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月高风黑,气氛略有几分肃杀的夜晚……
为什么说,有肃杀的气氛呢?明明,周秀儿打扮的娇娇艳艳地站在林子里等候着心上人的赴约,皎洁的月光从不甚茂密的树梢枝叶里穿透进来,为她纤瘦的背影蒙上一层柔美又神秘的面纱,这理应是浪漫且暧昧的场景。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一些事情,更是让人脸红耳赤,血脉贲张。
周秀儿的眼角余光分明看见了顾西洲的走近,可他却在五步之遥停了下来,不再前进。
因为他的不动声色,她的心不禁打起了小鼓,有些不安。
直到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
“你是谁?”
听到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她心脏一抖,双腿一软,差点就吓得跪下来了。
她脑中急速转动着,不明白究竟是哪里漏了破绽。
“说!”他厉喝一声,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周秀儿立刻转过身来,捏着手里的丝帕,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是、是我,顾哥哥……”
顾西洲眼眸一睁,收了剑,愕然,“怎么会是你?”
“就是我没错。”周秀儿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顾哥哥,秀儿爱慕你很久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她话未说完,他便打断,“不愿意。”
“我还没说完,你就否定了我?”周秀儿巴巴地看着,神色受伤,“我想要你喜欢我,成全我今夜,也不可以吗?”
“我不喜欢你,也不愿意成全你。抱歉。”说着,他转身欲走。
周秀儿拉住他,“顾哥哥,别走!”
她早料到会被拒绝,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无论做多久的心理建设,到真正来临时,她还是受不住打击,心痛得哭泣。
“认识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哪里不好,我去改,直到改成你喜欢的样子!”
看她哭得梨花带雨,顾西洲心无波澜,望着她这一身的装扮,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以后,不要再穿这些衣裳了,它不适合你。”
想到她扮作宁惜的模样来诱引他,他便很难有好脸色。
“你就是不喜欢我模仿她,对不对?”周秀儿仰头看他,眼泪横流,“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听你的,把它脱掉!”
她低头,手忙脚乱地脱去鞋子,解下旗袍的盘扣。
“你干什么?”顾西洲一惊,在她即将脱下上衣,露出半截红肚兜的时候,他手疾眼快,上前按住她的手,将她衣襟重新拉拢好。
岂料,他刚把她的上衣穿好,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顾西洲顿时皱紧了眉,推开她的手在触碰到她的肌肤时,他身上忽然窜起了一撮火焰,烧得他难受不已!
周秀儿瞧见他的异样,心中暗喜,药效终于发作了!
她踮起脚尖,捧他的脸要去亲他,西洲顿觉嫌恶,怒得一手推开了她。
那催.情.药烈性很大,将他整个人点燃,血液在沸腾,脑中的理智被欲.火蚕食了一半。
他依着仅存一半的理智,坚决拒绝了周秀儿。
周秀儿被推到着滚落到坡下,背脊撞到棱角坚硬的石块,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疾步离开,宁愿苦撑着,也不要跟她合欢。
皮肉的痛楚比不上心脏的万分之一,这时听见身后的树林有干枝被踩断的声音,她仰头,拼尽全身的力气,朝他嘶哑大喊——
“你知道吗,就是你那位宁姑娘为了撮合你我,特意引你来此,为万无一失,还给你下……”药字还未出口,她就见到他猛然转过身来,眼中泛起了红光,她知道,这是他暴怒的征兆,之前他练功突破了九阶,不慎走火入魔,虽然后来被白族长及时引回正途,但却留下了后遗症。
只有怒气翻涌,濒临爆发的边缘,才会引发当年的魔怔,而魔怔一旦发作,便会动手伤人,轻则将人打伤,重则把人弄死。
周秀儿有点害怕地往后挪了挪,急急忙忙地对他说:“宁姑娘就在后面的林子里!她就在那里!”
所幸他的魔怔尚未完全发作,脑子还有些许清醒,听了她的话,当即把目标锁在身后的那片树林。
他看到那抹淡蓝色的身影急急的掠过,似被人发现后仓皇而逃。
顾西洲提气施展轻功追上了上去。
宁惜害怕极了,没命地向前奔跑,即便累成了狗,气喘如牛,也不敢停下脚步。
按理说,顾西洲是忠诚于她的,对她也是唯命是从,就算被他捉到,他也不会对她怎样。
可她偏偏在刚才,预见了他强要她的幻境!
