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聊天的白、孟二人一直没有发现:外面枝枝丫丫的影子已经不知不觉印在窗户上。
“咯咯咯咯”拐杖点地的声音慢慢靠近舒翾尔的房间。一根柔软的枝条,钻进窗户的缝隙,来到房间里面,接着,顶端生出一片树叶来。树叶越长越多,树叶和枝条连接的地方又冒出许多新芽,这些新芽反卷,长大,最后又变成新的长枝条。
越来越多的枝条铺开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
舒翾尔猛然睁开眼睛。
突然,满屋子的柔枝、绿叶全部抬起在半空。它们好像一个整体不同的分部,受到主体的指引,全部冲着舒翾尔发出剧烈的震动。
“哗哗哗……”枝叶如同被狂风吹起的喧嚣声,伴随着舒翾尔无比惊恐之下发出的尖叫,刺破了宁静的夜之苍穹。
不过挡了几招而已,舒翾尔的软剑就被翻卷的柔枝卷走。
这些柔软的枝条,灵敏程度不下一个出色的武功高手,而且,它们本身柔若无物,不惧怕打击,无所谓撕扯。眨眼间,腾挪跳跃的舒翾尔就被缠住了双手,接着又被缠绕住双脚。最后,连她纤纤细腰都被缠住。一根特别长的枝条从万绿当中延伸出来。
这根枝条,便是最初伸进来那一根。它的顶端依旧顶着那片刚刚长出的绿叶。绿叶的底部带有柔软的触须。而这些触须,如同蛇的蛇信吞吞吐吐,又好像触觉完整的手,随着枝条的靠近,不时触摸已是囊中之物的舒翾尔。
隔着一个院子而已,白风一下子就听到了来自另一边的尖叫。
孟秋苓当然也听得到,不过,她拉着白风的手,就是不让他过去。
白风说:“秋苓,为侠者,急人所急,这是师父对我的教导。”
“师父难道没有教导你:太过美丽的女子勿进吗?”
“舒姑娘不会无缘无故发出这样的声音,必是危险——”
“她有危险,我也有危险啊。”孟秋苓牢牢抱住白风的腰,最后还转到他前面,伸开双臂,固执拦住他的去路,“你忘了我们出来是做什么的吗?我们是来找女孤煞的。”
“不找女孤煞,也是我们一开始的商定。”
“风哥哥,我接受不了。”埋藏在心里好多天的话,今天,孟秋苓终于如实说出来,“我觉得,我还是想去玄门,成为玄门门主的掌上明珠,做北方武林翘楚中名副其实的尊贵的大小姐。”
“秋苓,你知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吗?”
“我不仅不放弃找女孤煞,我还要找到她,然后让你杀了她!”
“秋苓——”白风的表情,止不住有些痛心疾首。“所以,你才那样高调,买六百两银子的高价衣服?”他蓦然回味。不仅如此,白风还想到刚才在客栈的前庭,孟秋苓还吩咐着伙计,给她做本店从未做过的高档菜肴。
“西施舌、贵妃鸡、貂蝉豆腐、明妃鸭听过没有?本小姐是从太原来,想吃些难得又好吃的东西。你们后厨如果不会做,就去找人做。谁做,本小姐不在乎。只要做得出来,本小姐皆有重赏。当然,时间要抓紧。我只有一个时辰的吃饭时间,到了时间,本小姐还要去房间睡觉。”
那神情、那话语,根本就是故意摆出来的阔气。
当时的孟秋苓,还拍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在桌子上。而当时的白风,还是只想到肖家剑家底的殷实,以及玄门门主的财大气粗。而他从来都不是多金的人,虽然不苟同,但是,按照他一贯的恬淡性格,倒也不至于否定、排斥。
只是,等真正搞清楚孟秋苓的用意,他还是止不住难过。
“你到底还是不愿意放弃和柳夫人的争斗,一定要在这场风波里占据到上风头!”他对孟秋苓说:“女孤煞如果伤天害理,我辈自然应以铲除她为己任,不遗余力。可是,你这样热衷于在权利的斗争中泥潭深陷,真的很好吗?”
