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默非祖上是书香门第,家族落寞之后,他们一家都去做了教师,至少他的爷爷,父亲,还有他,都是为人师表。
在宁惜的眼里,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他博学多识,会琴棋书画,精通外语。
曾经有城里的富贵人家用每月三百大洋的高薪请他做家教,然他却不肯离开这个贫瘠的小镇。
她这位亦师亦友的谭大哥,真如青竹般傲骨高洁。
而今,他居然、居然归在日本人麾下?
宁惜不信他是会做汉奸的人。
她想问他,但碍于久野幸江在场,她不敢问。
“宁小姐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他穿着墨绿色的长布袍,半垂着眼,谦逊有礼,仿佛与她是初次相见。
宁惜见他装作陌生人,心里虽然疑惑,但也知道必有他的用意,当即不敢乱说话,回了礼。说:“谭先生好。”
久野幸江说:“从今天起,你要好好跟着谭先生学日语,听到没有?”
宁惜没有说话,却也没再拒绝。
一个小兵在屏风后汇报:“少佐,太君召见!”
久野幸江折眉,想不到他来了京城。他对谭默非说道:“你开始教她学习日文日语吧,我希望能在一个月内看到她学会,总而言之,时间要抓紧!”
“是。”谭默非躬身。
他抬手,“好了,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们开始吧!”
说完,他独自离开了,临行前留下四个小兵在门外守着。
因为有久野幸江的耳目在,宁惜不敢表现出对谭默非的熟稔,状作平常随意地提起:“谭先生为什么会来此?”
“跟着少佐,有事情要做。”他看了眼门外目不斜视的小兵,压低了声音,用粤语说:“看到你在这边,我也意想不到。进京时我听到有传闻说,你被霍家休弃,我原是不信,但现在见到你,只怕传闻是真的了。”
宁惜轻声说:“我是被虏来的。”
谭默非心头一紧,果然是被虏的。他方才观察久野幸江对她的态度,猜想他是喜欢她,要把她留下的。心头有些酸楚,凝视着她:“不要怕,我会带你走的。”
宁惜心下安了,点点头。
他从来不会骗她,所以,她相信他。
……
久野风里一直在普津,这些年来,所有军事要务他都全权放予幸江处理。
这次是他五年来第一次离开普津,来京城找他。
他目前住在大酒店里。
由相关人员引领,久野幸江进了豪华的房间。
他半跪下来,“义父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是不是普津发生了什么大事?”
见他跟自己说话时,用着十分流利的日语,他感到满意。松了松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他说:“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顺便带了个人,让你见见。”
“是哪个?”
久野风里却不说是谁,反问:“我听说,你收留了一个中国女人,还要纳她做妾?”
久野幸江虽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但也没想过要隐瞒。他挺直了背脊,说:“是的,我已请了老师,尽快教她学会日语,以后她会孝敬您。”
“我有纪子孝敬就够了。”
久野幸江猜想到这个名字可能就是他千里迢迢来此的关键,“纪子是?”
“我唯一的侄女,”说到她,老人的笑容便多了起来,“她是个很美丽,品行很好的女孩。”
久野幸江心下一沉,有些许顿悟。
他知道风里在中国生活了起码三十年以上,他很少回自己的国土,而自从收了他做义子之后,他也没去过日本,所以不知道他那边的家族人员有哪些,但唯一清楚的是,风里没有儿子,没有女儿。
“想必义父对纪子小姐很宠爱。”
久野幸江绝对想不到,纪子并不是风里的侄女,而是他年轻时气血方刚,跟弟妹发生关系后结下的珠胎。
虽然他弟弟是不待见失去贞节的妻子和血脉错综的女儿的,但是碍于他的势力,便隐忍着把妻女养得好好的。
纪子今年十六岁了,于是便把她送到中国来。
“度过新年的你,已经三十岁了,你是时候该成家了。”风里也不是个爱啰嗦废话的主,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后,便正式切入主题,“我决定把纪子嫁给你。”
“义父……”他还来不及说什么,风里便拍了拍手,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领了一个少女进门。
她穿着一身梨白和服,半垂着头,慢慢地走了进来。
她在久野幸江身边下跪,然后朝风里一拜,“伯父。”
“嗯,幸江把她扶起来。”
久野幸江只得遵从,将少女从地上扶起。
如此近距离,他见到她的面容,是个剪着厚重齐眉刘海的清纯女孩儿。
说实话,这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这个女孩,跟叶曼君是同一款的,只不过这位更纯真一些,如泉水般清透。
“纪子,他以后就是你的夫婿了,你对他还满意吗?”风里慈爱地望着纪子。
纪子羞怯不敢作答,只点了点头。
“好了,未来的夫婿已经看过了,现在就去休息吧。”
纪子很听话地离开了房间。
“你对未来的妻子还满意吗?”风里完全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便给他定下终身大事。
久野幸江哪敢反驳他?“纪子小姐是美貌的。”
风里看似随意地问起:“比起和苑那个呢?”
久野幸江面不改色,“自然是纪子小姐更胜一筹。”
风里满意地笑了,“你想要纳妾,当然可以。但首先是,要把纪子娶了。”
“是。”他也只能这么答应。
“那么你打算何时举行婚礼?”
“义父做主就是。”
风里连说了几个好,可见他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
久野幸江心里暗松口气,心想,难为自己在这个人的威逼和压制下,从未大爆脾气,自己真是够隐忍的。
他也知道这老家伙把侄女嫁他的用意,不过就是还不够信任他,怕他死后,大权被他所揽。
所以,是想要他娶了纪子,生了孩子之后,再把大权交给他。
也不怪风里对他有猜忌,毕竟他是个中国人,虽然五岁时就被他收养做义子。
当年,他被父母丢弃,流浪了两个多月,饱受饥饿和寒冻,终于被领养回家。
小小年纪的他便很识时务,他感恩戴德,认了日本人做义父,因为他足够聪明,便得到他的重点培养,成就了他今天。
为了消除他对他的顾忌,他尽量把自己变成一个“日本人”,所作所为都极符合日本人的风格。
包括他在外“欺男霸女”,除了对风里恭敬之外,他对其他人,都是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也不知道,这些表现是否会被风里看穿。
直到今天他把纪子许配给他。
大概,还是不信任。
深夜,司令府。
离恪向来是个行动派,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更改。
白天他火急火燎地去雇佣有本事的打手,等到深夜就开始了他的营救行动。
他还特意地蒙了黑色的面巾,若不是时间紧迫,他都想全身武装。
这几个打手不愧是他精心挑选的,即便和苑有军兵守卫森严,但还是借助了工具,悄悄地从后院翻墙而入。
几个人井然有序地开始搜找。
几乎不用多久,就找到宁惜的居所。
这一路顺利得有点奇异,离恪已经看到坐在窗前看书的宁惜了!
他惊喜,正想摸过去,忽然头顶被阴影笼罩,刚一抬头,一方巨网朝他压了下来—— 贺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