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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淡白如清霜,自景仁宫正殿后方有些老旧的檀木窗漏进来,清晰地照出穆晴岚泛白而憔悴的面庞。桌上的鎏金烛台上,被月光透得有一圈淡淡的光晕,像是冷透了的冰霜。
这样的月夜,和从前在穆府里的月夜,并无一点不同。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穆晴岚亲眼看着予晋口鼻流血,惨死在了延禧宫偏殿里。
床榻上,穆晴岚额上蒙着一层浅浅的冷汗,整个人也有些低低细语,晶儿远远地靠着门框醒来,见到帐帷之后的穆晴岚睡得很不安稳,像是做着噩梦一般,便一个起身,慌忙行至了穆晴岚身边。
晶儿一把掀起帐帷,不住地轻轻摇着穆晴岚:“小主,小主。”
过了须臾,穆晴岚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晶儿,不知道看了多久,方才淡淡笑了:“只是一个梦而已。”
“小主是不是梦到二殿下了,”晶儿关切道:“奴婢知道小主被冷落后便心神不安,夜里更是睡不好觉,既是奴婢花半个上午来替小主梳妆打扮,依旧掩盖不了小主的倦容。”
就着蜜饯喝完一盏温水,穆晴岚怆然笑道:“若掩盖不了,便不掩盖罢,也省去许多事,晶儿,皇上不来,我打扮得那样风姿出众有何用,不过是孤芳自赏罢了。”
晶儿扶起穆晴岚,两人缓慢行至檀木圆桌前,扶得穆晴岚坐下,晶儿才道:“小主刚才亦是梦见二殿下了吗?”
喝着茶,穆晴岚不语,双眼盈盈含泪,指甲上涂的“醉胭脂”此刻早已尽数失色。过了片刻,穆晴岚才开口道:“是,我梦见予晋朝我啼哭不已,他一定是怨我,怨我救不了她,怨我这个额娘没有本事,竟然保护不了他。”
到底是晶儿更为心疼穆晴岚,在一旁劝慰道:“二殿下是识礼的孩子,何来怨小主一说,更何况小主关心二殿下至此,二殿下必定也能感知到小主的情意的。”
穆晴岚顺势拿来一盏宫灯,悄然将其点上,盈盈的火光如幽火一般,减缓了宫殿中的浓浓暑气,窗外阴森的枝丫如同巨兽的指爪,挥动着朝穆晴岚扑面而来。真的要到鬼节了,连景仁宫似乎也蒙上了一层不可名状的可怖。
宫灯的浅浅光晕将穆晴岚虚弱的面庞照得稍显姿色,此刻她正身着一身浅色寝衣,宫殿中的上釉地面光可鉴人。
忽然,两人闻得长街上一群人声穿行而过,更有点点宫灯的光亮隐隐约约迤逦至景仁宫中,那急促的脚步声让穆晴来拿深感不安,晶儿亦是握紧了双手,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穆晴岚强行冷静下来,拿起了鎏金烛台,低低道:“如今我不受宠,难免出现什么意外,长街上的一群人来头不明,若是威胁到你我二人的安危,我必定拼尽自己所有力气来保证你我的安全。”
晶儿神色坚定:“若是真有不测,奴婢必定护着小主。”
远远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穆晴岚只觉得身上被重重冰霜一层一层盖着,倒吸一口冷气,五脏六腑皆浸在冰冷的空气里。右手愈发握得紧了,穆晴岚死死盯住宫殿木门,准备好起身应对所有的不测。
那隐隐的宫灯光晕和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已经进入了景仁宫似的,让穆晴岚觉得周遭的空气早已尽数凝固,慢慢地,那些脚步声渐渐远去,长街外像是恢复了夜里该有的宁静,如死亡一般的宁静。
穆晴岚终于放松了下来,松开右手,鎏金烛台便发出“哐”的一声,倒在了桌上。晶儿忙端来热茶,让穆晴岚缓缓饮下。穆晴岚扶着晶儿的双手道:“这么晚了,这些人从景仁宫外经过,不知道是要朝哪里去。”
正说着话,门外便传来小晋子的声音:“小主,奴才有事求见。”
晶儿看了穆晴岚一眼,随后放大了声音道:“小主醒着,你可以进来了。”
刚说完话,便传来“吱”的一声,飞金朱紫门便被小晋子缓缓推开,小晋子见两人脸上满是冷汗,不由得吓了一跳,但仍是沉着地俯身行了礼:“奴才见过小主。”
穆晴岚彻底放松,抬了抬右手:“你起来吧,大晚上的,你有什么事要求见我,另外,刚才长街上的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奴才正要禀告此事,”小晋子一字一字道:“方才从长街上经过的是宫中的太医和太医院的太监,小主有所不知,素答应动了胎气了,眼下已经要生产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早已得了消息,恐怕这会儿子已经在延禧宫候着了,至于别的小主,奴才就不知道了。”
穆晴岚心中一颤,像是被什么动物的利爪狠狠挠着,五脏六腑皆要渗出血来。强行撑着精神,穆晴岚几近是吼道:“晶儿,替我更衣,前去延禧宫!”