而且好死不死的,在五分钟前出现,根本就没有给她时间准备。
所以眼下除了跑,还是跑。
她慌不择路,误入了深林,丛林的茂密挡住了月亮,月光照不进来,四下一片昏暗。
忽然,脚下踩到一个木柱似的东西,一个不稳,她摔了下去。
眼看就要滚到下坡,有人横空飞来,拦住她的腰,抱紧了她,一起滚了下去。
宁惜闻到他身上汗湿的味道,头皮一阵发麻。
顾西洲面无表情,一只手抱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护着她的后脑勺,避免被山坡横伸出来的干枝枯木划伤。
两人一起滚到山坡下才停了下来。
宁惜抬眼,便撞入他暗潮汹涌的眼眸。
她心下一紧,想挤出一个笑容,然感应到他某处正抵着自己,她便笑不出来。
“顾西洲,你……”
他截了她的话头,沙哑着声音问她:“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她,西洲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一个可以拱手让人的物品?为了把这件物品顺利送出去,还特意添加了某种东西以便更好的收买人心?”
“不,不是的!”宁惜急忙争辩,“我没有给你下那个什么药,是周秀儿,若不是亲眼见到你的异常,我还不知你着了她的道!”
“可是,你想把我让给别的女人,却是不容置疑的。”他低声说。
宁惜推了推他,“你先起来,先起来再说。”
他像樽木雕,纹丝不动,“圣女有什么话,不妨现在都说了。何必要西洲起开才能说?”
宁惜察言观色,小心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西洲不敢生圣女的气。”
“那你……”宁惜顿了一下,“我知道了,你是恼我撮合你跟周秀儿,因为你跟她产生不了感情,那么我回头再给你寻一个容色背景与你相配的?”
听到前半句,他以为她明白了,了悟了,可在听到后半句话,他希冀的眸光黯淡了下去,隐忍地说道:“圣女为什么一定要把西洲推给别的女人,难道圣女就那么讨厌西洲,恨不得消失在你的面前才好?如果真是这样,大可不必这样做,西洲一剑自刎便是!”
眼看他要拔出腰间的剑,宁惜惊得按住了他的手,急着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不想看到你,我只是看你太孤单了,想给你找个贴心人,侍候你的生活起居,我不想你一直默默无闻地跟在我身边,直到老死,如此耽误你的一生,我会承受不起,也会愧疚不安!”
闻言,他笑了一下,这是宁惜第一次看到他笑,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的牙齿,黝黑的脸庞绽放了些许光亮,不似以往沉默黯淡。
但,这似乎是个自嘲的笑。
“圣女言重了,你无需对我愧疚。西洲这一生所经历的一切磨难,都只是为了能够留在圣女身边。西洲此生,也只为圣女而活,圣女让西洲去做什么,西洲便会去做什么,就是叫西洲去死,西洲也将无条件地服从。可是……唯独娶她人这件事,恕西洲不能从。”
宁惜震住,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抬手轻抚她的脸庞,深情地凝视着她,“圣女记住了,西洲生是圣女的人,死后亦是圣女的魂,永生永世,只追随你一人,不背叛,不离开,不放弃。”
看着她呆愣的样子,他色泽清淡的唇划开一个笑,“圣女这般模样,让西洲情不自禁地、想对你做出一些无礼的事情。”
宁惜被他喑哑得不成调的嗓音吓到了,弓.身就要爬起,却被他反压住。
额间密布了一层汗,他很痛苦,蹭着她的脸,低声说:“圣女既已点燃了西洲身上的火,那就由圣女来帮西洲把火灭了吧。”
“不,不是我……唔!”她话音未落,他便情难自抑,克制不住地吻了上来,缠上了她的身。
他腰身壮硕,如虎熊一般,蕴藏着无限的爆发力。
而她,瘦小柔弱,像任人宰割的猎物。
如此力量的悬殊,她完全没有挣脱的可能。
他的吻既温柔,又霸道,霸道中却带着虔诚的珍视。
她一边避开他的吻,急促地喘.息着:“顾西洲,我以圣女的身份……命令你,立即、放了我!”
他充耳不闻。
“顾西洲……”
他最终还是闯进了她。
身上人汗水挥甩着,他有些艰难,咬牙说:“西洲知道圣女不会原谅……待事后,西洲把命交给圣女便是,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话落,他便开始放任自己,为所欲为,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全无顾忌。
宁惜咬着唇,坚定着心念,待她重获自由,她一定要杀了这个挂着忠义的头衔,实则侵犯自己的男人!
