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不见,宋睿已经不是原来的宋睿。
宁惜记得分明,之前他说舍不得那一身的武功,所以负了她,继续为僧。
而今,他的头发长出来了,身上褪去了洁白的僧袍,他已经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
还是个手无寸铁,一个横行霸道的女子都能欺负他的普通人。
所以,他究竟是怎么了,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宁惜追了上去。
宋睿如今没有武功傍身,自然是跑不过宁惜身边的女兵的。
“站住,别跑!”云英身形矫健,眼看就能抓住他的后衣领,不想她对地势的陌生,被熟悉街道的宋睿甩开了。
看他形容狼狈地东躲西藏,宁惜只觉心中酸涩,叫住云英,“好了,别追了。”
云英停了脚步,喘几口粗气,说:“这小子蹿得比兔子还快啊,居然还能把我给甩了。啧,咱们好心救他,他一句谢谢都没说,还躲躲藏藏的!”
铁兰却疑问道:“宁小姐,你认得这个人?”
宁惜点点头,“嗯,是个旧友……”
“可是他好像不认识你啊,或者说,他不想看到你。”
宁惜垂下眼帘,“是啊,我想知道他这是为什么。”
“宁小姐知不知道他家在哪?咱们守株待兔去!”
“我自然是知道的,”宁惜沉默了会儿,“但他明显不想看到我,所以他应该会躲起来,暂时不回家里。”
宁惜说的是对的,宋睿没有回崖底。
因为知道她有可能会去找他,所以他不敢回去。
他全身上下没有多少钱,住不了客栈,于是他只能露宿街头。
秋夜是冷的,他穿着残旧的薄衫,抱着手臂,蹲在一大户人家的院墙下。
身前有一个大水缸,他就躲在缸下,算是挡一挡冷风。
此时,他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他饿了一天了,除了早上喝了点甘蔗汁,就未进一粒米饭。
对了,晚间的时候,有个老太太拿一个小油饼给他换了一只纸鸢。
他的手摸进衣襟,拿出一个又扁又小,用纸包着的饼来。
夜色清冷,他缩着在角落里,低着头,无声地啃着油饼。
吃着吃着,他尝到了咸咸的味道,他恍然地仰头,才发现眼睛不知不觉地落了泪。
他想不到,还会再见到她。
其实他本该是欣喜的,可是心底的悲伤更甚欣喜。他既盼望见到她,又不希望再见到她。
他真的怕自己这副穷困潦倒,卑微如虫蚁的模样被她看到。
而事实上,她已经看到了,哪怕他极力否认,说是她认错了人。
他想着,如果今晚没见到她,那该多好?这样他就能怀揣着对她的思念,在尘世里流离失所,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
宋睿深吸口气,将眼泪逼回眼眶里。
在院墙下,他一睡到天亮,醒来后就立刻离开。
那厢,宁惜不顾一切地在寻找他。
她向别人打探了他的下落,却无一人认识他。
宁惜无法,只好跟女兵几个穿梭在夜市,寻找一个卖纸鸢的人。
市面上卖纸鸢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是她要找的人。
“姑娘,你是来买纸鸢,还是来找人的啊?”一个老大叔纳闷道。
宁惜环顾着整个纸鸢市场,也没见到宋睿。于是她只好问道:“请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宋睿的年轻人,卖纸鸢的,模样生得不错的男子。”
宁惜只是随口问问,对老大叔的回答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
不料这老大叔想了一想,说:“倒有那么一个生得好的小伙子,我与他是同行,就是打交道认识的,虽然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过我知道他姓宋……”
宁惜眼睛一亮,立即追问:“那您知道他平时都去哪里摆摊吗?”
老大叔说:“他不是以这个谋生的,所以摊子摆得不勤,听说他还有一份工作,大概就是主业了,在码头做搬运工呢……”
搬运工?宁惜退后一步,有点恍惚,他怎么……落魄至此?
