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墨绿色衣裳的婆婆,皮肤也在幻化:鹤皮变得光滑,拉长的五官往中央集中。一张本来六十岁也不止的脸,越来越年轻,最后定格在十五六岁。圆圆的脸蛋吹弹可破,长挑的柳叶眉下,一双乌目如星。
十五岁的绿衣女孩翘着莹润而又小巧的下巴,傲然对孟秋苓说:“是你杀了漱兰?”
“漱兰?”孟秋苓心里“咯噔”一声,旋即想到关键:“那个不是女孤煞……”目光蓦地凝视面前这个女孩,失声惊呼:“你才是!”
绿衣女孩根本不屑理会,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问:“我派去玄门的漱清也死了,也是你杀的,对不对?”
白风也明白过来,横身拦在孟秋苓身前,持剑以对。
女孤煞昂着一张明明娇嫩欲滴但却偏偏傲慢如冰霜的脸,灿然生光的眼眸掠过孟秋苓,尔后定格在白风身上。
短短一刹那,不管是孟秋苓,还是白风,都产生了一个相同的直觉:这个女孤煞,孤傲的目光里,怎么竟然会产生欲说还休的意思?
孟秋苓联想到舒翾尔,危机意识顿起。她拉了一下白风的手臂,自己反而重新站在白风身前。
白风很诧异:“你这是做什么?”
孟秋苓低低声音回答:“不想让你被任何人抢走啊。”
“啊?”白风脑回路的功能着实跟不上,一脸懵圈。
绿叶丛中那位女孤煞耳力惊人,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一字不落,不由得嘴角轻挑,笑了个意味深长。
她真是一个很神奇的女孩子,一边往前走,围绕周身、四面发散的丛丛绿叶不见消散,反而随着步伐产生轻微的有节奏的震颤。每一片绿叶都如同富含生命,震颤的同时还会自发翻卷,它们每一片都竖了半截起来,假如那绿油油表面的点点反光,便是它们灵动的眼睛,那么,此时此刻,绿衣女孩的四周围,便是“众目睽睽”。
女孤煞距离孟秋苓和白风不足五尺。
白风很担心,但是孟秋苓执意不让他冲在最前面。
专注直视女孤煞,孟秋苓也抬高了下巴,故作冷漠:“我就是孟秋苓,玄门门主孟神山的亲生女儿。我娘是肖天雪,只有我一个女儿的缘故,所以,我同时也是肖家剑财富的最大受益人。”这番言辞,成功把女孤煞的注意力又抓回来。
此时此刻的女孤煞固然绚烂、光鲜,但不可否认,人的过去影响力极大——
贫苦的童年期,每天都为了可以果腹的食物,大多数时候都在拼命劳作,尔后碰到天灾,再怎么努力也颗粒无收,不得不去割树皮、挖草根。一次旱灾特别严重时,连树皮、草根这些都没有了,她不得不和村里的人一起,把树枝剁成一节一节,尔后拿石磨磨碎了当饭吃。
当然,最凄惨的还是地震降临那个命运多舛的小村子。一夜地裂山崩,生活本来就很艰难的人们几乎横死殆尽……
看着孟秋苓那张娇贵精致的脸,她不由得心里产生熟悉的憎恶。
孟秋苓还在喋喋不休:“以后的北方武林,都会知道我孟大小姐的存在,他们会敬仰我。而我外公留给我娘、我娘又留给我的财富,就是可以让我穿三百两一件的柔云缎,吃一千两一桌的珍肴席。”
