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的,司令府便迎来一桩喜事。
西院的姨太太绿莺有喜了!
司令夫人高兴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直接给了郎中三倍的诊金。
霍司令也难得露出了喜色,缓缓说道:“这个孩子是在除夕来的,我看是祥瑞。等孩子生下来了,若是男儿,便抬作平妻吧。”
他对长子霍衍洛说着。
霍衍洛唇畔含笑,却说:“到时再说吧。”
他是不愿轻易抬了平妻的。
其余几个妾室听了,纷纷松了口气。旋即,心中还是少不了愤恨。
除了梨苑那位,她们西院的女人,大少可是雨露均沾了,怎的她们都没怀上,就独独那个丫头出身的绿莺怀上了?
司令夫人将这几个女人怨愤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边的笑就消失了。
旁人不知道,她怎么会不知这后宅的勾心斗角?她开始担心绿莺肚子里的孩子。
清了清喉咙,说:“赶明儿起,三姨太的生活起居要重新整顿,大家伙们可要仔细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我霍家的血脉,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经司令夫人这么一说,霍衍洛便明白过来,他想到宁惜逝去的那个孩子,眸光一黯。
而后他说:“不如搬到梨苑住吧。”
梨苑偏僻,人少,冷清。有正室夫人护着,其他那几个妾室,哪敢到她那儿去?
是,自从宁惜亲自掌脸大姨太杨雪儿之后,便是立了威的。妾室们再不敢轻易冒犯她,除了早起去给她问安之外,她们都没再往梨苑去。
司令夫人也想到这一点,喜道:“这个好,那就搬到梨苑同少奶奶一起住吧!”
宁惜清冷的嗓音从门口徐徐传来,“未经过我同意,就擅自往我院子里塞人,什么态度?”
话落,司令夫人便尴尬了。面对这个儿媳,她是又愧疚又惊怕。
她扬起一个笑脸,对宁惜说:“是是是,我未经你同意就把人塞你那儿,是我不对。那宁惜,你可以让绿莺住你那里吗?”
几个女人听了司令夫人这番话,暗暗心惊。这个宁惜究竟有什么来头,竟让她们的婆婆这样忌惮她?
霍衍洛心中也有疑虑。他感觉姆妈对宁惜的态度不太对劲,这两个月来,事事以她为先,似不敢得罪她。
这般相处模式,哪里有寻常婆媳的样子?
前段时间他是盘问了姆妈的,结果她支支吾吾,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什么来。
他也知道姆妈的口风向来是很紧的,于是就不再问了。
宁惜知晓他们把绿莺塞自己那里的用意,但她为什么就要庇护她?当初她的孩子,又有谁能庇护?
思及此,她眼神更是冰冷,“众所周知,孕妇难伺候。把一个怀孕的女人放在我那里,扰我清净么?还是要我一个正室夫人帮衬她,服侍她,顺便保护她,阻挡那些魑魅魍魉?”
宁惜这话说的,可真是不客气,魑魅魍魉,说的不就是那三个姨太太?
三人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司令夫人急忙说道:“宁惜呀,你误会了,我们怎么会要你服侍绿莺呢?你可是少奶奶呀,呃,还有……”
她话未说完,宁惜打断道:“我不同意。”
“共同守护霍家血脉,也是你的责任。”霍衍洛清朗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宁惜蓦地回头看他,勾唇笑了起来,声音淡漠,“那么当初,又有谁负责任地守护我的孩儿?那时不要说守护,能不下毒手就不错了。”
再提这事,霍衍洛无言以对。
司令夫人更是紧张,生怕她说出什么来。“宁惜呀,你……”
宁惜截了她的话头,似笑非笑,“你放心,我自不会说出来。”
是,她不会说出来。因为说了,没有谁会相信。
霍衍洛不会相信他姆妈毒杀了自己的孙子,也不会相信,这么做是为了他。
就像之前被他撞见她“红杏出墙,与人苟合”一样,她说那“奸夫”是鬼,他气得甩了她一巴掌,称荒谬。
她何必说出来自讨没趣?