长街上,夜风习习,熏然穿行而过。有一瞬间的恍惚,让穆晴岚觉得像极了那晚从承光宫踏出后见到的长街,也是这样宁静,这样阴森,也是要去延禧宫,穆晴岚身子一颤,两眼朝远处漆黑的尽头望去,不由得加快了些脚步。
妃色长裙散若流云,轻轻掠过石板,穆晴岚只简单挽着一个草虫头,浅浅的珠络轻垂而下,施以淡淡胭脂,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一些。
没走几步,穆晴岚便闻得从远处的重重宫殿中同样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更夹杂着女子有些害怕的唏嘘声。晶儿低低道:“看来不止小主一人要去延禧宫,别的人也是赶着要去。”
小晋子倒是不言,只静静地跟在穆晴岚和晶儿的身后。
穿过冰冷阴森的长街,跨过一道道宫门,便距延禧宫愈来愈近了。
一提到“延禧宫”,穆晴岚竟有些害怕,但今晚,她眼中更多的是愤怒。远远地,穆晴岚见到懿妃和沈妃曼步而来,便拉了晶儿和小晋子驻足行礼。不过须臾,懿妃和沈妃便行至了穆晴岚跟前,穆晴岚有礼道:“嫔妾给沈妃娘娘请安,给懿妃娘娘请安。”
懿妃头也不转,只走在沈妃前面,径直跨入延禧宫宫门:“免礼。”
沈妃亦是紧跟在懿妃之后,眼光丝毫没有朝穆晴岚身上移去分毫。晶儿扶起穆晴岚,拉着她的左手,慢步朝门槛行去:“小主不必在意,奴婢和小晋子陪小主进去吧。”
月色之下的延禧宫如同匍匐着的苟延残喘的巨兽,僵伏在重重宫殿之中,显得虚弱而无力。顶上的琉璃瓦片泛着隐隐月光,更多了几分幽森之意。
刚踏入宫门,穆晴岚便远远见到偏殿之中满满站了一屋子的人,皆是慌忙而至,因此倒也未加打扮。几个太医忙来忙去,连着一个个稳婆也是手忙脚乱,端着一盆盆清水和一盆盆血水。
穆晴岚强行让自己沉静下来,稳健地朝偏殿踏去。进了偏殿,一股血腥的气息便朝穆晴岚和晶儿扑鼻而来,穆晴岚令了小晋子守在外头。皇帝正焦头烂额地坐在桌前,面前放着的六安茶仍是隐隐冒着热气。
见到皇帝和皇后在此,穆晴岚便慢步行至皇帝和皇后身旁行了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脸色有些意外,皇后微微一愣,旋即含了温和至极的微笑道:“是岚嫔,你起来吧,虽说暑热不轻,但夜里风大,可别凉着了自己。”
穆晴岚这才缓缓起身:“承蒙娘娘厚爱,嫔妾不敢不用心。”
秦贵人远远站着,见穆晴岚至此,脸上微微色变,含了慵懒的声线道:“岚嫔身子不适,此番前来延禧宫倒是难为岚嫔了。”
夜色静谧,恰如穆晴岚的面庞。闻得秦贵人此番话,穆晴岚倒也不恼,虽说听起来有几分讽刺之意,但毕竟穆晴岚位份在秦贵人之上,更何况她亦是懒得同秦贵人争辩,便低低道:“何来为难不为难一说?素答应产子,你我同为皇上的嫔妃,自当替皇上分忧。”
秦贵人咳了几声,面色很是作态,长叹一口气道:“妹妹我是替姐姐你感到可惜,素答应这样待你的孩子,难为你肯来看她。”
