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叶莘开口道:“裴少侠,人我已经打点好了。你等等便和门外那青衣汉子走,他会保证你上船,并负责你在船上的吃穿。”
裴安向叶莘道谢时,目光仍在万潇湘身上游移。
经过了一晚的时间,万潇湘看起来似乎好了许多————至少他可以勉强笑着和裴安说话了:“怎么,一晚上不见不认得我了?”
裴安见万潇湘竟然还笑得出来,心里松了一口气,也笑着回道:“我这不是怕吗。看你还能笑,我也就放心地走了。”
万潇湘闻言对叶莘道:“阿莘,再给我安排一个位置吧,我和裴安一起走。”
叶莘似乎有点被吓到,但他这几年身为铸剑山庄实际上的掌权者,大风大浪不知见了多少,不过一瞬便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皱着眉对万潇湘道:“可是庄主……”
没等他说完,万潇湘便朝他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别喊我庄主。庄主的扳指可还在你手上呢。”
叶莘闻言,马上便把自己手上的扳指取下,跪在万潇湘身前将扳指双手奉上,沉声道:“属下自从得了这扳指,便每时每刻,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如何把这枚扳指还给庄主。未有一刻心生妄念,意欲把这庄主之位据为己有!现在时机已到,还请庄主收回扳指,重回铸剑山庄!”
叶莘说到这里时,厅堂内铸剑山庄的人哗啦啦地便一起跪了下来,皆高声道:“还请庄主收回扳指,重回铸剑山庄!”
裴安刚开始被突如其来的大音量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便抱着手,想看看万潇湘如何应对。
万潇湘见状,皱着眉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们是怎么养成这说跪就跪的坏习惯的?”
叶莘道:“庄主流连在外,我无才无德,以致于歪风邪气在铸剑山庄内蔓延。还望庄主重回铸剑山庄,再壮铸剑山庄声威!”
“庄主重回铸剑山庄,再壮铸剑山庄声威!”
万潇湘垂着眼睑,叹道:“先起来再说话。”
叶莘垂着头,不说话。
万潇湘猛地拔高了音量,吼道:“我叫你们起来!是不是扳指不在我手上,你们便不听我话了!如此说来,还迎我回去作甚?怕不是觉得这扳指是我送到你手上的,带着不过瘾,觉得抢来的才过瘾,便要迎我回去,来一次王莽篡位的戏码吧?”
叶莘一边高呼着“不敢”一边站了起来。
万潇湘对裴安道:“裴安,让你见笑了。我太久不管教他们,他们都敢当着我的面玩这套了。现在请你出去,我有话要和他们说。”
裴安一边咋舌一边走了出去,跟门外那噤若寒蝉的青衣汉子站在一块,感觉自己心中已经模糊了的铸剑山庄庄主叶劫的模样又慢慢清晰了起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万潇湘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对裴安和那青衣汉子道:“我们走吧。”
青衣汉子磕磕巴巴地问道:“咱,咱们,走,走去哪儿啊,庄,”青衣汉子本来是想喊庄主的,但在万潇湘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下,只得改口,“咱们,走去,走去哪儿啊,大,大爷?”
万潇湘道:“自然是上船了。”
裴安把头探过去,想要看看房中是个什么情景,却被万潇湘巧妙地挡住了视线。裴安不禁问道:“你和他们说清楚了?”
万潇湘挑了挑眉,道:“不错。”
其实裴安还是蛮好奇万潇湘都和叶莘他们说了什么,又是怎么说的。但看万潇湘姿态,想来是不能够知道了,只得作罢。
万潇湘和裴安在青衣汉子的安排下略作乔装后上了船。上船之后,裴安问万潇湘:“你之前不是说要留在那里看说书先生那案子怎么判么,怎么又跟着我走了?”
万潇湘苦笑道:“你看他们那个架势,我若是继续留在江陵,我真是怕我哪天早上起来就发现庄主扳指已经戴到我手上了。我哪敢继续留在江陵啊!”
裴安闻言,扑哧一笑,道:“不过你换一个角度想,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俗话都说人走茶凉,你走了这么久,他们还是一心奉你为主,难道不好吗?”
万潇湘叹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说到这里,裴安突然想到,既然万潇湘是为了他夫人才离开铸剑山庄,那么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他夫人的下落,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要回铸剑山庄的想法?
想着,裴安便开口问了:“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就一点都不想回铸剑山庄?”
万潇湘转头看向窗外,缓缓道:“当初是我把这一切抛下,我又怎么还有脸说要回去……我还没有这样厚颜无耻。”
万潇湘这样说,裴安还能说什么呢?虽然在裴安看来,万潇湘这样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
他这样折磨自己,心里受苦的不仅是他,还有那些在铸剑山庄等他回来的人。
但这话,不该裴安说。他们之间,还没有亲密到这样的地步。
裴安只能徒劳地,叹了口气。
万潇湘突然道:“裴安,我是不是……不,”他对裴安笑笑,道,“没什么。”
裴安皱着眉,拉着万潇湘的手把他拉到凳子旁,把他按下去,然后自己搬了一张凳子坐到他对面,严肃道:“万潇湘,我们是不是朋友?”