司令夫人显然也与宁惜想到一处去了,面上愧疚之色更浓。
霍衍洛看在眼里,心里疑窦丛生,今晚他一定要好好逼问姆妈,究竟瞒了他什么。
“那……绿莺就住我院子里,由我亲自照看好了。”司令夫人最后这般说道。
绿莺这时却说:“多谢夫人,只是我搬过去了,会打扰到您和司令大人的生活……所以,我还是继续住西院好了。”
她看向宁惜,低垂着眼说:“我也不能自私地为了自己,扰了少奶奶。”
她这话说的倒不是虚假,她一直觉得自己人轻言微,怎么敢劳烦大家?瞧见大家伙们为了她这般争吵,她内心有点惶恐。
宁惜看了她半晌,忽然就说:“那么,你就搬过来吧,隔壁耳房。”
她说完这句,就离开了客厅。
梨苑耳房,是以前她当丫头住的地方,外人觉得怪异,绿莺却感激零涕。
妾室几个瞥了绿莺一眼,暗道她果然是丫头出身,竟然没出息到住人家耳房还那么高兴。
霍衍洛看她的纤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心头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想不到她后来还是同意了,这是不是说明,她的心还是软的呢?
如果宁惜听到,一定会说,她几时心硬过?
红袖替她撑着伞,主仆二人走在风雪的路上。
红袖忍不住问:“少奶奶,您为什么要同意她住咱们院子呢?明明她背叛了您,做了大少爷的姨太太,还怀了少爷的孩子,现在我看到她就觉得反胃!”
宁惜答:“那是因为念着旧情,还有同情。我之前的孩儿保不住,便希望她不要步我后尘。”
“原来如此,”红袖笑嘻嘻地说,“少奶奶就是好人!”
绿莺兴匆匆地叫人搬东西到梨苑。
杨雪儿见她这么赶,不由讽刺道:“住下人的耳房,值得你这么高兴?”
绿莺不欲与她们争辩,只点点头。
“看来是难忘旧主,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丫头。”四姨太章婷说,“你这样,就跟狗改不了……咳,跟狗一样忠心了。”
绿莺分明听到她的断句,脸色便有些不好,“姐姐说话还请注意点。”她说完,跟她们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跟仆人一起去往梨苑。
白天,她巴巴跑到主屋,跟宁惜处在一块儿。
但宁惜不欲与她说话,便拿起书来看。
绿莺见她不想搭理自己,识趣地不去打扰她,拿了毛线织起小孩子的衣裳。
宁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织着毛衣的绿莺,看起来很柔和很温馨,她不禁想起四个月前,她也是这样,闲着无事就给孩子织小衣服。
要不是出了那件事,这个月应该就临盆了吧……
敛了思绪,她对绿莺道:“多起来走走,长时间坐着也不好。”
绿莺欣喜于她对自己的关心,便听话地站起来,在屋里踱步。
入了夜,绿莺早早就睡了,一阵冷风吹来,离恪又出现了。
怀抱着她,他说:“你那个丫头孩子都有了,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有娃。”
离恪搂着她,一只手放在她的小腹上,神情期待。
宁惜拍他的后脑勺一记,“你一个鬼魂,哪能怀上?”
与离恪做过三次,却一次都没有中奖,宁惜以为,应该是因为他不是凡身,所以才不能正常孕育。
可她却不知道,其实……是因为那次堕胎药的影响。
一旦服食,就会伤到身体,以后很难怀孕。
离恪满眼憧憬:“如果真是因为我是鬼魂的原因而不能孕育孩子,那么就等我回到自己的肉身之后,我们再来孕育孩子!到时我们就去寻一处世外桃源,你来耕田,我来织布……”
“啪”,宁惜拍他的头,“什么你织布,我耕田,你确定没搞错?”
他嘿嘿一笑,“行了算我说错,到时你织布我耕田,儿女绕膝,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宁惜嘴角抽搐,这样的乱世,去哪找世外桃源隐居?去了外面的世界,处处危机四伏,还想过幸福美满的生活,能不挨子弹就不错了。
他还以为,现在还是他那个帝制社会呢?
