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潇湘这样说的时候，虽是笑着，但在裴安眼里，总觉得那笑容带着几分苦涩。

　　万潇湘见裴安还是不动，转过身来，向裴安坚决道：“小安，你不要想太多。我去见叶莘，不单是为了你。难道在你心中，我便是这样舍己为人的大好人？”

　　裴安见万潇湘态度如此坚决，心中觉得自己再扭捏下去实在是太不像话，便迈开步子，道：“走吧！”

　　丐十二见状拊掌笑道：“这样才是我大爷裴安嘛！刚刚那小女儿姿态，啧啧……”

　　裴安剜了丐十二一眼，佯怒道：“你等我回来收拾你！”

　　走出分舵后，裴安心中暂时涌上心头的豪气渐渐退去。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柳夫人的事，究竟要怎么样和万潇湘说？

　　也没法再拖下去了。如果事情顺利————事情根本不可能不顺利。叶莘她也见过几次，这个新庄主便如绝大部分铸剑山庄中人一样，对万潇湘忠诚无比。

　　以叶莘为首的这部分人，就算万潇湘让他们去死，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拔剑自刎。虽然裴安和丐十二想不出有什么办法，但既然万潇湘说叶莘有办法，想必也不是虚言。就算没有办法，只要万潇湘发话了，裴安相信叶莘也会找出办法来。

　　所以，她大概明天早上就会和万潇湘分开。

　　这一分开，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都说江湖儿女，聚散本寻常。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在不是刻意的情况下，两个人相遇时十分困难的。也就是说，裴安如果现在不说，可能就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这一路上，裴安频频看向万潇湘，心中始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告诉她，不与万潇湘说柳夫人之事可能是更好的方法。

　　可每当这个声音音量变大，裴安都会想起万潇湘的那句“在你心中，我便是这般舍己为人的好人？”

　　你可不仅是个舍己为人的好人，你可还是个舍己为人的傻子。

　　裴安在心中这样回答这句话。

　　万潇湘说他不能躲铸剑山庄的人一辈子，总要和他们把话说清楚。可是既然他都躲了这么几年，当然也不会在意再多躲几年不是吗？

　　裴安还是觉得，这次万潇湘愿意去见铸剑山庄的人，主因还是为了帮她。

　　她裴安可能没有什么侠义心肠，但是却明白别人对她好，她也要加倍地对人家好的道理。

　　她唯一不明白的就是，把这件事告诉万潇湘到底对他是不是一件好事。

　　裴安不懂情爱，以她少年人的眼光来看，知道真相做一个痛苦的人，自然比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要好。可万潇湘呢？看他的模样，恐怕是宁愿做一个傻瓜吧？

　　万潇湘被她看了一路，在铸剑山庄的别院外他终于忍不住了。他在离别院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把裴安拉到一旁，问道：“自从你我相见以来，你总是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裴安看着万潇湘，犹犹豫豫地道：“嗯……万潇湘，如果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你之前不知道的事情，你要不要听？”

　　万潇湘诧异道：“为什么不听？你这一两天，便是在想这个？”

　　裴安咬着唇，缓缓道：“如果我还说，这个事情，是有关你夫人的呢？”

　　闻言，万潇湘完全没有了刚刚的从容气度。他弯下腰，紧紧地抓住裴安的手臂，急切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裴安挣开万潇湘的钳制，看着他嚷道：“你看，我这还只是如果呢！你懂得什么是如果吗！”

　　万潇湘被裴安这么一嚷，勉强冷静了一些，但他还是紧盯着裴安，道：“可我知道，你如果这样说，便不是如果。”

　　裴安偏过头去，不愿与万潇湘对视：“那……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你还要听吗？”

　　万潇湘苦笑道：“你见到她的尸体了吗？在哪里？我该去把她的尸骨装殓，送入我叶家祖坟的。”

　　裴安垂下头，沉默不语。

　　万潇湘见状，握紧了拳头，颤抖着声音问道：“那，那还有什么消息，比她的死讯还要坏？”

　　裴安强迫着自己抬起头，直视万潇湘，沉声问道：“你，确定要听吗？我便是不清楚告诉你这个消息好不好才……”

　　裴安的话没有说完，便被万潇湘打断了。只听他急切地道：“告诉我吧。”说完，他的语气又颓唐了起来，“我与她之间的孽……不，缘分，或许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裴安用力地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缓缓抬起头，直视着万潇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见到你夫人了。你夫人在过去的日子里，一直活着。她不仅活着，还……”

　　由于裴安有言在先，这是个坏消息，所以万潇湘一直提着心在听裴安说话。可裴安之前说的都是好消息，这让他越发心惊。他忍不住打断裴安，以近乎卑微的语气颤声问道：“还，还什么？她，她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

　　裴安咬咬牙，快速道：“她还嫁给了别人。”

