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水顿时喜出望外,眼中也有了生气,她笑起来问:“大人受伤了吗?小姐还好吗?”
管家也笑吟吟回答:“还没看,一见了大人回来,我就来通禀夫人了,要不夫人自己去瞧一瞧?”
当然是要亲眼确认一下的。
她高高兴兴下了床,往外走去,果然见顾长溪怀里抱了一个襁褓往这走来。
太好了,她迎上几步,顾长溪却没有看见她,而是一转身要往另一边走去,仿佛并不准备立刻来找她。
“长溪,”她喊出声:“快让我看看孩子。”
顾长溪愣注,神色凝重地停了脚步,看着她欲言又止。
笑容僵在沐秋水的脸上,他们是夫妻,彼此都很了解对方。她从他脸上肃穆的表情读到悲伤的警告。
一股兜头的凉意爬上背脊,她收了笑容,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
“秋水。”顾长溪后退一步低低唤了她一声,像是一种预告。
终于她走到他面前,低头去看襁褓中的孩子。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饱满得像是能掐出水来,此刻却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用指尖轻轻点上去,触手冰凉。
太史阶杀了她!
她用指尖描摹着这张娇嫩的脸,满怀爱意重复着动作却没有说话。
顾长溪声音颤抖地说:“太史阶他……我已经将他手脚经都挑断了,我要他生不如死……可是孩子……”
“你在说什么?”沐秋水抬起头望着他,嘴角含了一抹微笑,那是顾长溪在她脸上见过的最温柔的笑,像冬日的阳光,慈悲而和缓。她说:“孩子只是睡着了呀。”
“秋水?”
她从他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脸去贴着她冰凉的小脸说:“我的孩子回来了,你受苦了,娘现在就带你回屋。宝宝乖,娘心疼你。”
顾长溪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跟着她往回走去,见她将孩子轻轻放到摇篮里,蹲在一旁嘴里哼着童谣柔声细语哄慰着,仿佛孩子还在世一般。
他走上前去在她身边蹲下,滑动了一下喉结艰难地问:“秋水,你还好吗?”
沐秋水“嘘”了他一声说:“别说话,孩子睡着了,轻一点。”
顾长溪倒抽一口凉气再不敢发出响动,就这样静静望着她。她像一尊雕塑一下纹丝不动,只是专心致志凝视着孩子的脸庞。
他心里的痛苦一点也不会比她少,可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的妻子正需要他。
整整两日,沐秋水仿佛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孩子已经去了,她不许任何人靠近孩子,包括顾长溪。三姑娘和袁彬来看望她,也不被允许碰一下孩子。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顾长溪痛苦地对袁彬说:“她就像魔怔了一样,我什么都不敢做。可是孩子不能一直放在这里,必须要落葬,不能再拖了。”
袁彬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你还好吗?”顾长溪缓了片刻又道:“司马鞠告你岳父骗人钱财,说你包庇在先,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什么大事,我打算让岳丈自赎徒刑。”
顾长溪摇摇头说:“你要小心,司马鞠这一次只是投石问路,拿你岳父试探你在皇上面前的分量。皇上判了你岳丈,下一次就是你了。”
“我想……皇上应该还不至于……”
顾长溪冷笑一声道:“你以为郕王真的是病故的吗?”言下之意,连自己弟弟也能狠心杀死的人,对臣子又能好到哪去?
袁彬神色凝重不再说话,他不是没有察觉,他曾经保护过的朱祁镇,现在和从前判若两人。
沐秋水水米不进已经两天,此刻虚弱地靠在摇篮旁愣愣出神。
“秋水,”三姑娘进来说:“我让人做了点清粥小菜,你要用一些吗?”
沐秋水盯着摇篮不说话。
三姑娘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说:“宝宝真可爱,等再大一些就能和我的孩子一起玩耍了。秋水,你先去用一些吃的,我在这替你看着孩子好吗?我会好好照顾孩子的。”
沐秋水也轻轻握着她的手,只是仍然有些犹豫。
“你要是不吃,就没有力气看着孩子了是不是?就一会会,等孩子睡醒,你还是在这里。”
沐秋水终于妥协,在她的搀扶下倚着墙艰难站了起来,又看了自己的孩子两眼,这才恋恋不舍往外挪去。
丫鬟扶着她往外走,才走没多远她却已经开始思念孩子。
“我还是要回去看一看。”
“夫人,先吃点东西吧。”丫鬟阻拦道。
“你把饭食送过来,我就在屋子里吃。”
“夫人……”
她察觉出奇怪的地方问:“干什么?你为什么这样拦着我?”
“奴、奴婢不敢,是大人吩咐的,奴婢只是照做而已。”
“你们背着我要干什么?”她厉声问,得不到答案但心知和孩子有关,便立刻扶着墙往回走去。丫鬟在后头亦步亦趋跟着,也不敢太过强硬的阻拦主人家。
回了屋中,孩子的小小尸首却已经不在,空空的摇篮还在微微晃动。
沐秋水青着脸问孩子去了哪,丫鬟从来也未见过她这样凶悍,吓得退到一旁不敢答话。
“别为难她,是我让人送走了。”顾长溪走了过来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他挥挥手示意底下的人出去。
沐秋水满腔的委屈和痛苦郁积在心中得不到发泄,此刻却被这句话掘开了一个堤口。她痛苦的喊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能带走我的孩子!”她叫嚣着,就要冲出去。
顾长溪拦住她不让她走:“秋水,你清醒一点,孩子已经死了!”
尖锐而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院子,她的五官因为不堪忍受悲愤的现实而扭曲起来:“你闭嘴,你胡说,孩子只是睡着了,把孩子还给我!”
顾长溪热泪滚滚紧紧抱着她,试图安抚、也试图唤醒她。
沐秋水不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却不能接受,她将现实藏到心里一个小小的角落,让幻想无限扩大。随后便躲到这幻想后头,逃避无情的现实。
“孩子,我的孩子没有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随后疯狂地笑起来:“你听,孩子在哭。我的宝宝在哪里?她在喊娘亲呢,她会喊娘亲了!”
“你清醒一点,孩子才多大,她怎么可能会说话。”
她愣住,忽然清醒过来绝望地望着丈夫说:“对啊,她才多大,我的女儿死了,她才一个月大啊。”
她看到顾长溪憔悴的脸庞,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错处。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忍耐痛苦,他也在忍耐,他们应该是彼此的依靠,她不能无休止地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声嘶力竭地哭喊持续了很久,闻着无不动容,可是谁也无法替她承受这份悲怆,只有时间可以慢慢抚平伤痕。 朔风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