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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散化不开,月光如白银,无处不可照及,远处的重重山峦暗成一片黑影,草丛中的虫鸣一丝近一丝远地传来。浓雾浮起,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慢慢被浸润。
家宴散去,众人由皇帝率先出了寝殿,方才依次朝承光宫外走去,皇帝的轿辇已停在夜色下的承光宫外,那一抹刺眼的明黄此刻也尽数暗去。
穆晴岚此番簪了杜若在头上,好让自己看上去如同上次同皇帝在养心殿交谈一般,现下脸颊已是有了朦胧汗意,只轻轻摸了摸青丝,头上的一朵杜若便轻轻滑落,悠悠然飘至自己淡黄色流纹金丝绣线鞋旁的地面上,如同那日剧烈腹痛时,从桌上飘下来的杜若一般。
穆晴岚脑子一颤,旋即便不去看那飘落的杜若,只等着同皇帝一道前去延禧宫,皇帝见穆晴岚出了承光宫,亦是只微微颔首,并未多言,穆晴岚面色黯然,便跟着轿辇,慢步行走于夜幕之下。
延禧宫中,邵太医已经掺好了药,轻轻尝了一口热度,便将药碗小心翼翼地放下。安素丹在一边看着,笑道:“大人可真是仔细,二殿下真有福气,能够得到大人的如此照料。”
邵太医掩饰着抹去额边的一滴不起眼的汗珠,低头道:“小主若是产下皇嗣,微臣也会同样仔细。”
安素丹令了侍婢去将二殿下抱进来:“劳烦大人将二殿下抱到这边来吧,我也好亲自喂他服药。”
侍婢不解,趁邵太医不注意便朝安苏丹低低道:“小主为何要这样白费力气?”
“我哪里是白费力气,”安素丹温和道:“稍后皇上和皇后娘娘会来延禧宫,若是我亲自抱着二殿下服药,一来可以让皇上到我这里来,二来可以让皇上看到我心疼皇嗣的样子,一举两得,你说是不是白费力气?”
侍婢粲然笑道:“原来如此,奴婢受教了。”
说完,邵太医方才从一边拿了热水过来:“那微臣稍后便会将二殿下抱过来,只是小主亲自喂药恐怕会劳烦小主,小主有孕,注意着些为好。”
安素丹淡淡笑道:“不打紧,大人,我这一胎不同于岚嫔和皇后娘娘的胎,很是稳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大人放心便是了。”
邵太医脸上浮现出一丝极不易被发现的笑容,便低着头道:“那微臣将二殿下抱过来。”
几声低低的哭声飘若游丝地从偏殿外传来,安素丹眉心微微一颤,旋即含了极温和的笑容,伸出双手道:“给我吧,将药碗也端过来。”
邵太医照做后,行礼道:“小主,容微臣前去延禧宫殿外候着皇上,有劳小主看着二殿下了。”
安素丹娇媚地看了看邵太医,笑道:“那好,大人快去吧,别忘了叫皇上到这里来。”
邵太医答应着下去了。
刚出了延禧宫殿门,便见到皇帝一行人从浮着薄雾的长街远处浅浅淡出,邵太医匍匐行礼道:“微臣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小主请安。”
渐渐地,皇帝的轿辇才停在了延禧宫门口,穆晴岚已有了一丝心痛,眼神不禁朝延禧宫中遥望过去,高高的宫墙在夜色之下漆黑一片,仿若要倒塌下来一般慑人。
皇后从轿辇上缓缓下来,扶了皇帝下轿辇,曼步行至邵太医身边,和颜道:“大人起来吧,二殿下可已经抱进去了?”