一根碧绿的枝条倏地伸出来,速度之快,便是白风也难以反应。但是,就在这根枝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孟秋苓整个儿时,突然,枝条本身受到刺激似的,猛地一顿,接着一阵颤抖,随后急速后缩。
不仅如此,分散在女孤煞身周的那些绿叶,也以飞快的速度聚拢、收缩。仿佛铺展得很开的梦突然清醒了一般,满眼奇异的绿色瞬间全无。
只有一个小女孩。
还有,这个小女孩手上紧握的一根手杖。
正确地讲,这根手杖应该是通体碧绿,但是,即便月光照射,这根绿玉杖的身上,里里外外还是七彩莹光流转:有时候红光一现,有时候还会跃出蓝色、紫色的光彩;有时候橙黄、靛青交缠,而还有的时候,整条绿玉杖都变七彩了,好像彩虹一般——只是这种情况时间很短,往往只在一瞬,手杖本身,又会恢复碧绿的本色。
这根奇特的手杖末端弯曲的部分缺损了,不过露出的茬口被磨得滑溜溜。
至于失去大片绿色装点的小女孩,她真是太普通了。
她身上也没有穿那件墨绿色、且质地比天水白柔云缎还要轻盈的美丽衣裳,只是一言难尽的那种粗布土衣。圆圆的小脸也失去方才的光彩,肌肤娇嫩的感觉不见了,“吹弹可破”也就变成了“黑黄暗沉”。头发黄黄的,没怎么用心打理的缘故,还支棱起不少。
小仙女顿时变成小土妞。
自称“北方武林未来新秀”的孟大小姐举着那把刚刚杀死漱兰的短刀——正是这把刀锋利的刀刃,切伤了卷过来打算束缚住她的绿枝。她瞠目结舌。“啊,你——”孟秋苓指着女孤煞,“你原来——是长这样?”不由自主的尬笑虽然只是诧异的意思,可是在对面那个女孩看来,这里面,当然是满满地讥讽。
变回粗布小土妞的女孤煞禁不住紧紧闭起嘴巴,用力咬起牙齿,她那黑黄的脸渐渐失去血色,眼睛里射出更加深切仇恨的怒火。
白风突然生出许多怜悯,他连忙对女孩说:“有话我们可以好好谈。”还没等说更多,面前绿光一闪,那个“小土妞”手上的绿玉杖上又是一根粗壮不乏柔软的绿枝翻卷而出。这根绿枝飞快长长,叶片与茎连接的根部不住分岔。分出来的枝条也在成长,越来越粗,越来越长。成片的绿叶疯魔一样蔓延,不一会儿,不仅女孩身周重新不满绿色,连白风、孟秋苓的身旁、身后,都被层层叠叠的绿蔓包围。
白风长剑入鞘,大声道:“姑娘,我们真的可以好好谈一谈。”
重新变成一开始穿着绿衣、脸蛋也非常娇嫩光鲜模样的女孤煞“嘎嘎”尖笑:“谈,有什么好谈?”
“我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出身寒微,而且还是个弃婴。我是想找你,但是,绝不是为了和你刀兵相见。”
“那你杀了我的漱兰怎么说?”
白风非常认真地想,想了会儿,很是郑重对她说:“我和你保证,我和玄门的大小姐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刚才是我们太冲动了。”
“杀人偿命!”