　　万潇湘慢慢地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裴安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表情，上前去想要扶住他，问道：“你，你还好吧？我……我是不是不应该说？”

　　万潇湘打开了裴安的手，自己靠到墙上，垂着头，低声而无力地道：“别，别靠近我……让我静静。”

　　万潇湘这样说，这样做，裴安也不好再问太多，只得小心翼翼地站在他旁边，生怕再做出什么来刺激到他。

　　过了许久，万潇湘才放下手，仰望着星空，缓缓道：“让你见笑了……其实这些年来，我也想过她是不是死了。但我每一想到这里，都会痛殴自己一顿……我是这样希望她活着，可是听到这样的消息的时候却……”

　　裴安咬着唇，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万潇湘，他夫人现在的确已经死了。

　　裴安这样想着，万潇湘的下一个问题便来了：“她……现在在哪里？她的丈夫对她好不好？她吃得饱吗？穿得暖吗？”万潇湘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她介意我去看她吗？我可以不在近处看她，我只是去远远地看她一眼。只看一眼我就走……小安？”

　　裴安垂着头，握着拳头，感觉自己的声音活像是从胃里挤出来的：“她死了。”

　　万潇湘听到这句话，反应竟然还没有他刚刚听见裴安见到了他夫人的时候反应大。

　　这似乎让裴安有了一种幻觉，好像她刚才并没有打碎万潇湘以为他夫人还活着，还活得很好的美好希望。

　　但当裴安抬起头，看向万潇湘，才知道她刚刚的想法有多离谱。

　　不是万潇湘不想有反应，而是他的心死了。

　　他目光涣散，垮着肩膀，和刚刚那个看起来干净整洁又神气的男人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裴安看着他的模样，开始后悔，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他这个消息————至少，不告诉他他的夫人的死讯。

　　可能，只告诉他，他的夫人当年没有死，只是嫁作他人妇了而已，对他是个更好的选择。

　　万潇湘就这样，像失了魂一样，站了许久。裴安不知怎么办才好，也陪他这样呆呆的站着。

　　也许是因为他们站的太久了，而这里又离铸剑山庄的别院太近，或许更重要的是，铸剑山庄的人从院中往外看，便看到了一个长得很像他们庄主叶劫的人。

　　不管如何，别院的门打开了，铸剑山庄现任庄主叶莘从门中提着灯笼走出来，把裴安与万潇湘迎了进来。

　　万潇湘还失魂落魄着，叶莘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只能向裴安问道：“不知你们二位深夜来此，是为了什么？”

　　裴安咬着唇，把来意和盘托出。

　　裴安既然带来了万潇湘，那么叶莘对于她的要求自然无有不从。

　　叶莘最后道：“你明日辰时再来我这里，我自会安排你上船。阿盼，夜深了，把裴少侠送回去吧。”

　　裴安不太放心地看了看万潇湘，道：“嗯……他和我一起走。”

　　叶莘板起面孔，道：“裴少侠，你这样说，难道是怀疑我们对庄主图谋不轨？”

　　裴安又瞟了瞟万潇湘，他还是呆呆地站着，也不对他的去留发表什么意见，像一个没有魂魄的机关木偶。

　　叶莘盯着裴安，沉声道：“裴少侠还不走，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办完吗？”

　　裴安又看了看万潇湘，确定他确实没有对留下来这件事表示异议————当然，也有可能他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得对叶莘一抱拳，道：“那么，明日再见了，二庄主。还有，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便好，莫非二庄主以为我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叶莘闻言也只得道：“那么，便明日再见罢，裴少侠。”

　　裴安离去时，对于留下万潇湘一个人这件事情，抱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可能因为，是她告诉了万潇湘这个消息，才让万潇湘变成这样，可她却就这样跑了。

　　裴安甩甩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从这些无谓的情绪中释放出来。她对自己道：裴安，你要知道，你留在那里也只能陪万潇湘傻傻地站着，还不如让叶莘来，他至少比你了解万潇湘。而那里这么多奴仆，也比你能更好地照顾万潇湘。

　　裴安抬头仰望着星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便能给自己力量。

　　次日清晨，裴安拒绝了丐十二的陪同，自己一个人来到了铸剑山庄的别院。她走进厅堂，发现万潇湘已在首座坐着了，而叶莘则站在他的左侧。

　　裴安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打量了一下万潇湘。

　　嗯……他眼下的阴影不重，下巴也没有青色，看来昨晚至少他没有彻夜失眠。头发也梳得很整齐，看来铸剑山庄的人把他侍候得不错。衣服也换过了，他那身显得有些落拓的衣服大概已经被人扔了，现在万潇湘身上穿的可是上好锦缎制成的合身长袍。可……可是铸剑山庄庄主的扳指怎么还在叶莘手上？ 掌刀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