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夕,竹棵村。
审过案子的打谷场上,空空荡荡。只有四个大火盆熊熊火光,照得打谷场灯火通明。
马三阳还站在北面,眺望整个打谷场,麒麟站在远处的火盆下静候。蓝色衣袍的陆志中与马三阳面对面站着。
“怎么,你不信我的话?”陆志中双臂交叉,束在胸前,疑惑地问。
“信!虽然你我共度生死,本不该对陆兄弟起疑心,可是,陆兄弟你一会儿是小乞丐,一会儿在梦红阁出没,然后又变成了英俊公子?!这事情,陆兄弟该与我坦白吧?”马三阳依旧安稳地立着。
陆志中有些为难,“有些事情,不方便与你直说。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早晚我会全部告诉你的,但现在不是时候。”
“何时是时候?”
“再等等。”
“在苏州城外,你也是这么说的。”马三阳回忆着感慨。
陆志中浅浅一笑,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马三阳一愣,他发现自己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这温柔而充满生机的笑眼了,不禁感到过去的自己是如此想念这双眼睛啊!
马三阳敞开怀抱,一把抱住陆志中,“兄弟啊!真是想你啊!”他轻拍陆志中单薄的后背。
陆志中楞住了,钻在马三阳的怀中,有些不知所措。抬起一双月亮般的眼睛往上瞧,马三阳下巴略有些青色的胡渣。
马三阳松开手说:“三阳有句真心好想告诉你。虽然我本就知道你身份可疑,可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也因此,你的事情我总是装作不清楚、不知道。这怕是我的私心吧?!真是可笑啊,三阳一路来就是要追寻真相,可事到临头,却总是因为私心退缩。所以啊,今日我想把这话与陆兄弟说说。我待你的情谊是真,倘若哪日,我们二人刀兵相见,三阳希望陆兄弟能记住,我们曾经的情谊,全都是真!”
陆志中眼里闪着泪光,心中像什么东西堵住了似得难受。
“哦,还有件事,”马三阳继续说,“上一回在梦红阁中了五石散,幸好有你及时出现,我才能清醒过来,逃出梦红阁。”
“这一次你也救我了!咱们扯平啦!”陆志中摊手说。
“所以真的是你?你为何与梦红阁的人在一起?”马三阳连忙问。
“我,我是去玩的,哪个大老爷们不去烟花柳巷的?”陆志中赶忙解释。
马三阳点点头,“难怪你身上有脂粉气味,看来陆兄弟去得不少啊!”
陆志中心里咯噔一下,还好马三阳没有存疑。
虽然,马三阳还没猜到她是个姑娘。可马三阳又怎么会信她,真是去梦红阁玩的呢?一个普通顾客,又怎么会知道马三阳当时中了五石散,而故意引马三阳逃出陷境?!
可是马三阳对待真心的朋友,是不愿意逼问的。就比如他对学生虚洁,也是真心而情愿尊重对方。
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露水深重,草叶子在“滴答”往泥地里掉露珠。
陆志中悄悄走出农舍房门,快步穿越昏暗的打谷场,顺着一间农舍的墙壁,偷偷摸摸靠近一间捕役把守的房间。
坐在板凳上的捕役,深深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继续保持清醒。
陆志中捡起一块碎石头,往远处一扔,捕役一惊,“谁?”立即往前走了两步。
这时,陆志中一闪身,出现在捕役的身后,“哐~”打晕了捕役。
她迅速跑进房间,只见一个笼子里,关着一个身材高大却长相清秀的男子。
“赤元!”
原来此人就是被麒麟抓住的白莲教人,赤元。
“大小姐!您怎么在这里?”赤元大惊。
“我来救你的。”陆志中一剑砍断了锁住笼子的铁锁,将坐在地上的赤元扶起身。赤元戴着镣铐,快步跟着陆志中出门。
此时,麒麟正捏着长剑,在门口等着他们。
陆志中大惊,拔剑说:“你先走,右侧山路一直往宣城去,往那儿走,快!”
赤元哪里肯,“不行,属下岂能留大小姐一人在此?!”