可到最后,她还是抵不过倦意,昏睡过去。
意识消失的那一瞬,她恨恨地想着,他会不会就是故意的,故意折腾到她疲累不堪。
看着她的睡颜,顾西洲贪恋不舍。俯下身,蹭了蹭她的脸庞,然后将自己平时贴身带着的剑放到她的衣物上,尽量移远一些,以免她触碰到了,不小心伤到自己。
他用自己的衣服平铺在草地上,把她抱起,拥着她躺下。
原想过要把她抱回屋子里去的,但他想到周家的人若是见到他们这般形容……怕是不太妥当,是以只好在林子里露宿一夜。
深秋的夜是寒冷的,她缩着身子,微抖,嘴里喊着冷,不禁缩到他的怀里去。
即便他知道她是因为冷,下意识地靠近热源接近他,他心里也很满足。
他起身去生了一把火,坐起来,抱着她睡。
有了火,她便没有那么冷了,渐渐的就不抖了,睡得更好了些。
而他一夜没有睡,因为树林里不宜点火,稍有不慎就会酿成灾祸,是以他不敢合眼。
他低着头,痴痴地望着她红扑扑的脸,秀气小挺的鼻,卷翘如碟翅的睫毛,还有她那紧蹙的眉。
他忍不住抬手帮她抚平,却怎么也无法令她眉头舒展。
他满心苦涩,低喃:“我知你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却不知你连在睡梦中,也不肯原谅我……”
顾西洲这一整夜里,守着柴火,也守着她,他不困不倦,他奢望着,如果这一夜再长一点就好了,他盼着黎明永远不要来,时光永远在这一刻停留。
至少这一刻她是安静地躺在他怀里,主动抱着他的腰,跟他亲近的。
一旦黎明到来,她清醒过来,定会拿着剑指着他的脖子吧。
所谓上一刻水乳交融,下一刻反目成仇,大概就是这样了。
顾西洲是在凌晨五点左右睡着的,那时天色即将要亮起,他扑灭了跟前的火堆,搂着她睡了过去。
当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宁惜迷憕憕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坚毅阳刚的脸,然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
思绪慢慢散开,她感到脚下微凉,低头一看,便看到自己光着小脚,身穿白色的里衣……
虽然没有赤着身,她却是一下子就想起昨晚的事。
还有身.下的酸痛让她不敢忘记昨夜承受不住的难堪。
他并没有贪心地索取,没有不休不止的掠夺,仅是一次,她便承受不住他的尺.寸。
现在还隐隐作痛。
宁惜立刻挥开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然后拾起地上的那把剑。
剑出鞘的声响惊醒了他。
他常年训练,早就养成了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警醒的本能。
只不过,在她身边,他是完全放下戒心的,哪怕她踢他,他还是会沉浸在睡梦中。
但她拔了剑。那是兵器发动的声音,他不得不醒过来。
宁惜持着剑,指着他的身体,冷声说:“我昨天就已说过,若重获自由,就一定不会放过你!”
“能得圣女的身,西洲死而无憾。”说着,他闭上了眼,等着她的剑刺穿他的胸膛。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看他无所畏惧的模样,宁惜的气打不到一处来。
“是西洲侵犯了圣女,所以西洲甘愿领罪,并不是有恃无恐。”
宁惜最见不得他这副平板无波的样子,咬紧了牙关,手上一个用力,她持剑行刺过去——
她认为这世上很少存在不怕死的人,所以她以为他会下意识地躲开。
但他没有,他身子前倾,迎了上来。
利刃没入了他的胸膛,将银白的剑身染红。
见一滴滴掉落的血液在地上开出了红梅,她怔在当场,手一松,他胸膛插着一柄剑倒了下去。
他还睁着眼,看着她,轻声说:“圣女需要再刺入,只需三寸,西洲便可归西……”
他以忠诚的名义侵犯了她,是不可饶恕的,是恨不得他以死赔罪的。
然他即将快死了,她却失魂落魄了。
“圣女……”他在呼唤她。
宁惜慢慢地回过神来,走近了他,“你真的想死?”
顾西洲面无血色,平时黝黑的脸颊,此刻有些煞白。
他点点头,艰难地说:“如今半死不活的,西洲很痛苦……请圣女直接结果了西洲。”
宁惜笑了,冷声说:“这么痛快地让你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在他惊愕的目光下,她别过脸去,继续说:“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我偏要你半死不活地吊着!”
