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心木的矮几上摆着两只青色酒盅和一只酒壶。酒壶已经见底，两只酒盅却是满杯。光线昏暗的内室里酒香四溢。连不懂酒的人都能感觉到杯中盛的是好酒。的确，如此馥郁芬芳的只有宫中御用的紫锥。然而酒桌两端品酒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惬意的表情。
“娘娘以如此佳酿赐予一个被掳夺所有封号，身陷囹圄之人，真是...真是让本王受宠若惊啊！”晋阳王端起酒盏，凑在鼻下闻了一圈。
这里是南鲲宫一处三间的偏室。晋阳王晋封亲王不足半年就因造反而被囚禁，并且掳夺一切封号。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在宫外自立府邸，恐怕是大武开朝以来最短命的亲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想到这里，晋阳王年轻的面孔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自从被囚禁，晋阳王和王妃齐氏就被关在了这处狭小的偏室之中。室内桌椅简陋，只够维持生活而已。阳光从贴着厚棉布的窗棱里照进来，一室灰尘在光线中打着旋的上下飞舞。
矮几的另一头坐着皇后娘娘。她身着凤冠朝服，神情肃杀冰冷，只一双盯着晋阳王的凤目里透着诡异的明亮。如暗夜中熠熠生辉的猫眼，令人不寒而栗。
她一开口就开门见山的道：“这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晋阳王敢不敢和本宫赌一赌？”
“哦？赌什么？”晋阳王毫无波澜的年轻脸庞上显出一丝难得的兴趣。
他被关在这里已有百余天。每天无所事事，饮食不周，起居作息无人照料。他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废物、像只蛆虫，想死又死不了，想活又没有活路。从一开始东窗事发时的胆战心惊，每日每夜被濒临死亡的恐惧和绝望折磨，到后来逐渐变得麻木不仁。他也曾问自己，到底拍不怕死？答案是否定的。有时候活着比死更可怕。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痛快死掉。他才十几岁而已，正是生气勃勃、对一切充满兴趣和好奇的年纪。然而，因为母亲的野心和疏于筹划，他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却已经完了。
皇后娘娘的眼睛里像渍了毒：“赌命！”
“哦？有趣！”晋阳王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凭良心而言，他是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少年人。面若冠玉、唇若朱翠。他以右手食来回指抚弄着面前酒盅的边缘。
“本王被关在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了。皇后娘娘既然这样有兴致，那么赌上一赌却也无妨。”他答应得坦然大方，因长期不见阳光而变得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死亡对晋阳王而言早已是命中注定，早一刻晚一刻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总要落地的靴子。
“不过，怎么个赌法呢？”他含笑等着皇后娘娘的解释，面若春风。
皇后娘娘一指面前酒盅，道：“很简单，这两杯酒你我各选一盏喝下去。生死有命。本宫倒要看看老天爷是惩罚你罪有应得，还是让本宫去地下给康王作伴。”
晋阳王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竟有些不可抑制。他扶着桌角，眼中笑出了泪花：“皇后娘娘想赐死本王给康王报仇本在情理之中，派人传下毒酒即可，又何必以万乘之尊和本王赌命呢？”
皇后娘娘正襟危坐，冰冷的神情没有半点动摇，只道：“本宫和你赌的是命！是报应！与其他无关！我要看看老天爷觉得我们俩到底谁该死！”走到这一步，她已是一无所有。她不怕死，甚至如晋阳王一样盼着死。她的心中甚至有个小小的声音在祈求老天能让她死在这场赌局中。这样她就可以与她的儿子团聚了。
晋阳王止住笑声，连连点头：“明白！明白！”话音未落，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饮罢，端着空杯向皇后示意：“本王先干为敬。”
“好！”皇后娘娘嘴角掀起一丝笑意，也从容不迫的端起剩下的一杯酒，放在唇边一饮而尽。罢了，她抬手将酒盏摔在地上。“哗啦”一声，酒盏被摔得粉碎。那干云豪气，竟不像宫中养尊处优的皇后，更像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女将军。
她没有等待命运对两人的宣判，站起身迈步向外走去。晋阳王在她身后从容的起身拱手送别。两人神情淡定得都不似刚刚经历过生死一般。门外候着的宫人围了上来，见皇后娘娘脸色如万年寒冰，没有人敢询问刚才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
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宫内二道门上响起洪亮的钟声。钟声缓慢、低沉，敲击了近百响。宫人们闻听此钟声，皆纷纷驻足，脸上显出诧异好奇之色。上次，这样的钟声响起还是三天前康王薨势的时候，这次......
“晋阳王薨！”
“晋阳王薨！”
“晋阳王薨！”
...
以南鲲宫为起点，侍立于两旁的宦官以尖细嗓音一声叠一声的传递着晋阳王薨逝的消息。宦官们两人一对，五步一隔，一声落下一声又起。连绵不绝的从南鲲宫内将这个消息传到宫外的永巷，又顺着绵长不绝的永巷一直传播到皇城各个角落。
含章殿内，命妇们正在祭奠康王。听到远处的钟声，哭声戛然而止，个个竖起了耳朵。当听清楚死的是晋阳王，她们纷纷大惊失色，询问左右以确认自己刚才没有听错。顾柔和李夫人跪在殿下也是面面相觑。
“刚才说的是晋阳王薨？”
“是晋阳王吗？”
“好像是——”
皇上在三日之内痛失两子。这消息如此震惊，命妇们偷偷瞄着御座上的皇后娘娘，企图从她的脸上寻找出蛛丝马迹。御座上的皇后娘娘却毫无反应。她的脸上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大块人心，甚至连一点波澜都没有掀起。
“晋阳王，看来老天也认为你该死！那就怪不得本宫替天行道了！”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