邵太医起身,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娘娘,二殿下已经候在延禧宫偏殿了,荣贵人说她要亲自喂二殿下药,微臣见荣贵人对二殿下很是仁慈,却担心贵人身子不适,但荣贵人说不打紧,因此微臣便将孩子交给荣贵人和她身边的侍婢了。”
皇后浅笑看着皇帝:“荣贵人真是谦逊有礼之人,更是一位慈爱之人。”
皇帝看着皇后,眼神盈盈,笑道:“都是皇后教导得体。”
皇后屈膝,脸上浮现出明艳的笑靥:“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说话间,众人已在延禧宫外候了片刻,皇帝看了看其余嫔妃,右手一挥道:“你们也等得久了,随朕一同进去吧。”
人悄悄,月朦胧,夜色冰凉如水。嫔妃朝延禧宫看去,一派静谧之景,里头昏暗一片,琉璃瓦在月光下散发着澹澹的光晕。
皇帝踏过门槛,朝延禧宫偏殿走去,众人跟在其后,无人说话,皆是安安静静地走进了延禧宫。
穆品娆右手紧握着穆晴岚左手,两人手上的手镯在月色下发着淡淡白光,像是要与轻雾混为一体。穆晴岚终是开口道:“皇上方才说予晋在荣贵人那里?”
穆品娆极不自然地笑了笑,看着穆晴岚的盈盈双眸道:“不要担心,皇上在这里,荣贵人到底也不敢做些什么。”
从殿外行至偏殿门前,仿佛走了许久。随着皇帝进了延禧宫偏殿,便见到了坐在桌前的安素丹,安素丹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对劲,皇帝亦是注意到了这一点。
只见安素丹脸色愈来愈苍白,一点血色也无,像是被冻得不能动弹,见皇帝和皇后进来,也不行礼,只坐在桌前,竟不住地颤抖,像是看见什么极其恐惧的事情似的。
其余嫔妃见到这样的场面也是心存疑惑,皆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安素丹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责备道:“怎么见了皇上和本宫也不行礼?”
安素丹像是未曾闻见似的,并不作答。皇帝更是疑惑,与皇后对视一眼,含了几分关切道:“怎么,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说话间,只见予晋静静地躺在桌上,一边的侍婢早已是吓得两腿发软,一下倒在了地上,头发亦是有些散乱开来。
穆晴岚看着两人的样子,心中突然疑云大起,看看其余嫔妃,无一人敢说话,便也自己静静站住,只看着皇帝和皇后要如何处置安素丹。
皇后见安素丹连皇帝问话也不回答,更是恼怒,含了几分责备道:“荣贵人,你是怎么了?本宫瞧着二殿下也没哭了,这样安静,本来说要赏赐你一番的,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闻言,安素丹终于缓缓抬起右手,指尖颤抖不停,直指着予晋,说不出话来,冷汗涔涔如瀑,从她的额前滑下。
穆晴岚心中像是被什么动物的利爪狠狠挠过,头脑一片空白:“予晋他怎么了!”
到底是穆品娆胆子更大,看着皇帝道:“皇上快去看一看二殿下吧,也不知道二殿下怎么了,竟把荣贵人吓成这样。”
皇帝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予晋抱起,转过身看着各位嫔妃,突然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惊吓到了似的,双手亦是开始颤抖起来。
众人缓缓将目光移至予晋身上,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予晋口鼻留着鲜血,脸色发青,早已惨死!
白常在叫了一声,两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不住地颤抖,显然已是被吓得没有力气了,秦贵人到底也是有些害怕,忙扯住侍婢的袖口,皇后惊得倒退好几步,伸出右手,颤抖不已道:“二殿下,他,他,他竟然死了!”
皇帝额上的青筋突突跳起,狠狠将茶盏一摔,茶盏便裂成了无数碎片。
这一声茶盏碎裂的声音好似让安素丹回过神来,只见她很快地收回了右手,不住地颤抖道:“不,不是我,不是我,皇上明鉴,皇上明鉴啊!”