孟秋苓从白风身后探出脑袋:“那你还不是杀了金环帮的胡蔓青?”话音刚落,大片绿蔓相互交缠、裹挟飒飒之风狠命抽来。
白风的剑抽出在绿蔓启动之际。绿蔓堪堪抽到孟秋苓的脸,白风一剑已经劈在上面。这束绿蔓顿时断了。可是,让白风和孟秋苓都特别惊讶的是:方才一根绿枝被刀锋割伤,成片绿色因此塌缩。而现在,交缠在一起而变得非常粗的那么多绿蔓被劈断在地上一大截,成片铺开来那些藤蔓、枝叶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断裂的地方重新茬枝,枝条飞快长长,分出更多。且在此后,只要蔓藤遭到伤害,折损的那里一定会滋生出更多的内容。
油亮亮的绿叶铺天盖地。
四面八方绿蔓都不停发动攻击。
白风的优势在于如水波般流畅而且浑厚的功力,但是,绿蔓太多,而且非常柔软,即便使到“洪波漫卷”,不过就是把疯狂袭来的绿蔓搅开而已。等到绿蔓更增规模卷土重来,他就得使出更多的真力,用上更大的力量。
一而再、再而三,功力颇深的白风终究支撑不住。
好像恶鬼之手的绿蔓再度飞探,白风的真力已到强弩之末,彼此对峙,没多久,那些绿蔓终于冲破若水功的防线。
一束绿蔓凝集成一把长剑的模样,叶子和叶子紧贴在一起,顶头尖尖的,直戳孟秋苓面门。孟秋苓刚举刀,那绿蔓变化而成的“宝剑”蓦然分开,有几根分在左右,几乎同时缠住孟秋苓的两只手。还有一根,在刀托下面连缠几刀,往后一拉,这把刀就飞到绿叶丛中。一根绿枝将刀接住,随后,女孤煞把刀那在手中。
这把刀干干净净,可是淡淡一股血腥味怎么擦也擦不掉。
女孤煞一嗅便嗅出:这正是漱兰的味道!
好几条绿蔓缠住孟秋苓的脖子,用力拉。
白风也被粗细不一的绿蔓将手脚全缠住。
女孤煞源源不断的真力通过绿蔓传递过来,白风固然再也挣脱不出,孟秋苓天鹅一样优雅的脖子则被越缠越紧。
眼球突出,舌头拉长,一心想要杀死女孤煞替自己正名同时扬名的孟大小姐一脚踏进死亡门。
女孤煞残忍而疯狂的笑声响起在耳边:“哈哈哈哈……”孟秋苓意识尚有残存,她真的好恨:为什么我就是这么无用?为什么我连那个本质上无比土鳖的丫头也抵不过?
早知道,怎么也要央求娘多教自己一些武功!
正所谓“力高好干事,艺多不压身”,自己明明有了这样好一个在江湖上扬名的机会,却因为技不如人,最终反而要被这个恶名远扬的女孤煞害死!
呼吸越来越困难,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也泯灭了,无数张面孔飞快翻过,早已经小时候和伙伴们玩耍的细节不断在恍惚中重现。
孟秋苓好像看到了死亡。
勾命的黑白无常先后拿出了勾魂的法器——
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候,又是剑光横空。“刷刷刷”而来的剑光,数量之多,如同雨丝;而速度之快,又好像闪电。
眨眼间,缠住白风、孟秋苓所有的绿蔓几乎齐齐断裂。因为愤怒所以重新攻击的那些绿蔓都受到又密又快剑光的攻击。
绿叶丛中被生生砍削出一个不小的圆圈来。
剑光不停,这个圆就一直存在。
白风抱住脱力软倒的孟秋苓,不住呼唤:“秋苓!秋苓!”
使剑的乃是个蒙面男子,斜斜落下的刘海遮挡住面巾上仅剩的脸,只露出一个半眼睛的他大声对白风说:“赶快走吧。”手臂前伸,速度极快的点削切合,使得前方的绿蔓纷纷受损。
女孤煞用许许多多的绿叶隐藏起自己的真身,想要从这片绿色中找到她,杀掉她,短时间内绝不可能。蒙面男子旨在前面开道,白风想要自己和孟秋苓一起活命,只有跟在他身后,然后突围。
终究绿叶铺展的速度比不过他们往前冲的速度。
蒙面男子带他们冲出绿叶包围。
蒙面男子飞身一跃,上了墙头。
白风将孟秋苓换成单手抱,提口气,也跳了上去。
围墙外面,白衣飘飘临风而立,正是姿容绝代的舒翾尔。舒翾尔看到蒙面男子,忙叫:“三师兄!”
蒙面男子挽起她的手,速度不减,继续奔逃。
白风紧随其后。
客栈墙头上,一片片绿叶再度摇摆着攀援上来。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