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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倒十月底了，捉来的那些蝴蝶，也只剩下了十余只，扑腾着双翼在笼子里成双成对地飞舞，是了，连舞蝶亦成双成对，穆晴岚却唯有月下独酌。
终于，皇帝会在十月二十五日前来景仁宫探望韵贵人，白常在由于刚晋封为韵贵人不久，且怀有皇嗣，因此皇帝格外厚爱，但始终跟穆晴岚之间有着隔阂，这样一来一去，终究是不愿意踏入景仁宫正殿一步，一来，皇帝以为穆晴岚失去予晋的心结未曾开解；二来，穆晴岚以为皇帝渐渐对自己失望。
十月二十五这一日黄昏正好，澄澄的天空如一汪尽染橘色的碧玉，偶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穆晴岚披上一件淡黄色秋海棠刺绣蹙金长线凤尾烟罗纱，面施玫瑰胭脂，双眉画的是柳叶眉，显得她楚楚动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趁眼下月儿未悬至空中，且让穆晴岚来以蝶替月吧。
“皇上驾到——”
皇上的轿辇在景仁宫偏殿之前停下，韵贵人并不知晓穆晴岚今日准备的蝴蝶之事，穆晴岚亦是为了让韵贵人眼前一亮，因此除了晶儿和小晋子知道此事以外，便无旁人知晓了。
待见着皇帝的身影进入了偏殿的门口，穆晴岚莲步而出，顾盼生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竹笛，从正殿前的汉白玉阶款款步下，最后，亭亭玉立于景仁宫正殿之前，有傍晚的轻风拂过，将她的烟罗纱和额前的青丝皆微微扶起。
忽然，一缕悠扬的笛声清脆昂扬而起，从穆晴岚口中悠悠传出，像流水一样洋溢充盈着整个景仁宫，笛声所到之处，仿佛凋落的花亦开了新的花苞，仿佛干枯的树叶亦抽了新芽，仿佛茶盅里的茶水亦掀起了盈盈涟漪。
吹的是苏轼的《行香子》。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穆晴岚闭着双眼，闻得一阵熟悉而清晰的脚步声，随后，穆晴岚只觉身旁有了许多“扑扑”声，像是一只一只的蝴蝶萦绕着自己飞舞，在黄昏的天色之下，那些舞蝶一定是色彩斑斓，迷蒙幻彩。
“朕有多久没来看你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
好像又是在那日晚上——“朕有多久没来看你了？”皇帝亦如此问道。
穆晴岚恰好吹奏完一曲《行香子》，便含了几分哽咽，吞吐道：“皇上，皇上怎么知道臣妾吹的是苏轼的《行香子》？”
说的话，亦是那一晚的话。
皇帝和穆晴岚的身边皆飞舞着炫彩蒙幻的花蝶，谁家花开惊蜂蝶？那些舞蝶自地上而拂起，像是深深懂得人意似的，绕着一个又一个的圈，最后渐渐高升，消失在景仁宫的琉璃瓦之后......
皇帝开口道：“落日出门前，瞻瞻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穆晴岚手握竹笛，双眸深深望着皇帝的瞳仁，似要望到那如七彩织锦般的重重云层深处。穆晴岚亦言：“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皇帝的双眸深处有浓浓可见的暖意。
“身上的芬芳是白兰香脂香的气息——蝴蝶亦随你翩然曼舞，衬得你顾盼生姿，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皇帝含情脉脉说道。
穆晴岚等来了这句话，她微微一屈膝：“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一个吐血早亡，一个嫁给了马文才，祝英台经过梁山伯坟前时，坟墓霍然裂开，祝英台投身其中，最后与梁山伯双双化作蝴蝶，远离了尘世。皇上，您说，人死了，都会变成蝴蝶么？那么这些蝴蝶，一定是我的孩子......予晋，他，他来看我了。”
皇帝的眼角，有盈盈目泪。
终于，穆晴岚再也忍不住，失去孩子的悲伤夹杂着隐忍的委屈，更含着对皇帝的些许算计，她终是扑倒在皇帝的怀里，皇帝伸出温暖的双臂，将她紧紧拥住：“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了，穆晴岚的一颗心似乎有了归宿。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皇帝怀中的温暖更叫人感到沉沉醉去，黄昏的天空一点一点被滴墨般的黑意染透，穆晴岚握着笛子的右手掌心竟渗出汗来，像一条蜿蜒的小蛇，从掌心朝四周散开来。
晶儿与小晋子早已退下，由得皇帝和穆晴岚相拥于景仁宫正殿前的汉白玉阶之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仿若已不在人世几许，穆晴岚双泪阑干，皇帝亦是平缓了气息，两人慢慢松手，脉脉凝望，彼此心意俱是了然。皇帝声线温柔到了极致：“朕......朕以为这样的你，已经不会回来了。”
穆晴岚亦道：“臣妾——臣妾何尝没有这样以为过，皇上，臣妾以为皇上从此对臣妾没了情意，可是当皇上真的走后，臣妾终日以泪洗面，朝思暮想，吃不下，睡不着，这何尝不是对臣妾任性的惩罚呢。”
皇帝看了看穆晴岚的便便，缓缓伸出右手，轻轻摘下那株广玉兰：“你同那一晚在养心殿一样，头上簪了一朵广玉兰。岚儿，如今为了朕，再度妆饰吧。”
穆晴岚终于忍不住，眼泪泊泊而下，皇帝扶了穆晴岚，一步，一步，款款踏上汉白玉阶，每走一步，穆晴岚皆足下生莲，仿佛这几步汉白玉阶，永远也走不完似的。
两人携手走进正殿内堂，内堂和寝殿早已修饰一番，不再似从前那般光景，穆晴岚道：“皇上曾言景仁宫墙上空空的，岚儿自作聪明，将这幅刺绣挂在了墙上，皇上以为如何？”
刺绣是鸳鸯戏水。两只鸳鸯那绿色的翼镜、黑褐色的飞羽直立如帆，上胸和胸侧为暗紫色，腹与尾下的覆羽为白色。这刺绣的一针一线皆出自穆晴岚之手，只是这刺绣是很早前便绣好了的，如今正应景，亦该取出来了。一针一线，一针一线都是一滴一滴的心血，看着刺绣中的鸳鸯潺潺戏水，羽干亮丽，五彩蒙幻的色彩如仙女撒下的织锦。唉，鸳鸯亦怨央......鸳鸯，鸳鸯，愿得红罗千万匹，漫天匝地绣鸳鸯。 后宫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