此话说得声音极小,穆晴岚心中一颤,看去皇帝,皇帝似乎并未听清秦贵人方才所言,但旋即穆晴岚心中暗自嘲笑自己,恐怕皇帝并非是未听清秦贵人所言,而是根本没有闲心关心自己,思索片刻,穆晴岚选择沉默,只静静地看着皇帝的金丝龙纹刺绣鞋。
殿中血腥之气弥散开来,正如那晚予晋惨死一样。穆晴岚隐隐觉得头脑发昏,晶儿见穆晴岚冷汗涔涔,便忙拿了丝娟替她擦汗,并用尽了力气扶着她。皇后双眼望着里屋,只闻得稳婆和太医们焦急的声音,接着便是一盆盆血水从里面端出。
穆品娆因是住在延禧宫,此刻亦是同太医去准备药物,不得空见穆晴岚。静妃早已去佛殿祈福,的确,无论有多么不待见素答应,众人也得看在皇嗣的份儿上,给素答应几分颜面。
孟答应因为受了皇帝的苛责而不被允许前来延禧宫。因此,眼下偏殿里也只有八位嫔妃,恬嫔同沈妃和秦贵人站在一边,但并不同秦贵人说话,方才秦贵人对穆晴岚出言不逊,恬嫔也未搭理过秦贵人,连一丝责备也没有,自然,恬嫔也没有帮着穆晴岚。其实说来,恬嫔也该被册为妃了的,只是皇帝和皇后认为静妃更为稳重,因此妃位便被静妃拿了去,但到底恬嫔也算是不惹事的人,从未对封妃一事有所置喙。
穆晴岚看了看恬嫔,恬嫔面色沉静,自从认识恬嫔起,穆晴岚也甚少听到恬嫔说过话,私底下两人也未过多碰面,思索片刻,穆晴岚终是微微苦笑,轻轻摇着羽扇,不去看任何人了。
皇帝假意饮了几口六安茶,企图掩盖自己脸上的不安与毛躁。皇后见皇帝如此,便施施然取了羽扇来替皇帝打着扇,更在一旁劝道:“好了,白太医和赵太医医术高明,更何况邵太医也在里面,因此皇上不用担心。”
穆晴岚见皇帝如此,心中不免暗自有了计较,皇帝竟这般担心素答应的胎儿,倘若素答应产下皇子,皇帝岂不是有可能复素答应贵人之位。若素答应封了贵人,有了皇子,那之后要对付她,是难上加难。
沈妃眼中透着笑意,挺直了腰,穆晴岚仔细朝沈妃看去,沈妃竟是穿得细致入微,华丽无比,一头青丝更是梳得有条不紊,一个繁复的缕鹿头上缀着点点珠饰,在宫灯的光晕中闪着刺眼的明亮。
穆晴岚悄然在晶儿耳边低语道:“沈妃今晚真是有备而来。”
晶儿淡淡笑了笑,低头不语。
穗儿端了参汤上来,皇帝烦闷地一口饮下:“怎么到了现在都没有动静?”
皇后拈起绢子擦一擦皇帝额头上的汗水,软语道:“皇上别急。”
懿妃好言劝道:“皇上安心些,素答应必定能够吉人天相,更何况静妃娘娘早已前去佛殿祈福了,静妃娘娘为人极好,前去祈福定能让素答应无恙。”
殿中恢复了安静,忽然,众人闻得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扭打的声音。皇后扶着皇帝的双肩朝殿外看去,不由得愤怒道:“是谁在外头!”
闻得皇后如此说,其余嫔妃也不禁朝殿外望去,一片漆黑的夜色中缓缓淡出了两个黑色的身影。
几个太监迅速奔至门口护驾,有几个宫女已躲到了殿后。过了片刻,殿外的人影看得清了,沈妃一个曼步娇媚上前道:“咦,皇上,这是臣妾宫里的人。”
众人脸上这才放松了下来,皇后平息了怒气,但不免有些责备道:“沈妃大晚上的不让宫人好好守在自己宫里,反而跑到这儿来扰人,不知有何意图?”