万潇湘勉强笑了笑,奇道:“你怎么这样问?”
裴安也不太在意他的回答,自顾自地道:“不管你怎么想,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而且还不是那种酒肉朋友,不然昨天你怎么会为了怕我做傻事而来陪我呢?我是这样想的,那么你是这样想的吗?”
万潇湘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裴安继续道:“我也知道,我们并不是那种亲密无间的朋友。你可能也觉得我比你小那么多,和我说你的心里话很丢脸。可我同时也希望,你如果心里有什么想说的,完全可以告诉我,我会听你说的。”
万潇湘闻言,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方缓缓道:“谢谢你,小安。如果真的有什么,我会和你说的。”
裴安见状,知道万潇湘还是心里面还是觉得,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要和她这个小姑娘倾诉,实在是太丢脸了。在万潇湘心中,像他这样的大男人,因为怕小姑娘做傻事,便陪小姑娘一段时间,是大大的侠义之举。可是如果换过来呢?那不如杀了他更痛快。
裴安还能怎么办,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在,万潇湘在船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他就像往常一样,辰时用完早点便找个空旷之处练剑,然后再找个无人之处吹会笛子。吃完午饭后,便又重复上午的活动,,直到晚上,便在房中或练字,或看书。行动非常有规律。
以裴安对他的了解而言,这就是他万潇湘的日常生活,非常正常。但裴安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这好像有些太过正常了。可是当她皱着眉头看着万潇湘的时候,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她能说什么?说万潇湘你实在是太正常了?
既然一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裴安也只能暂且把心中的焦虑压下,专心在船上打探消息。
裴安在船上活动了数日,不仅没有打听到君谨的消息,还发现船上人知道的,似乎只比丐十二手下打听到的多一点。
首先,这艘船是往南沙去的。
南沙是朝廷领土的最南端,而在前朝,这里还不是汉族的领土,而是瑶族人的土地。而太祖在打下这里后,为了安抚当地人,在常设的地方官之外,又另设土司,由瑶族大王担任。
这艘船上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们只是受了瑶族大王的雇佣,把他在其他地方买的奇珍异兽送过来。至于那奇珍异兽是什么,大部分人都不清楚。
那几个专门照看奇珍异兽的人呢,又只呆在关着异兽的那一层里,裴安就没有见他们出来过。比如吃饭,就是有专人把菜拿过去,从门口的一个小窗口递进去,过一段时间再有专人来把盘子收走。再比如说排泄,便是里面的人把满了的恭桶夜壶从窗口那儿放到外面,专人来收的时候又把干净的恭桶夜壶放在同样的位置,他们再从小窗里面把恭桶夜壶拿进去。
看起来简直是毫无破绽。
与此同时,裴安也探听到瑶族大王的女儿也在这船上,似乎是借着机会出来玩的。若在平时,裴安肯定就想法子接近这瑶族公主,看看到底是瑶族的公主漂亮可爱还是汉族的公主漂亮可爱了。可现在,裴安满脑子都是怎样搞清楚那异兽到底是不是战马,如果是的话,那君谨是不是在这艘船上。如果不在,那君谨到底在哪里?
所以,裴安现在也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公主在船上,也在甲板上远远地看到过这公主几次。但裴安既不知道这公主的名字,更不知道这公主长什么样子。
裴安已经偷偷地在关异兽的那一层门口偷偷摸摸地转悠好几天了,可也只是摸清了送饭和换恭桶的时间,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裴安也想过是不是能从别处想想办法。比如说,在上面一层挖个洞下去。可是经过裴安的观察发现,这神秘的一层上面竟是那公主的房间。
裴安瞬间便熄了这心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裴安这样在心里这样念叨着,抓着头发皱着眉头,想要想出一个法子来。
一个能让她进那一层的法子。
裴安虽然没能进去,但是在这之前,她已经在没人的时候推开那扇小窗往里看过很多次了。
可能是已经有人考虑到,会有人从那扇小窗中窥探,所以裴安能看到的东西十分有限。大部分时候,她都只看到一个年轻人坐在椅子上,偶尔借着昏暗的烛火看看书,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裴安推测,可能拿饭,拿恭桶,都是这个胖乎乎的年轻人负责的。
这工作看起来便不像是非常困难的样子,而那年轻人看起来对自己手里的书也不太感兴趣,常常便坐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便给了裴安可乘之机。
你们不是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不出来吗?你们总不可能里面起火了都不出来吧! 掌刀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