“走,我们去码头。”
宁惜原是不大相信宋睿会沦落到码头打工的地步的,可当她来到临川的海港,看到受人欺辱的宋睿时,心脏一阵揪疼。
“你小子是没吃饭,做事这么没力气没干劲?”工头踢了他一脚,不料这一踢,就把他踢倒在地,大麻袋滚了下来,压在他的后背上。
工头怒了,拎起他的领子,“嗐,你这小兔崽子,当心把刘爷的货摔坏了,摔坏了你赔得起吗你?”
宋睿饿得浑身无力,昏着头,半睁着眼睛看他,声音低哑弱弱,“对、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注意你老娘!”工头一脚把他踹开,表情阴晦,“什么都干不好的废物,你不用来这做事了!”
宋睿听了这话,一个激灵赶紧爬起来,却有些费劲。
爬到工头的面前,恳求道:“求虎哥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好好干活!虎哥,求你大发慈悲吧,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工头蹲下身来,拍拍他的脸,挖苦道:“就你这有气无力的弱鸡身板,还能顶个什么事儿?告诉你,老子老早看你不顺眼了,你觉得我还会给你个机会?识相的话赶紧滚,否则就别怪我动手了!”
“不,不能……”
“婆婆妈妈的,真他娘的讨厌,”工头吆喝一声,“弟兄们,给我把这不识相的东西打趴!”
一声令下,其他男人顿时围了过来,个个摩拳擦掌的逼近宋睿。
看到这里,宁惜不能再坐视不管,竖起了眉,对身边的女兵说道:“快把他带走!”
云英带领两个姐妹出去救人,为避免发生意外,铁兰则先把宁惜送回客栈。
宁惜回到客栈不久,云英便回来了,另外两个女兵把宋睿架了进来。
他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额头上、脸上有淤青,大约是被那些人打的。
“宁小姐,这个人要怎么处理?”
宁惜挥手,“你们下去吧,他交给我就好了。”看她们将要出门去,她补充道,“到楼下呈点吃的来。”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宋睿虚虚地说:“多谢姑娘相救,我……无以为报。”
宁惜柳眉倒竖,走近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装作不认识我?”
宋睿很平静,“姑娘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怎么就听不懂了?”她揪起他的衣领,“死秃驴,你别给我装疯卖傻!说,你怎么落到这个境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领,站了起来,低声说:“谢谢姑娘的两次相助,有机会再答谢你,我先走了……”
“宋睿!”她叫住他,“你敢走试试!”
他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我不叫宋睿,你真的认错人了。”
宁惜被他气笑了,“怎么,你以为你留长了头发,换了僧袍,我就认不出你了?你过来,让我检查检查,你是不是宋秃驴!”
宋睿听她这话顿觉有异,还未来得及做反应,就被她拽了过去,掰正了身体,素手扒了他的上衣。
“你干什么!”他大惊,“姑娘知不知道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宁惜哼了一声,还说不是宋秃驴,他最常说的就是男女授受不亲。
“我知道的那个宋睿屁股上有个黑色的蘑菇形状的胎记,这位公子,你敢不敢脱下裤子,让我看看是否长了胎记?”
宋睿脸色顿时涨成猪肝色,“你……不知羞耻!”
宁惜双手环胸,“你若不是宋睿,脱一脱又何妨?如果你坚持不敢脱,就只能证明,你就是那头秃驴!”
宋睿咬牙,冷声道:“姑娘若是知道羞耻,就该知道不可脱男子衣服!”
宁惜不想跟他废话,“不脱是吧?好,这是你逼我动手的!”话落,她扑上去,抬手就抽他的腰带。
宋睿又惊又怕,惊她的大胆,怕门外会来人,权衡一番利弊,他闭上眼,大声说:“够了!”
