”

　　穆晴岚笑了笑，头上的青丝微微飘起：“什么事情到了你口中都成好事了。”

　　晶儿点燃了淡淡的檀香，轻烟袅袅，檀香的清淡气息让屋子里的暑热稍稍减缓，闻着亦是让人神清气爽，小晋子低头笑道：“这檀香是其它香料都比不上的，檀香最是清淡，两位小主闻着觉得如何？”

　　穆晴岚的面庞在轻烟之后显得朦胧：“此香香气清淡，让人闻着神清气爽，最是不错，难为你们了。”

　　小晋子笑道：“小主闻着好就好，奴才哪有什么辛苦的。”

　　说着话，白常在悠悠拿起祭祀名单，上面只寥寥写了几个名字，白常在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放下祭祀名单，看着穆晴岚，疑惑道：“姐姐，方才那养心殿来的公公说皇上今日追封了两个妃子，一个是之前惨死的丽贵人，一个是恭敬侧福晋，这丽贵人我们都知道，恭敬侧福晋我们却从来没听说过。”

　　穆晴岚闻言，亦是眉心一颤，放下手中的纸灯道：“恭敬侧福晋追封为恭敬贵妃，既然追封之前是一个侧福晋，那么她便是在皇上称帝之前身亡的，这样一来皇上如今要追封她为贵妃，倒也正常。”

　　袅袅轻烟在殿中散开，惨白刺眼的日光将上釉地面照得光可鉴人，稍稍看一眼便是要人眼睛刺痛，穆晴岚后背微微发热，整个人已是有些毛躁不安。

　　晶儿在一旁道：“这宫里奴婢不知道的事情多得数不胜数，小主若是有什么疑问，不妨问一问御前的人，另外，太医院的太医也许知道一些啊。”

　　穆晴岚叹了叹气：“算了吧，闲来去问这些事情做什么，更何况，更何况我看邵太医和白太医师徒二人有些不和，太医院更是有些神秘，我倒不愿意去问太医院的人。算了，这事儿就作罢，没的叫人说我们背后议论别人。”

　　白常在亦是笑了，说起了别的事：“姐姐，说到鬼节，我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上次在颐和园虽说皇上没有特意大举祭祀，但我心里到底是有些害怕，鬼节那个晚上我竟睡不好，像是梦见丽嫔的惨状，不过我也忘了，说起丽贵人，我到如今仍觉得她可怜，虽说丽嫔说话是有些不得礼，但也没什么大错，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就这样惨死了，当真是可惜，那样美的一个人。”

　　穆晴岚亦是慢慢做起纸灯来：“这宫里可从不缺美貌，妹妹大可不必因此而感到可惜。”

　　晶儿亦是摇着羽扇道：“人心凉薄，便是如此，谁知道丽嫔得罪了谁，总之，那人一定要置丽嫔于死地，可见那人心之恶毒，不过有一件事情奴婢倒是不知来头，为何那人杀死丽嫔之后，要将丽嫔放至石桌前？”

　　穆晴岚手上微微一颤：“说起那晚，可真是把我吓坏了，前有传闻因仰嫔而出的鬼神之事，后有丽嫔惨死之事，都被我恰巧赶上了，当真是吓坏我了。” 后宫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