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怀安回到府上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一整天的繁文缛节，祭奠哭丧。中午和晚上也没怎么吃东西，他累坏了，又饿坏了，也烦透了。有几名年事已高的官员甚至在祭奠过程中支撑不住当场昏厥。皇上依然没有丝毫罢休的意思。
府门前的回廊下，一排排琉璃灯盏的流苏在微风中来回摇摆。屋里也掌上了灯。一人高的三十六站鎏金灯站在屋子两角，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顾柔穿着家常的玉色对襟长袍半倚在榻上沉沉睡去。沉浸在梦境中的人儿浑身放松，她的五官在温暖的光晕下柔和细腻，浓密纤长的睫毛疲惫的覆盖在雪白的脸上。手上的书卷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在地上。
蒋怀安站在门口将眼前这副画卷细细端详了一番，一股淡淡的暖流从心底溢出，很快占满了整个胸怀。一间温暖如春的房间，一个等他归家的妻子。
不自觉的，嘴边勾起笑意。他伸手摘掉头上的五梁冠，扯松脖子上紧箍的衣领，轻手轻脚的走向榻边。榻上的人在睡梦中大概感觉到有人靠近，不自觉的蹙紧眉头，换了个姿势。
蒋怀安俯身拾起地上的书册，顺手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又弯下腰在妻子的脸颊上印下一枚温热的吻。
顾柔被惊醒，睁开眼，瞳孔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迷雾。她眨眨眼，眼中的迷雾散去，神色仍是怔忪：“唔？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蒋怀安双手撑在两边，将她圈在了自己的怀里。
“怎么这么晚才结束？累不累？”顾柔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鼻尖通红。那样子像只无辜又单纯的小兽。
蒋怀安轻声笑了起来，手指绕着她耳边的碎发打转：“都困成这样了，怎么还不去睡觉？”
“等你啊！”顾柔双臂勾在他的脖子上，回答得理所当然。
“怎么？你担心我？”他打横将她从榻上抱了起来，往内室床上而去。
顾柔温顺的倚在他的胸前，听着耳边传来的坚实有力的心跳。
“确实担心！”她嘟囔道：“你不知道，今天在偏殿，皇后娘娘差点让康王妃和两个侧妃为康王陪葬。”
“哦，是吗？”蒋怀安将她放在床榻上，自己也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那后来如何？”
“自然是被太后拦下来了。”顾柔不想让他担心，隐去了自己规劝皇后娘娘的一段。
蒋怀安若有所思的说：“今天皇上还说康王英年早逝，没来得及修建陵寝，要将原先修建给自己的帝陵进行改建，给康王用作冥宫。”
“那岂不是又要兴师动众，修建新的皇陵？”顾柔想起那些为帝陵伐取大木的工人。大木极难获得，多在深山老林，木体还不能有任何瑕疵。百名工匠不计死伤的忙碌一年，所得大木不过三、五。还要经过远程运输，将大木从深山送往运河，再通过漕运转往京城。在这个过程中稍有不慎使木体受伤，前面的所有功夫又白搭了。因此很多人被逼得揭竿而起。
蒋怀安看出她的担忧，道：“的确是劳民伤财……”
在康王薨逝这件事上，帝后都像失去了理智。一个要命，一个要钱。这样疯狂而不计一切的状态，很难不被有心人利用。
肠胃辘辘作响，蒋怀安才想起自己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腹中空虚。
他捂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顾柔被他示弱的样子逗笑，也翻身坐起，向门外招呼一声。婢女应声而入，抬上矮桌，桌上是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酒糟鹅掌开胃健脾、清蒸鲈鱼香嫩美味、还有鲜嫩的芦笋和藕片色泽如鲜，再搭配羊汤最是暖胃。
“知道你在宫里肯定吃不好，特意让厨房给你留着的，快吃吧！”
蒋怀安望着一桌子美味也不客气，抓起汤勺，先盛了一大碗羊汤。羊汤里撒了胡椒，端起来一闻香气扑鼻。他仰头喝了一碗，从心到胃都暖和了起来。
“好喝，你要不要也来一碗？真的很暖身子。特别是夫人做的汤，暖到了心坎里。”蒋怀安放下碗，一扫刚才的疲惫，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就是喜欢逗她。自从两人完婚，这些有得没得的话就时常从蒋怀安的嘴里冒出来。最开始顾柔还羞得面红耳赤，时间一长，变成了坦然接受。连周围伺候的婢女和仆役们都见怪不怪了。
顾柔拎起筷子为他布菜，宽大的玉色衣衫衬得整个人清朗如月。她笑道：“我吃过了，你自己吃就好。”
“对了，我还注意到一件事。”蒋怀安边吃边说：“陛下的身体似乎有些异样。”他的神情十分的不经意，却在不经意间向顾柔传达着一个重要的讯息。
“异样？怎么说？”顾柔布菜的手势停在半空中。
蒋怀安夹了块鹅掌放到嘴里，道：“皇帝似乎体力不济，祭奠途中三番四次的立场休息。中间还时不时的在服用一种丹药，是陆玉瑾进献的……”
顾柔放下筷子忍不住皱起眉头：“难道……”她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难道皇上用的是虎狼之药？
她曾听说前几个月有贵族妇人进宫请安，被皇帝撞见。等晚上出宫的时候就换了一个人，只不过顶着原来那妇人的头饰、穿着一样的衣服。她还曾听说，皇帝在后宫横冲直撞，红了眼一样，宫女、嫔妃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这样的药虽然能使人在短时间内精力旺盛、兴致勃发，长期使用或滥用却会导致身体极大的耗损。
如今晋阳王被囚禁、康王薨逝，只剩下太子赵烨统和陆家两支实力。在这种情况下，陆玉瑾向皇帝进献虎狼之药的用心就十分可疑了。
这边，蒋怀安一顿饭吃完，叫人将餐桌抬了下去。他握住顾柔双手，将她从沉思中拉回来：“先不要想那么多。我猜这种情况下陆家也不敢轻举妄动。眼下局势复杂，千变万化，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不过，前提是你要好好的，我们俩要好好的。”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