说完,她捡起地上外衣,披上便离开。
眼角冒出了泪。她想她真是没出息至此,竟是连拔下他胸膛的剑都不敢,无非就是怕,就是怕……怕他死。
她尽量控制自己的脚步轻稳一些,不要太快,因为快了,她会禁不住仓皇地跑起来。
顾西洲躺倒在地上,望着她坚定又僵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日头下,心头发苦。
她原是想放任他躺在这里,由着他血液流尽而死?
如果是这样……那也好。
但他有点希望她亲眼看到他在她面前死去,这样她就会把他铭刻进心底。
毕竟他是第一个死在她手上的人,她的心地那么纯良,一定会对死在她手里的人耿耿于怀,或者在午夜梦回惊醒,然后想起他。
尽管记忆不是那么美好,他还是希望能留在她的记忆里,不要被时间冲淡过去。
他的武功是高强的,自幼学习的技艺也杂,他原可以拔了剑,然后自我运功疗伤,避过这一死劫。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谨记自己的身份。
她是妻主,他又爱又敬。正是因为这个身份,他才认为与她合欢不是越了雷池,不是罪无可恕,他就敢要了她的身子。
与她合欢,是夫妻。
她要他死,是主仆。
所以她是妻主,可以爱,也能敬。
既然只有死了才能让她泄愤,他就义无反顾地赴死。
他听到血液流淌的声响,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他闭上了眼。
……
身体好像置于火焰山里,在岩浆里浸泡着,热得他频频出汗。
他模糊地想,莫非他到了地狱,被阴差拽着去下油锅了?
认真回想一下,他那二十三年的短暂人生里,都做了哪些罪大恶极的事情?
记得成年前,他手上没有沾染过人血,成年后,他被族长关在黑屋里,在黑暗中与竞争对手搏斗,自相残杀。
他赢了,六个竞争对手死在他手上。
后来,他斩杀了很多动物,像老虎、狼这些凶恶的动物。
再之后……好像也没有了,距离时间最近的一件事,就是他不顾心爱女子的意愿,强要了她。
哪怕是夫妻,不经允许的强要,都是犯罪的吧?
如此也活该他死后下地狱,被阴差抓着浸油锅了。
在他心甘情愿下油锅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周秀儿气急败坏的声音。
不对,怎么还有她的声音,难道她也已经……死了?
“不就是跟他发生了关系了嘛,有必要杀了他么?”周秀儿竖着眉,怒骂道,“像他这么好的男人,能瞧上你就是你三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做什么摆出这张臭脸?”
这话听得他心急,他真想跳出来把周秀儿拎出去,她竟敢对他们圣女无礼!
周秀儿恨声道:“如果他真醒不过来了,我就杀了你,要你为我顾哥哥偿命!”
宁惜这回终于肯出声了。
然而迎面而来却是一个巴掌声。
周秀儿被打傻了一样,愣在那里直瞪瞪地看她。她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她过得好,是在父母的娇生惯养下长大的,同时也是在村邻们的赞美奉承下生活着的。十八年来还真没被谁打过,怒骂过。
宁惜冷笑,“若不是你干出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他何至于这样?”
周秀儿捂着脸哭诉道:“早知道会害得他丢了性命,打死我也不敢这么做!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啊!”
“不敢做什么?后悔什么了啊?”她爹老周端着药汤过来,恰巧听到刚才的对话,疑问。
宁惜似笑非笑地看了周秀儿一眼。
周秀儿自她爹进来后就赶紧擦干了眼泪,闭嘴不说话了。这时接触到宁惜的目光,她几近哀求地望着她,摇摇头,求她不要说出那件事。
是,她扮作宁惜,半夜约西洲去小树林,还偷偷在晚饭里下了药,用下三滥的手段诱引他的事被隐瞒了下来。
一是宁惜急着去找人救顾西洲,忙着请郎中,并没有时间去理这件事。
二是现在的情况不宜把周秀儿干的混账事捅出来。
想着等顾西洲情况好转了,再收拾这女人。
老周这些天就觉得女儿的神色不太对劲,看着顾西洲伤成这样,他也猜想着可能跟她有关,从未怀疑到宁惜的头上。
这时候见她露出了一些痕迹,他正准备好好盘问,就听到床上人虚弱地喊着要喝水。
周秀儿惊喜,忙倒了水,挥开周老爹,凑到床前去给他喂水。
她高兴地说道:“郎中说,这第三天要是还没醒来,就算是……”想到那话不吉利,她赶紧改口,“能及时醒来,总算是脱离危险了!顾哥哥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贺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