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宁惜很早就醒来。
微微躬身,被褥便滑了下来,露出莹白的香肩。她看到脖子下方的吻痕,胸.前的齿痕。
一头乌黑的秀发散落下来,散乱地披着,平添几分慵懒的妩媚。
视线转移,落在捆在腰间的手臂上,沿着手臂的线条直直看去,便见到枕边人清隽的脸。
依然儒雅斯文,极具书卷气息的一张脸,却让她联想到昨夜的放纵疯狂。
她今天才算真正了解他最真实的那一面。这个男人既有书生的文雅,也有城府心机,正是他谎骗了她身有绝症,熬不过今秋……
之所以认定是个骗局,是因为,他身体如寻常男子那般强劲有力,根本就不像是身患“绝症”的样子。
回想起昨天……她也不是后悔。
毕竟她后来没有反抗,被他拽入了汹涌的情潮里,一起沉沦。是她……抵不住诱惑。
他昨天那样恳求她,她感到心酸,为他心疼,但这不是能跟他在一起的理由。
“怎么起得这样早,”他困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鼻音很重,“不再多睡一会儿?”
宁惜别过脸去,没有看他,“你的病,是怎么回事?”
谭默非一怔,慢半拍地意识到,原来她已经怀疑。
他倒也诚实,说:“我前天晚上泡了冷水,然后光着身子在地板上躺了一夜,所以就发烧了。”
“你就是故意这么做,以博取我对你的同情,对不对?”她蓦地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他,“王大婶说你本就身患旧疾,如今和新病一起发作,郎中诊断你熬不过这个秋天,也是假的,是不是?”
谭默非的睡意去了一半,没有否认,低声说:“是,都是假的……我只是想要你来看我。”
宁惜冷笑起来,“只是想要我来看你么?你怎么不说,就是你用苦肉计骗我踏入你的卧房,以被你……”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他认真地说。
“你这个无耻……”她下意识地抬手,在看到他倾身过来,闭上眼睛任由她掌脸的姿态,她便又下不去手。
手慢慢地放了下去,就被他握住了手腕,咖啡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她,“惜惜,不要再拒绝我了,你就算是想否定昨晚发生的事情,也无用了,昨晚的情爱,你的一颦一笑,我全都记在脑子里,这辈子绝不会忘!”
见他提起昨晚,宁惜羞怒不已。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幻境——
谭默非和离恪二人把酒言欢,谈笑风生:“要逼一个女人喜欢上你,可是个技术活。难度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看你怎么把握这个度了,不能逼得太紧,也不能太松弛,你明白吧?”
“宁惜不是一般的女人,不会轻易攻略到,你想想陆江那个屌毛,为了她断了一截手臂,才勉强得到好感,宋睿那头秃驴,也是救了她的性命,才得到她的心,”
“你不能让她出来,千万不能让她看见我!”
幻境消失,宁惜的牙齿磨得咔咔作响,原来……这都是离恪那死鬼的主意!
怪不得她说,谭默非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就进攻强来呢?
敢情,是有人背后主使!
看她神色变幻不定,谭默非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谨慎地问道:“怎么了?”
宁惜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离恪,在你府上吧?”
谭默非惊愕,还来不及回答,就又听到她说——
“这些,都是离恪教唆你的吧?”
这下,仅剩的那一半睡意轰然消散,荡然无存!他急忙掩饰自己的震惊,反问:“你怎这样认为?”
他其实是想问‘你怎么知道’……
宁惜撑起身子,下了床,刚踩在地面上,腿上一阵酸软,险些跌倒。
谭默非想要去扶她,被她一瞪,堪堪收了手。
看她披衣穿鞋,梳头打扮要出门,他赶紧拦住她,“慕容公子没有在府上!”
宁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然没有,你这么慌张干什么?”
谭默非忙敛了神色,恢复淡然状,说:“他当真不在。”
“是吗,”她语气淡淡,“我又没说要去找他,只是想出去走走,观赏一下你的前厅后院。”
谭默非立即去穿衣,“我陪你去!”
“不必了。”她也不等他穿好衣服,径直出了门。
谭默非是不能衣冠不整地出门的,自然就追不上她。
时间还早,院子里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在忙碌着,在门口打扫落叶的王大婶眼尖地看到她从先生的房里出来,脸上顿时笑成一朵花。“哎呦,宁小姐,今天起得真早呀!”