“风哥哥,你必须知道的一点就是:从我懂事的那会儿起,就打定主意要让柳茜儿从玄门消失。当初三媒六聘嫁入玄门的是我娘,玄门门主的正室夫人也是我娘,柳茜儿现在占据的一切都不是柳茜儿自己的,我必须代替我娘从她手里把一切夺回来。”
“不予他人退路,自己也会失去退路。”白风低低吐出这一句后,院子那头,舒翾尔的惊叫再度传来。
孟秋苓推开窗户,然后背对着窗户大声对白风说:“传音阁的消息从来都不会错,我们早已经在女孤煞活动的范围之内。也许,你刚离开,那个憎恨所有富家千金的女孤煞就会从这个窗户里跳进来!”刚说到这里,她愣住了。
对面的白风,眼睛发直,脸色惨淡,从来都没消失过的笑容这时也不见了。
孟秋苓豁出去一切,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表现。“是因为对我失望吗?”她心里顿时想,“我一开始就做错了,不应该答应他:干脆就从这一场历时很久的纠纷里撤出。”
可当时的实际情况是,白风理性分析娘、柳茜儿、爹还有肖家剑、玄门之间的一切,孟秋苓也感觉到:不一定非要把柳茜儿从玄门赶走。就让柳茜儿继续做她的玄门门主夫人好了。
她也确实能够体会,十五年后的娘,其实可以从那一场充满龃龉的爱恋中解脱。用那会儿还在娘身边、她听到的娘自己的话解释:“娘安然度过一生,还有你陪伴在身侧,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爹也不需要再背负一次有负有情人的罪名。
只要和柳茜儿商量,也许都可以共存!
连女孤煞都不用去面对,孟秋苓只要变成一个平凡无奇的村姑就行啦?让女孤煞或者女孤煞的人感觉到:玄门千金小姐和其他千金小姐还是不一样,质朴、纯真,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子,和女孤煞的恩怨甚至都可以平稳解决呢。
风哥哥说了:“女孤煞虽然有‘煞’这个名字,可是,她到底也是一个身世堪怜的女孩子。我虽是弃婴,但得到婶婶疼爱,还碰到,有师父教导。至于你,肖伯母和孟门主情路坎坷,但是瞧得出来,孟门主对肖伯母的情意很深,对你,孟门主也是名副其实的慈父。肖天云舅舅也非常爱惜你们——和女孤煞的身世比起来,你和我,不都已幸福百倍了吗?能够好好解决问题的话,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一切都那么有道理!
可是,偏偏她最终还是不能忍耐啊。
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穿得灰头土脸,让一个饭馆的伙计都看不起?同样都是妙龄女子,舒翾尔却可以穿着天水白的衣裳飘渺若仙?柳茜儿明明是个心机婊,却霸占着爹爹,还霸占着整个玄门。
“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啊!”她踯躅了许久,为难而又不甘冲白风大吼。
吼完,思量着白风必然更加不耻与她,而她真心喜欢风哥哥,绝不希望和风哥哥产生情感上裂纹,心中一阵悲痛,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禁不住留下泪来。
又是一道雪白的剑光!
白风持剑砍在她的身后——
孟秋苓眼睛一闭,少女敏感的心不住紧缩。但是,旋即发生的事叫她吃惊不已。
孟秋苓以为和他必然生分了,真实情况却是:眨眼之间,她被他抱在怀里。
风哥哥的怀抱好宽阔,好温暖……
没来得及仔细体会,一大蓬黑色的尖锐物从窗户外暴涨进来。
地上有黑色物体的残体。
好像树枝!