宁惜住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承认,我就是宋睿,”他深吸一口气,“负了你的宋睿。”
宁惜闻言,将他推倒在小榻上,双手撑在床板上,将他困在两臂之间,“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竭力镇定,“什么怎么回事。”
宁惜搓着他的短发,冷笑,“还俗了吧,上街摆摊做生意,到码头做搬运工,被人欺负无法还手,你的武功呢?”
宋睿呼吸一窒,她都看出来了……“不关你的事。”
“真的不关我的事?”宁惜拧住了他胸.前的肉,看他吃疼得皱眉,“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你的什么人,我的事情,自然与你无关!”
宁惜怒极反笑,凑近他,附到他耳边说道:“你怎么可能跟我没有关系呢,你跟我睡过,上过床,我全身上下你都触碰过,而你的我也都抚摸过,这种关系虽不算恋人,但做个情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他的耳尖充血发红,瞪着她,羞恼得说不出话来。
“小情人,告诉我你怎么了?”宁惜摸摸他的脸,调戏道。
之前她以为,记忆回归后,关于坠崖的那段记忆会淡化,就连同和宋睿的那段感情,也会被时间冲淡。
直到这一次她再见到他,便唤醒了潜藏在心中的悸动,一如失忆时对他的情有独钟。
面对宁惜的调戏,宋睿心跳扑通地跳,他敏锐地觉察到,她恢复记忆了。
毕竟,失忆的她态度不可能是这样的,因为那救命之恩,她爱他,依赖他,信任他。
“你明明有了丈夫,为什么还要来纠缠我?”他别过脸去,不看她。
宁惜瞥见他红透的耳根,忍不住捏了捏,淡淡地说:“要我不纠缠你也可以,只要告诉我你的事情。”
宋睿一怔,低下头去,“我不会说的。”打死他也不会说。
宁惜笑了,轻语,“这样都不能逼你说出口,看来我只能用灵力探看你的过去了。”
她伸出了手,宋睿一避,“你想做什么?”
宁惜不答,手掌按压在他的天灵盖上,然后闭上眼睛读识他的记忆。
当她从他的记忆中,看到他在鹫音寺的殿前跪了两天两夜,最后等来了他的师父灵虚大师断了他的经脉,废了他的武功,罚了刑之后,逐出寺庙时,宁惜眼眶一热,堪堪收了手……
宋睿看到她蓦然红了眼眶,不由一慌,“你怎么了?”
“四个月前,你明明就去鹫音寺请求还俗,最后被废了武功逐出佛门,为什么你那天还骗我说,你舍不得这身武功,所以弃我而去?”她红着眼,摇晃着他的肩膀,哽咽道,“为什么要骗我!”
宋睿苦笑,“你既能预见我的过去,又为何不知我的想法?”顿了顿,他说,”因为没有武功的我,就如同废人一个,既是一个废人,又如何能陪在你身边,替你遮风挡雨,给你幸福的生活?”
“所以你干脆隐瞒我,离开我,把我推给别的男人?”宁惜咬着唇,泪如雨下,“你以为你这么做很伟大很高尚很无私?你知不知道,你自私透了!”话落,她扑进他的胸怀,拉开他的衣襟,一口咬在他消瘦的肩膀上。
这一口,咬得用力,破了皮,出了血。他闷哼出声,却没有推开她。
“是我对不起你……”
滚烫的泪落在他光.裸的肩上,她呜咽,“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是我害得你落到这样的境地……”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我之前答应你,一定会为你还俗,所以这是我心甘情愿的,落到这种境地,我也……无怨无悔。”
“早知今天,我当初一定不要遇见你,这样你就不会因我而破戒,仍然做你心无旁骛的大师。”宁惜从他怀里退了出来,仰起脸,去吻他干裂的唇,“而今后悔已无用,我既毁了你的一生,那么你的余生就由我来负责。”
“宁惜……”他惊异,拒绝的话被她的唇吞了去。
她将他推倒在床,爬上了他的身,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要你做我的夫郎。” 贺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