“现在是一百年后了,不是你大清朝。等你离开司令府,去了外面的世界,你便知道世道有多艰难。”
“能有多艰难?”离恪不以为然,“你不就是想说没钱过日子么。”
宁惜笑,斜睨着他,“一看你先前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待你还了魂,回到这个阳间,你便是孤身一人,不再有家族庇佑,家人帮衬,我看你哪来的钱过生活。”
离恪最见不得她这样小瞧他,一把捆住她的腰,生气地说:“在清时,我好歹是个武状元!我可是个有武功的人,到时我便去做人保镖,当人护院,赚钱补贴家用!”
宁惜噗地笑出声来,“你这副大爷的样子,还能屈尊降贵去给别人做保镖,当护院?笑死我了……你怎么不说,你去码头给人当搬运工呢?哈哈哈哈……”
“你!”离恪被她这么嘲笑,特别怄火,“死女人,不准笑!”
见她还是笑不可遏,他囔囔道:“笑什么笑,反正不管我做保镖当打手,还是去码工做苦力,我都会努力养你的……”
听到这句话,宁惜顿时怔住了。看着他,失语了好半晌,才说:“你这死鬼,说什么呢……我几时说过,要跟你一起了?”
离恪揪住她的发辫,“你说什么?你……不愿跟我走?”
宁惜坐直起来,“我会跟着你去寻找羲族部落,帮助你拿到枯骨生肉的秘术,等你还了魂,你我便各走各路,再不相……”
她的话消失在他的唇舌里。
离恪堵住她的唇,吻得激烈。
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时,才放开她,说:“你这个死女人,休想甩开我!”
宁惜被他强搂在怀里,喘了会儿,才问:“你这是何必?”
“我问你,半年的时间里,你就当真……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他突然认真起来,盯着她的眼睛,很严肃地发问。
宁惜切断视线,淡淡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你这个死女人!”离恪简直要抓狂了。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赶忙转移话题,“元宵节那天,你真的能冲破封印?”
离恪就是一普通少年,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那当然了。司令府只能禁锢我一百二十年,半个月后的元宵节,便是庚申年正月十五,那天是百年一遇的月食,那时我就能出来了。”
“我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你只需要带上重要的东西和几件衣服,跟我私奔就是。”
私奔?宁惜眼角一抽。
离恪想到一件事,补充道:“你这些天给我找个口径大的玉壶来。”
宁惜好奇,“你要干什么?”
“嗯……我们在十五夜离开司令府,那时我可以背着你飞个几十公里路,但是一到天亮,我又不能见到阳光,届时我就藏在玉壶里,你把玉壶和我一起带着走。”
玉属阴性,可挡阳气,离恪的魂魄藏在玉壶里,就不怕面对阳光了。
宁惜按了他的要求,画了个草稿,第二天去玉石厂找了老板,要他打造一件类似瓶子的壶。
老板瞅了瞅,说:“可以,八百大洋。”
八、八百……?
宁惜要惊掉下巴了,明明她挑的那款玉石市价并不高,怎么在他这里,就要这么贵?
于是,她就跟老板讨起价来了。
大约,是这老板看出了她的迫切,才故意讹诈她一笔。
宁惜见他坚决不肯降低价钱,有点无奈。去了别的玉石厂家,他们的玉石里面掺了很多杂质,不是很纯粹的玉石,摸着也不够清凉,这样的玉石,怎能阻挡阳气?
她到底是心疼自己的钱。她所有的存款,也就几张大额银票,估算起来也就一万块钱,外加一根小黄鱼。但这些,她还要留着出府用的呢。
最后,她回了府,去找司令夫人讨要,还了玉石厂老板八百大洋的账。
司令夫人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宁惜也不客气,在她那儿挖了不少值钱的东西,悄悄托了红袖拿出去变卖。
红袖隐隐觉察到她要离开,很惊慌,恳求道:“少奶奶可不可以也带我一起走?”
宁惜还未回答,就听到梨苑一片闹腾,有婆子大喊:“不好了,三姨太流产啦!” 贺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