皇帝龙颜大怒,狠狠道:“荒唐!不是你是谁。”
穆晴岚从恬嫔后面快步奔至前面,看到予晋口鼻皆是血迹,喊道:“你做了什么。”
安素丹浑身颤抖:“皇上,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啊,皇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嫔妾真的不知道,救救嫔妾,救救嫔妾。”
穆品娆眼中似是要放出冷箭:“这儿就只有你们和二殿下,不是你们,难道会是别人?”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怔在了当场,好几个胆大的亦是不忍心看到予晋的惨状,皇帝怒不可遏,狠狠地用手紧握住椅子上的蟠龙雕花扶手,怒发冲冠。
穆晴岚伸出右手,恶狠狠地指着安素丹,突然一个脑昏,四肢一软,整个人便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恬嫔忙喊道:“不好了,岚嫔晕倒了,快叫太医啊。”
邵太医原就在殿外候着,此刻闻声忙不迭地冲了进来,亦是顾不得什么,直接抱起岚嫔便朝正殿奔去,因着情况紧急,皇帝倒也顾不得什么,只等着邵太医将穆晴岚放在了床榻上,随后拿出药箱替她把脉。
一行嫔妃皆在偏殿同皇后一道将安素丹团团围住,皇帝在正殿看着邵太医替穆晴岚把脉,晶儿只跟着穆晴岚进了正殿,小晋子亦是在正殿候着,悉听吩咐。
浓浓的墨色泼天洒下,沉静的延禧宫中仿佛连一丝虫鸣也无,如幽火般的月色透过淡淡的云层一丝有一丝无地撒下来,是那样不真切,殿中燃着的檀香几近燃尽,只余得飘飘渺渺的轻烟,自地拂起,袅袅而上,缠绕在云顶檀木梁上,旋即消失不见。
嫔妃们站在珊瑚长窗前,背后既是偏殿的正门,因着才从家宴上前来延禧宫,个个皆是各擅其美,精心打扮,此刻虽是有些疲态,但依旧掩盖不住众人的明艳的姿色。
皇后见皇帝去了正殿后便未前来偏殿,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但很快便厉声厉色道:“荣贵人,现已人证皆在,你有什么话说!”
安素丹早已吓得难以顺畅地说出一句话来:“皇后娘娘,我,嫔妾,嫔妾真的不知道,嫔妾只让二殿下,让二殿下喝了这碗药,娘娘,您看啊,只喝了一半,不,不是嫔妾,不是嫔妾杀的!”
穆品娆双眼盈盈,清泪泊泊淌下,声线颤抖着道:“你见不得岚嫔得宠,也不至于害她的孩子啊!我们姐妹一场,你,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啊,你好恶毒的心。”
“我没有杀二殿下,”安素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五官骤然扭曲,像是心含了无以言表的怒火一般,霍然伸出手指着在座的嫔妃:“是你!是你,是不是,那就是你,是你们,是你们要看我被皇上冤枉,要不就是皇后,你们一个二个都要看我被皇上冤枉。”
皇后气急败坏,一手扇了过去,镶银嵌珠护甲便在安素丹的额侧扫过,安素丹骤然停止了说话。皇后怒不可遏:“你疯了!竟敢污蔑本宫,本宫看你真是失心疯了。”
安素丹的贴身侍婢忙叩首求情:“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奴婢可以替小主作证,小主真的没有害过二殿下,方才是小主太心急,惹恼了娘娘,娘娘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小主也是有身孕的人。”
“这样心狠的人怎可为人母,”皇后两眼睁得老大:“荣贵人,你也是有身孕的人,怎能连孩子也不放过!”