麒麟不会等他们聊完天,他早已腾空跃起,一拳往陆志中身上砸下来。陆志中立即侧身躲避,顺势一把推开赤元,要他赶紧逃跑。
赤元没法子,只能先逃了。可这时,麒麟突然撇下陆志中,极速拦在赤元面前,一把将其打晕。
“糟糕!”陆志中见不仅事情败露,还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只能先逃了。
但是,她实在太低估了麒麟的本事了。麒麟掷出手里的长剑,长剑横着砸在陆志中的背上。她一个踉跄半蹲在地。
动静这么大,整个房门前,早已被捕役们围住。陆志中本就身中数刀,再想要跑,早已没了可能。
马三阳披着外衣走进来。见到这一幕,瞬间心里一颤。
“昨日才说,或许你我会刀兵相见,没想到,这个日子来得这么快。”马三阳皱着眉头,心痛不已。
陆志中蹲在地上喘了口气,重新站起来。她目光凶悍,扫视众人,突然怒吼:“我陆志中只会战死,绝不投降!”
她充血的眼睛,找上马三阳的眼睛,“兄弟,你昨日的话我全记得。叫你的手下,放马过来吧!”她略微迈开步子,高举银剑,做好一切战斗的准备。
马三阳一步、两步,缓缓走向陆志中。陆志中忽然一愣,立即一把拽住马三阳的胳膊,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都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王知事惊叫:“都把刀放下!放下!”
陆志中拉着马三阳往后退,经过麒麟的身旁,继续往后退去。二人快速退到了通往宣城的山路上。
王捕头正要带人去追,却被麒麟拦下。
“我一个人去。王捕头,你们留着看守抓捕来的犯人。王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带着众人先走一步,麒麟会把马大人直接带去芜湖。”麒麟嘱咐。
“好,麒麟侍卫小心。”王知事答应。
麒麟独自往山路跑去。
而山路里头,陆志中拽着马三阳的手臂,两人快步往前跑。
大约一炷香后,两人才在一棵大松树底下休息。
“你,你干嘛要放我?!”陆志中皱着眉头喘气。
马三阳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不,不忍,忍心。”
陆志中一笑,“你说的,是忍心?还是不忍心?”
马三阳实在站不住,一屁股坐在草丛里,“诶呀!累死了!我说的是,不忍心!”
陆志中挨着马三阳坐好,一胳膊搂住马三阳的肩,“兄弟,你干嘛对我这么好?”陆志中灿烂地笑着问。
马三阳也搭着她的肩,“经历过生死的兄弟,你说我为什么对你好?!”马三阳还在那里喘气。
陆志中遗憾地摇摇头,“你样样好,就是有两点很令我不满意。”
“是什么?”
陆志中用力拍了一下马三阳的背,“身体差!还爱扮女人!”
“咳咳咳,咳咳咳......”马三阳一阵狂咳,“你,不许胡说。”
陆志中看看自己这一身男儿装,也便不嘲笑他了,“算了算了!我把最后一句收回,你就一点不好,身体差。兄弟你自己看看,我们才跑了几里啊?你就喘成这副要死要活的模样。身体能好到哪里去?”
两个人勾肩搭背,“哈哈哈”笑成一团。
马三阳突然有些失落,“与你聊天真是愉快。可你是白莲教的人,我是官府的人,我们总会有刀兵相见的时候。到那个时候,我该当如何?”
“你知道?”陆志中吓得一哆嗦。
马三阳捏了捏她的肩头,“知道,从苏州时就已经知道了。”
陆志中深叹口气,好奇地问:“我可是白莲教的人,你当真要放了我?”
“是!”马三阳忽然仰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的私心只允许做最后一次。下次见到你,我不能再放过你了。”
陆志中眼里闪着泪,心里头却高兴,非常的高兴。
江湖风风雨雨,人人为求自保,她从来没有被人珍惜过。第一次有人,因为与她的情谊而存私心。一次又一次隐瞒,一次又一次放过。忽然间,她心跳得好快,有一种力量在她的身体里流窜,让她既想哭又想笑。
马三阳正在伤感,陆志中突然翻身抱住他。像一只兔子跳进了他怀里似得。马三阳立即有一种抱着女人的错觉。
“怎么?离别了不舍得?”马三阳无奈地问。
“我,我有个秘密和你说。”陆志中把头埋在他胸口,声音嗡嗡的。
马三阳以为她要说白莲教的秘密,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你考虑清楚了吗?确定要说?”
“是。”
马三阳高兴极了,“好,你说吧!”
陆志中抬起头来,两张脸贴得很近,她的下巴都能感受到马三阳鼻腔里的喘息。
“我是个女的!”
“哦!”
“哦什么?!”陆志中困惑。
“啊?!”马三阳这才反应过来,惊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 1768妖术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