沈妃应对从容,屈膝行了一礼道:“回皇后娘娘,容嫔妾前去细问。”
懿妃在一旁挑着护甲盈盈道:“难得沈妃如此有礼,辛苦沈妃了。”
闻言,沈妃也不搭理懿妃,只施施然朝殿门步去,垂地的蹙金长线朝服裙角在地上迤逦出一道华丽的痕迹。
将殿外的两人喊进了偏殿之后,沈妃脸上便含了怒色,朝着那两人道:“你们两个这么晚了到延禧宫来做什么?”
懿妃看着那两人,忽然指着其中一个像是侍卫的人道:“你不是晋安门的侍卫吗?怎么同沈妃宫里的太监一同跑来延禧宫了。”
众人这才知道这两人中一个是沈妃宫里的太监,一个是晋安门的侍卫。沈妃看着自己宫里的太监,掷地有声:“你去将他抓来作甚?”
那太监立刻叩首行礼道:“奴才见过皇上,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各位小主。回沈妃娘娘,娘娘您叫奴才去查变卖宫中物资的人,奴才倒查得不是很清楚,但奴才和别的公公查到了此人,他托人从宫外带了东西进来,随后变卖给宫里的嫔妃。”
闻言,所有人脸上皆是起了一层疑惑,更多的是恐惧。皇帝龙颜大怒,霍然起身朝那侍卫走来,不顾皇后在后面踉跄跟着。行至侍卫身边,皇帝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你倒是有这个能耐,敢从宫外私自拿东西进来给别的嫔妃!”
那侍卫早已是满头大汗,不住地叩首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说完,仍是匍匐在地上,不住地颤抖。
沈妃盈盈道:“你这个做奴才的倒是不安安心心做奴才,反倒做起别的打算来了,说,你究竟有何企图!”
那侍卫早已被吓得冷汗涔涔,如瀑而下,此刻恐怕是半分也不敢隐瞒,只匍匐道:“奴才都说,奴才都说,奴才,奴才是从宫外买了东西进来变卖给一位小主。”
沈妃骤然含怒,狠狠指着那侍卫道:“接着说,你要是胆敢有半分隐瞒,所有的人都不会饶过你。”
闻言,那侍卫连连叩首,随后静静地匍匐着,埋头道:“奴才,奴才是将东西变卖给了素答应,没,没错,是素答应。”
皇帝含怒的脸色骤然变为疑惑。皇后早已心平气和了下来,穆晴岚闻言,骤然转身,两眼睁得老大,直看着那侍卫。
皇帝声线沉稳而严厉:“你都变卖了什么东西给素答应?”
那地上匍匐着的侍卫有片刻的迟疑,沈妃见其不语,便更加厉色道:“莫非要将你关进牢里你才肯说?”
那侍卫慌了神:“奴才说,奴才说,变卖给素答应的都是一些毒蛇。”
有唏嘘声夹杂在人群中,众人皆是听得脸上起了一层汗意,穆晴岚只感觉五脏六腑皆要裂开来,没错,毒蛇,果然是安素丹所为。
白常在紧紧抓着穆晴岚的云袖袖口,脸色苍白道:“那,那岂不是说上次的毒蛇是,是素答应放的?姐姐,是不是。”
秦贵人大惊失色,作态道:“素答应怎么是这样恐怖的人,皇上,皇上你要替岚嫔做主啊,不能让人白白受了委屈,另外,沈妃娘娘此番查清此事也算是功劳颇大,辛苦娘娘了。”
沈妃很是自得,只娇媚地看着皇帝。皇帝看了看里屋,随后眼神从穆晴岚身上扫过,但只淡淡叹了口气,旋即含怒朝那侍卫道:“你所说的句句属实?”
那侍卫慌忙叩首道:“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
皇帝沉默片刻,殿中浮着浓浓的揣测之意。过了须臾,皇帝转过身,淡淡朝着小印子,指着那侍卫道:“把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说完,那侍卫便倒吸一口凉气,旋即叫喊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皇上。”说完,那侍卫便如同一个破麻袋一般被拖了出去,接着,殿外便传来几声惨叫和木棍击打的声音,众人脸上都不禁泛着一丝丝害怕,好几个胆小的早已躲到了殿后去。
片刻,小印子进了偏殿,朝皇帝行礼道:“回皇上,已经打死了。”
皇后两眼一闭,随后含了温和的声线,朝着皇帝道:“皇上也累了,坐下来好好歇息一下吧。” 后宫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