涔涔冷汗从安素丹的脸颊上滑下,安素丹颤抖着行至皇后身边,咯咯笑道:“真的不是嫔妾做的,皇后您看,嫔妾有着身孕尚且疼爱二殿下,怎么会杀死他!我没有疯,是你们都疯了,一个二个都要来诬陷我。”
安素丹极力扯着嗓子,那声音仿佛是来自宫殿中的所有墙缝,在偏殿中回荡着,久久不能消散,嘶哑的嗓音仿若巨兽的吼叫,将所有的人都怔住。
说完话,安素丹面色发白,整个人抖得更加厉害,右手紧紧捂住小腹,冷汗如瀑。侍婢见状,忙膝行上去扶住了安素丹,哭喊道:“奴婢求娘娘明鉴,求娘娘明鉴啊!小主她真的只是让二殿下服了太医端来的药而已,并未曾加害过二殿下啊,各位小主,各位小主,求求你们不要诬陷荣贵人,奴婢求娘娘明鉴。”
皇后后退两步,其余嫔妃皆是不愿看见予晋惨死的面孔,便也都朝后退了些许,殿中的血腥之气一点一点溢散开来,似乎要将所有的人吞噬。
孟常在颤抖着开口道:“娘娘,荣贵人方才说是服了邵太医拿来的药才导致二殿下身亡的,不如娘娘从药开始细细查问。”
皇后扫视一眼其余嫔妃,懿妃冷着脸,倒不似晨起给皇后请安那般满脸皆是骄色,沈妃几近作呕,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滑下,侍婢忙将她扶去了殿外,秦贵人朝恬嫔议论着:“你说,沈妃看见岚嫔的孩子死了,是不是也伤心起自己的孩子来了。”
恬嫔示意秦贵人勿要多言。
皇后听闻孟常在一番言辞,渐渐冷静了下来,声线清晰道:“去叫邵太医过来,叫煎药的太医和送药的太监都给本宫叫来。”
安素丹仍是面色苍白如月,由得侍婢将自己扶好了坐下,连连抚胸不已,侍婢忙不迭倒好了热茶供其服下,周遭一片寂静,只闻得穗儿前去正殿叫邵太医过来的脚步声。
仿佛过了许久,邵太医才从容跨进偏殿,叩首行礼道:“下官给各位小主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皇后也并不叫他起身,只含着严厉的声线,呵斥道:“大人,本宫若是疑心大人在药中下毒,大人会有什么话说。”
邵太医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从容道:“下官不会蠢到残害皇嗣这种地步,更何况二殿下身亡对微臣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娘娘和各位小主必定也都知道,岚嫔有孕以来便是由微臣一直在照料,产下二殿下后,岚嫔和二殿下亦是都由微臣来亲自照顾,二殿下此刻身亡,实是微臣未尽好太医的职责和本分,当属微臣的不是,试问,微臣怎么会做这样一点儿好处也没有的事情。”
安素丹咯咯笑着,脸色阴冷,让在座的嫔妃皆颤了颤身子,她狠狠道:“是有人指使你也说不定!那人一定是给了你许多好处,要你来污蔑我我不会这么轻易上当的。”
“微臣所说句句属实,”邵太医淡淡道:“小主若硬要说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微臣,那么请小主说明了究竟微臣是受何人指使,若小主说不明了,微臣便觉得小主是在诬陷微臣了。”
皇后轻轻挑了挑嵌珠护甲,头饰上垂下的银丝珠络随着皇后身形的移动而轻轻摆动,发出特有的细碎声。见穗儿已托了人前去传煎药的太医和送药的太监,便找了位置坐下,饮着一盅六安茶,脸色在轻烟之后显得朦胧:“荣贵人尚且没有证据,怎能如此诬陷一个小小的太医,不妨等送药的公公来了也无妨。”
说完话,皇帝便从偏店门口稳健地踏步而入,皇后忙起来,来不及等穗儿搀扶,便带着众人走上前行了礼:“参见皇上。”
皇帝右手一抬,叫了众人起身。荣贵人接着哭了起来,声线似是突然虚弱到了极致:“皇上,皇上明鉴,真的,不是臣妾。”
皇帝面色不变,倒也不多加安慰,只淡淡道:“朕会等皇后叫的人来了才慢慢彻查此事,你们都坐下吧,赐座!”
几个宫女忙端来了凳子,供其余嫔妃坐下。
更漏声一滴一滴传来,人们早已昏昏欲睡,羽林侍卫换岗的声音亦是清晰可辨。不过须臾,外头便进来了两个人,一位是负责煎药的赵太医,一位是负责送药的小太监。
赵太医缓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微臣参见各位小主,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吉祥。”
皇后淡淡道:“免礼。本宫这么晚叫你来,你必然也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也无需隐瞒什么,知道什么便告诉本宫就是。”
赵太医缓缓道:“微臣只是按着方子给二殿下煎药,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邵太医抢言:“回娘娘,那药中究竟有没有毒,只需用银针试一下便可,若药中无毒,便可消了微臣身上的疑惑,也可证明不是微臣下的毒了。”
皇后颔首道:“有道理,那药正好也未曾用完,便拿来给大人一验便是了,穗儿,你去将药碗端来吧。”
说罢,邵太医缓缓从药箱里将银针取了出来。 后宫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