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旧事(5)
生活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肖西每天上班下班,晚饭后再不去街心公园了,只在小区内转转,逗逗莎莎,天黑下来便回屋落锁。
有一天回来时,见有人穿着某电脑店的工作服在王老师家门前装监控探头,王老师仰着脖子在旁边看,于是随意问了一句。王老师笑着告诉她:“是洛冰让人装的,说可以防贼,为这个还专门配了一台电脑。我一老太婆也不懂这个,就在旁边看个稀奇。”肖西看那探头安装的角度,不止可以看到王老师家门口,恐怕连她这边也一并尽收眼底,心下不禁微微一动。
“我看哪,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是的,大男人一个,担心就明说,作什么老藏着掖着。”王老师瞥她一眼,眉梢眼角尽是心知肚明的笑意。
肖西有些尴尬,这其中的种种实在太复杂,也不好一一向她说明,只得佯装没听懂,打个哈哈就回了自己屋里。
刚放下包,就收到何剑平的微信,短短一行字:我今晚又加班,现在在吃盒饭,后面还配了张盛满饭菜的外卖餐盒图片。他回去后这几天,偶尔会发些信息过来,或提醒她盖被添衣,或报告自己日常生活,有一次还发了一段洁姨的视频,视频中洁姨一边擦眼泪一边劝说她回去。她便也时不时向他们汇报一下自己的近况,有时将清粥小菜拍张图片发过去,注明“今天的早餐”,有时站在阳台上拍张院子的夜景,说声“要睡了,晚安。”总之,往来不甚密切,却不会间断。在她心里,他们像是另一种家人,没有血缘,但彼此牵挂,是孤独时足够慰藉心灵的温暖。
至于洁姨所问的,为什么坚持要守在这里,为什么不肯回去,她说了很多的借口,每一条都理由充分,但埋进心底不肯说出来的,也许还有一条,就像那安装在别人家门上的监控探头,虽然合理地划分着身份界限,却仍止不住望向对面的目光。
晚上八点多,她站在监控探头下,敲响了王老师家的门。他不愿意来回跑医院浪费时间,她便主动承担起了清理伤口、换药的任务。除了每次面对伤口时心里的畏惧,以她的小心翼翼,还算是一个称职的伤口护理员。
王老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见她进来,同胡婶会意地一笑,下巴抬了抬,说:“在房里。”
她仓促地点点头,垂着眼睑在他门上敲两下,听到房内的回应后,便迅速闪身进去。
他正坐在椅中,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excel表格,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轻轻滑动,头也没抬。在他身侧的书桌上,有一台新的台式电脑,上面显示的却是王老师家门前,走道,以及她的门前。
“该换药了。”她走到他旁边说。
他仍旧盯着表格,只是腾出手来开始解衬衫扣子。
其实第一次换药时,他是想自己来的。她当时端着盛放了纱布、药棉、药品、剪刀等东西的托盘,走到他房里,他同样对着笔记本电脑,抬眼看了她一下,很快又低下头去,嘴中淡淡道:“晚点儿我自己来。”
她也不争辩,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片刻后,他果然再次抬起头,漆黑的瞳仁里有着疑惑。
“换药。”她说。她知道他的脾气,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一般人很难改变。那么,她便不做那“一般”人罢,看到底他拗,还是她拗。
“我自己可以。”他说。
她继续站着,耐心等他再次将注意力从电脑上分散。
一分钟后,他撇撇嘴,嘴角却不慎泄露出难以察觉的一丝笑意,终于站起来,道:“好吧,你会换吗?”
她镇定道:“当然会。”也许,并不“当然”,过来之前,她用手机搜索了好几个视频,认真学习比较了一番,又将操作要点暗暗背了几遍,才敢过来找他。
结果,她还算聪明,虽然包出来的成品缺乏美感,但胜在抗震耐磨,货真价实。准备走时,她灵机一动,从书桌上拿起一支记号笔,在纱布上画了一张小姑娘的笑脸,画完端详一番,满意道:“嗯,好了。”
他起初是望着她的动作发愣,渐渐眉眼间有晕开的笑意,然后咳嗽一声:“好了就回去吧。”
她并不知道,房门关上后,他又脱下刚穿上的衣服,盯着那笑脸,嘴角弯成了同样的弧度。
今天,她的画作是一束小苍兰。画完最后一笔,她照例端详、评价:“很好。”
然后起身,帮他穿好衬衫。她已经习惯了帮他扣扣子,虽然手指偶尔触碰到他的皮肤还是会心慌气短,但已经不怎么脸红了。她评价自己:这是进步,同样很好。
扣完最后一粒,她微微踮起脚,伸手帮他把衣领翻好,并且稍稍侧脸前倾,检查是否妥帖。
这次,她不小心挨得近了些,幽兰的清香盈满他的鼻尖,举手环颈的姿势像极了一个拥抱。在她自认为满意,手刚要滑下时,却被他一把捉住,按在胸口。她有明显的怔忡,望向他,眸子幽黑而湿润,像一只无意间闯入迷雾中的鹿。
他狠狠地凝视着她,那眼神让她瞬间想起了热带雨林中矫健而敏捷的豹子。有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手掌下是清晰有力的心跳。
正当她有些不知所措时,他却又突然放开她,并将她往房门方向轻轻一推,声音干涩:“回去吧。”
她走了几步,听到他在身后补充:“我明天去医院拆线,不用再换药了。”
“哦。”她应了,心下不知怎的,淡淡掠过一丝失望,脚下却不再停留,回到自己屋里。
夜,很安静。前排公寓楼只依稀亮着几盏灯,其余的都是一只只沉入梦乡的眼睛。
她睡眠并不好,不适宜睡前咖啡,可还是忍不住给自己泡了一杯,端着杯子站在阳台上。手臂有些酸痛,因为刚刚抄了三页小楷,可心绪却平和许多,到底是值得的。
她将他几天来的眼神、动作回味了许多遍,不知道自己判断是不是正确,如果是,她有些悲哀地想,自己碰上的男人还真是……异曲同工,非得背着沉沉重负,给心套上层层枷锁。可是,他们心安了,他们高尚了,对于她,难道不是一种不公吗?为什么她一定要接受这种擦肩而过这种无疾而终?这种违背内心的道德忍让?
她无奈苦笑。喝下最后一口咖啡,转身进房,关上阳台门。该睡了,无论是睡得着,还是睡不着。 我若回头,你便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