“风哥哥!”孟秋苓轻叫一声,突然全明白了。
白桦坡上,风哥哥砍下过一大片树叶。在这里,风哥哥又砍断一根树枝!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孟秋苓绝对不会相信:不会移动的植物,居然也能变身为杀人的凶手。
后来暴涨起来的黑色的树枝,一条条、一根根,凶猛都如同修炼了百年的毒蛇一样,回环盘曲,吞吐不定。如果只有她,几招,就要被戳中。而凡是被戳中的,不管是床板,还是桌子,不管是架子,还是摆设,纷纷洞穿,脆弱的一些的,还会直接破裂。
孟秋苓真力不济,不敢硬碰,只能一味缩在白风的怀抱里。
白风持剑,横削纵劈,速度飞快,认位精准。数十次对孟秋苓的杀招都被他阻止。黑色的树枝纷纷断裂,散落得地面一片狼藉。
剑招使开来,真力鼓荡,在他和孟秋苓的前面形成无形的屏障。但凡那黑色的树枝刺过来时,在以他们为中心的方圆一丈以内,只要靠近,必定受到阻碍,因而速度减缓。
这还是初始阶段。
白风的剑使到真力全部澎湃开,一波一波的真力好像浩荡的湖水,一层一层冲击出去。和剑碰在一起的黑色树枝不仅会被剑劈断,与此同时,后面连在一起的部分还会遭到真力反击。
树枝越削越短,相连的部分越来越少。
仅剩的纵横黑影间,隐约可见一个纤瘦的女子身形。
“女孤煞!”孟秋苓脱口道。
这个女子操纵着为数不多的黑色树枝,不甘失败仍在攻击,被白风最后一招“洪波漫卷”,化作圆圈的剑影,带动起真力形成力量宏大的漩涡,擒获住所有的树枝。雄厚的真力先是一收,接着又是猛冲。所有的黑色树枝支离破碎。
那个纤瘦的女子遭到余波冲击,往后飞起。
但是,又是一道红色的人影追击过去。
白风只为自保,那个纤瘦女子飞起后,也只会呈弧线落下,不会受伤,更加不会丧命。
但是,那道红色人影射出去之后,白风忍不住大急。一声“秋苓”还未叫完,“噗——”血光暴现!
纤瘦女子胸口中了一刀,短刀的刀柄正握在孟秋苓手上。
“你!”追到近前的白风止不住气结。孟秋苓拔出刀,只来得及闷哼一声的纤瘦女子倒地而亡。白风指着已经死掉的纤瘦女子,手都忍不住颤抖,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出话:“怎么就杀死她了呢?”
“风哥哥,女孤煞危害武林,我杀了她,就是为民除害啊。”孟秋苓神情坚毅,回答他。说完了,她手腕叫劲,还把短刀从纤瘦女子身上拔出来。一道血箭射出,孟秋苓及时闪在一旁。
白风说:“我说过,这个女孤煞身世坎坷,我们即便找她,也不用以命相博。”
“风哥哥,”孟秋苓完全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不过她显然是不想和白风产生真正的龃龉,因此避重就轻道:“这个女孤煞手段惊人,她是想要我们的命啊。一个想要我们命的人,我们为什么要和她讲那么多人生大义呢?”擦干净刀上的血,换到入鞘,继而笑着说:“不管怎么说,误打误撞的,竟然让我们遇到了这个女魔头,又成功解决了她。等我告诉我爹,再由我爹告诉金环帮的帮主,那么,金环帮帮主女儿被杀的仇,就是我们代报的,那么,换句话讲,金环帮从此可就欠我爹爹一个大大的人情啦。”
“秋苓。”白风用一种非常陌生的眼神注视她。
“呃?”孟秋苓心轻轻一颤:“风哥哥,你想和我说什么?”
白风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突然一拍脑袋,大叫:“哎呀,我都忘记了。”抓起孟秋苓的手,两个人双双往院子另一头奔。
奔了没几步,一大丛碧绿的树叶蔓延,阻挡住去路。只见绿叶丛中,一个婆婆踽踽而来。这个婆婆,先还是穿着花衣服,而那件花衣,正是白风瞧过两次,而孟秋苓也见过一次的,但是,随着浓密的绿叶往四下里翻卷,婆婆渐来渐近,这位婆婆身上的衣服也变化为绿色:先是浅浅的绿,然后是翠翠的绿,接着一片绿油油,绿得越来越深,最后成了墨绿色。 长风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