看这婆子挤眉弄眼的,宁惜脸上腾起了热度,心里的火气也更大了,疾步走出后院,来到前厅,迎面而来瞧见两个家丁,宁惜问:“暂住在你们府上的慕容公子住在哪间房?带我过去!”
家丁被她这副架势唬住了,一时拿不定主意,犹豫着要不要透露那位公子的下落……
宁惜不耐烦,“说话!”
见美人发脾气都这么好看,两人不禁看痴了,然后头捣如蒜,毫不犹豫地把某人给出卖了……
宁惜一脚踹开了门,惊扰了某人的睡眠。
他躺在床上,睡姿很不雅,听到声响,烦躁地拿枕头捂住头,嘴里嘟囔着:“哪个屌毛,打扰小爷的好梦!”
呵,这小子居然还在做美梦?宁惜走了进去,掀开他的被子,将他的小辫子拽起,“慕容离恪,给我爬起来!”
天色太早,他困得不能睁眼,意识里却道,怎么做梦梦见宁惜凶神恶煞的样子……嗯,难道是某件事败露了,她来兴师问罪了?
不太可能吧……她都还被谭默非囚在后院里呢。
就算她有预知能力,那也只能看到未来,不能预见过去啊……于是他才如此高枕无忧,一点也不担心事情的败露。
私以为,这大约是梦境。
直到他的耳朵被人提了起来——
“痛痛痛痛……”他一连串地呼叫,“哎呦痛死我了,是哪个王八敢捏老子耳朵!”
“你说是哪个王八呢?”宁惜咬牙切齿。
剧烈的痛意让他稍稍清醒,红着一双耳朵,懵着脸看她,“宁惜?……你怎么在这?”
看来是还不够清醒。宁惜走到桌前倒了茶水,全泼到他脸上。
面上一凉,茶水从脸上湿嗒嗒地滑落,离恪一怒,“大清早的,你干嘛啊!”
“我干嘛?”宁惜被气笑了,跳到床上掐住他的脖子,“你倒是说说你干了什么,教唆谭默非囚禁我,逼迫我,攻略我?你这死鬼,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离恪立即反应过来,震惊不已!
天哪,这不是梦境,事情真的败露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举起双手,忙道:“我错了我错了!宁惜,不要打我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嘛!”
宁惜冷笑,“你说你错在哪?”
“错在不该教唆别人攻略你……”他弱弱地说道。
“不,更重要的是,”宁惜深呼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不要打爆这小子的头,掐着他的脸皮,说:“我忌恨你的自作主张!你明知道我并没有想过要多夫,你也知道我只想跟你一人厮守到老,可你,却还这么算计我!”
“我错了宁惜,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离恪听到她说只想厮守他一人,心里甜滋滋的,肌肤被她掐得破皮青紫的,也不在意了。
他举着手说:“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宁惜你原谅我吧!”
宁惜哼了一声,松开了他。
离恪腆着脸问:“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啊?莫非,是姓谭的告诉你的?”
宁惜嘴角一抽,睨着他,“你觉得他有这么蠢?还是说,你以为只有你聪明,别人都是蠢蛋?”
“额,也不是……”他挠挠头,“我、我就是好奇,哪里出了纰漏……”
宁惜复而出手捏住他的下巴,“不怕告诉你,族长给我的功法秘籍,我已经修炼到第八层,便能预见过去,预知未来!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隐瞒我,欺骗我!”
“什么!”离恪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这女人,竟然……竟然真的可以预见过去了?!
宁惜盈盈一笑,望着他问:“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惊喜……意、意外……”离恪讪笑。
这时,他想起一件事,他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巡视,迟疑地问出声:“那个……你跟他圆满了没有?”
什么叫圆满?宁惜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
虽然她也知道这家伙指的是什么,但还是不愿意将这种事视为“圆满”。
离恪摸不准她究竟有没有跟谭默非做了,便按住她的肩膀,扯开了她的领口,然后便看见她雪白的漂亮锁骨上,印着好几个吻痕。
一时间,他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忧伤,这原本是他的领地,居然就让别人占领了!
可、不也是他教别人这么做的吗……
他心里酸溜溜的,口上却还是说:“你跟他都睡了,要不就把他收了吧。”
“收你个头!”宁惜真要被他气死了,一巴掌就甩了过去,“你以为你是谁,又把我当成了什么,凭什么替我做主,为我安排人生?”
离恪拧着眉说:“可你终究是要三夫四侍的啊,既然注定多夫,多了谭默非一个,也没什么啊?”
“你不是我,你当然觉得没什么!”她从床上下来,正欲出门。
“你要去哪?”离恪发现她神色不对,急忙拦住了她。
“我要去哪,不用你管!”她眉宇间藏着一抹决绝,“既然个个都赖上不走,那么我走!”
离恪立即从背后抱住她的腰,“你想做什么,你不能走!”
“放手!”
离恪急道:“对不起,是我们把你逼太紧了,我发誓绝不会再逼你了,你不要这样啊!还有,大家都爱你,你难道感觉不到吗,正是因为爱,所以愿意共你一人啊!”
宁惜自嘲一笑,“你们一个两个都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但都没有想过我会不会接受,就这样乱点鸳鸯谱,做好‘共妻’的准备!”她转过身来,认真道:“我并不稀罕。”
推开他,宁惜跨门而出,恰巧迎上谭默非。
看见他,宁惜更没什么好脸色,他亦兄亦师的形象,在她心目中已经崩塌。
尽管主因是离恪教唆,但是他却以他深沉的城府,在她面前上演一场苦肉计,逼得她予了他。
谭默非轻咳了一声,说:“霍公子上门说要见你。”
她蹙了眉,“哪个霍公子?”
“霍大公子。”
霍衍洛……宁惜的脚尖刚踏上石阶,便又收了回来,“不见。”
“他知道你在这里。”谭默非沉吟了会儿说,“他现在就在门庭等着,我看你还是去见见吧,有什么事都当面说清楚,这么拖下去不解决,也挺辛苦的。”
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她跟霍衍洛之间的事情,哪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她不想再面对他,也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待见他。
是弃妇翻身后的轻蔑傲然?还是旧情难忘的泪眼相看?或者是离异休弃后的相见陌路?
“小谭,你去告诉那位大少爷,说当初休书都给了,他与咱们宁惜已经没有瓜葛了,他没资格见她!”
离恪对谭默非吆喝道。
谭默非胸襟宽阔,并没有跟他计较‘小谭’的称呼,尽管离恪看起来比他小了很多岁。
他让仆人去转告。
不一会儿,仆人去而复返,脆声来报:“霍大少爷说了,今天见不到宁小姐,他就不会走。”
“还耗上了?”离恪不屑道,“这还不简单,把他赶出去!”
仆人嗫嚅:“他是司令府的大少爷,小的们哪敢轰他……”
“那就让他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他能等多久!”
今天的日头有点毒,阳光炽烈得让人睁不开眼,一个大活人站在阳光底下暴晒,想必是受不住的。
离恪以为,依那位大少爷的‘弱鸡’样,肯定撑不到几分钟就滚回家去了。
厨房送来了柚子,掰了皮,离恪吃得津津有味,一边看着小黄书,好不惬意。
“话说,那个霍衍洛,走了没有啊?”他问起了下仆。
一旁的宁惜不禁望了过来。
“外头很热,那位霍少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非要站在庭前暴晒。就算是要等人吧,站在小路旁树荫下就好了。”
离恪哼了一声,一点都不同情霍衍洛,小声嘀咕:“又是一个使用苦肉计的。”
在看书的谭默非低咳了一声。
宁惜眼角一抽,似笑非笑地巡视着脸色不太自在的两人。她怎么觉得,她身边的男人,每个都是传说中的‘心机boy’呢?
虽然她是Seer(预言家),但还是看不穿他们的心机啊。
果然应了某句名言‘男人心,海底针’。
谭默非忽然开口道:“半年前,我让人在府上搭建了一个楼台,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离恪不知道他的用意,拉着宁惜欣然前往。
宁惜心如明镜。
这楼台,建筑风格是模仿西方的,看起来十分漂亮精致。
台上立了一个很大的遮阳伞,下面挂着一排铁制的缠枝长椅,半悬空的,可荡秋千。
左边,是一个玻璃围建的花房,宁惜看到里面种植着玉兰花、茉莉花、白百何、夜来香等洁白的花朵。
“喜欢吗?”谭默非轻声问,“这个花房,是为你而建,叫‘惜花阁’。”
宁惜没有应声,默默地转过头,眺望着远方,不经意地、就看到了门庭前的那个修长身影。
好久没看到他了,这感觉陌生中透着熟悉感。
之前,离恪附着他的身体,与自己朝夕相对,整天看着他的脸,宁惜却没有想过他,也不觉得他是霍衍洛。
而今,离恪从他身体剥离,成了独立的个体,于是,他就又变成了那个风流肆意的霍衍洛。
他素来是走在时髦的前线的,穿着时尚的洋装,举手投足间,都是掩不住的风流倜傥。
不得不承认,他衣品是极好的。
即便他现今失魂落魄,被人晾在外边,却也看不出狼狈。
浅蓝色的衬衫,白色的马甲,同色西裤,站在庭前,如芝兰玉树,轻松休闲,让人生出、他似乎在等着哪个女子出门约会的错觉。
“真骚包!”离恪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嫉妒他的衣品。
宁惜错开视线,坐到椅子上,不再看他。
这时,听到有人惊呼:“霍公子晕倒了!”
宁惜拧起了眉,站到阳台去,便望见他跌在地上,手扶着头。
他到底是经不得暴晒,便出现眩晕。
宁惜忍了忍,终是开口:“把他抬回司令府吧!”
三两个家丁马上去抬人。
不想,霍衍洛并没有昏过去,他努力地站起来,对准备把他架走的家丁说:“我只是轻微的头晕,还能撑住。你们走吧,让我在这继续等。”
见他这样执着,家丁们很不忍心,于是就任由他继续站着。
宁惜觉察到来自台下的视线。
虽然隔得远,她也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他在看她。
胸口莫名腾起了一把火,她冷声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想怎样,都别管了!”
她甩袖回了后院,只剩楼台上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她未必真的放下了他。”谭默非沉静地说,“或者说,她的心结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解。”
由爱生怨,因怨生恨,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恨越深,这心结就越难解……所以,她之前是非常爱他的吧。
这个认知,让这两人心有戚戚。
他们不是瞎子,不会认为她的逃避她的绝情,是讨厌霍衍洛。
只是因为太爱,太恨,所以不知道如何面对。
“霍衍洛这个骚包,运气忒好!”离恪很嫉妒。现在细细回想起来,便会发现情感上的一些蛛丝马迹。
她虽与谭默非最早相识,可她的心,第一个给的却是霍衍洛,而初夜则是霍毅东。
他离恪,是她饱尝背叛伤情后绝望的归宿。
也无怪宁惜现在只想要离恪一人,就是因为在经历太多尔虞我诈后,他纯真的温暖抚慰了她的心灵。
但,世人都说,最难忘是初时爱恋。所以,哪怕后来她心里住了多少人,内心深处,终有霍衍洛的一席之地。
这叫离恪怎能不嫉妒?
谭默非斟酌了会儿,说:“你是否打算出手帮他?”
“帮霍衍洛?”离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我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帮他!”
“你不也是帮过我么?”谭默非默默出声。
“呔,这不一样。”他摆摆手,“你不要说了,这家伙之前作的孽,就必须自己去偿还,谁也不能帮他!”
离恪撩开袍角,下了楼台。
其实他也蛮想帮忙解决这个问题的,但这事太棘手,吃力又不讨好,稍有不慎就会令宁惜反感讨厌。再者,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自身都难保,哪能帮别人?
时间过得很快,晌午一过,就迎来了黄昏时节。
宁惜看着天边橙黄的云霞,忍不住入了画。
画画的时候,她思绪特别集中,思路也很流畅,不知不觉,她竟画出一个人物。
夕阳下,有一人背影萧瑟,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画得不错嘛,”离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端详着画作,忽然惊疑出声,“欸?这不是霍衍洛么?”
话音刚落,她笔尖突地一折,勾出一道凌厉的残痕。
她惊得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垂眼一看,她果然画了某个人……
“画得挺像得嘛……诶,你别毁啊!”离恪想要阻止宁惜毁画,却已经来不及。
她将一滩浓黑的墨水洒在人物上,于是,那蓝白相间的背影就被黑色掩盖。
离恪气急败坏,“你毁了又怎样?也改变不了你将他入画的事实,所以何必自欺欺人呢?”
宁惜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恰巧这时,一阵冷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吹翻了她的画纸。她弯腰拾起,这时便听见外面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不消片刻功夫,豆大的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着窗户,噼里啪啦的。
离恪皱起了眉,对宁惜说:“那家伙好像还在庭前站着,要不去给他送把伞?”
“要去你自己去。”宁惜关了窗,拿了抹布擦干了窗边小桌的水迹。
心却如窗外的雨天,沉闷阴郁。 贺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