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新年是一片祥瑞平和的气氛。随处可见的窗花、门帘、灯笼将整个城市装点得异常喜庆。炮仗留下的火药味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足足三日才散去。红色的残片如满地落红,铺满大街小巷。
而湖广行省的新年却截然相反。入冬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对原本欠收的地区而言是雪上加霜,缺粮导致饿殍遍地,进而引发瘟疫。皇帝虽然从国库拨了银粮,又派朱鼎玉前去赈灾。可朱鼎玉原本一介京官被左迁地方,心情糟糕透顶。哪有功夫琢磨赈灾的事情?走马上任数月,不过尸位素餐,敷衍了事。地方官员趁机虚册滥报受灾土地面积,鱼肉赈灾银粮。以至于当地的灾情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一路恶化下去。坊间物议沸腾,怨声四起,直到无法收拾的境地。
新年刚过完,江陵以南的县城就有灾民薛光揭竿而起,自立为平成王。薛光的军队一路北上,收编途中的灾民、饥民为兵丁,迅速壮大,占领了江陵以南三县的官府,对湖广行省的省府江陵形成了合围之势。江陵凭着天堑之险暂时保住了。
朱鼎玉以为薛光不过乌合之众,不足为患。故而叛乱初起时,隐瞒不报,只派了官兵前往围剿。没料到常年疏于操练的正规军在抱着必死决心的叛军面前竟然节节败退。眼见着薛光的军队壮大到万余人,江陵也是岌岌可危,朱鼎玉这才真正慌了,八百里加急军报送往京城。
赵泓继收到军报气雷霆震怒。他招来陆慈、高佐、柳东闻在书房商量对策,拍着檀香木的书桌连声直道:“湖广行省鱼米之乡,两湖足而天下足。怎么一场雪灾就搞成这个样子?甚至江陵都危在旦夕。朱鼎玉该杀。真该杀!”
陆慈垂眼望着桌面溅得到处都是的墨汁,面露难色:“圣上息怒。朱鼎玉确实赈灾不利,剿匪有失。但多事之秋,臣以为临阵斩将,并不妥当,恐怕军心动摇。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待湖广行省一切平息后,是功是过秋后一并算账。”
高佐和柳东闻虽然一贯与陆慈作对,但眼下情势危急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往日恩仇,立即附议道:“朱鼎玉固然该死,但杀他不在于此刻。此时还要留着他剿灭叛军。若临阵杀了,恐军中会哗变。”
赵泓继眼中露出点点寒意,他转向三人:“你们有什么建议?”
陆慈想了想道:“湖广行省叛军多为饥民,宜抚宜剿。对于湖广行省北方各县城,应以安抚为主,可派人发放赈灾银粮,控制疫情的蔓延。饥民们能吃饱肚子自然不会想着投奔薛光。对于倒戈的南方三个县城,朝廷则应调集周围的兵力进行围剿,收回失地。凡是参与叛乱的格杀勿论。如此对其他人也是一种震慑。而江陵依仗天堑,易守难攻,又有强大的军力做后盾。叛军多为乌合之众,武器、战术、训练、粮草均比不上把守江陵的正规军。故而江陵以防守为主即可。如此一来,湖广灾祸可平。”
陆慈说得头头是道。赵泓继一双薄唇已经抿得没了血色。他听罢陆慈所言,脸色才稍有缓和:“高相和柳相以为如何?”
柳东闻外号“诗词宰相”。顶着宰相的位置吟诗作对,就是浑浑噩噩天天不干正事,此刻自然没什么意见。这也是他能在诡异多变的政局中屹立多年而不倒的原因。
倒是高佐立马站出来道:“臣认为陆相所言甚妥。陆相虽然出身科甲,但对军中事宜也是了如指掌,可谓为相为帅之良才。其气魄斡旋宇内,而又以学识恢之。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佐这一番捧杀大大出乎陆慈的意料之外。他抬起头看见赵泓继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高相两榜进士,少年得志,竟然也对陆相的才干甘拜下风。好啊!好啊!”
陆慈听罢此言,后脖子上的汗毛根根倒竖。他立即跪在赵继泓面前行了个全礼,道:“臣汗颜,实在是愧不敢当!”
赵继泓冷哼一声,又问:“那何人可为帅前往湖广剿灭叛军,又有何人可为官前往安定灾民发放救灾银粮呢?”
这下子高佐、陆慈二人皆不敢再出声,倒是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柳东闻出声了。
柳东闻道:“臣提议武平侯世子蒋怀安为帅前往湖广剿灭叛军。六皇子赵烨统作为监军,随军前往湖广赈灾。”
赵继泓望着须发皆白、大腹便便的柳东闻,眉毛微轩:”你这两个提名很有意思吗?“
柳东闻站在陆慈和高佐后面,如常的脸色和陆慈、高佐形成鲜明对比。他呵呵的笑道:”此番剿灭叛军只能一击制胜不能失败,否则会助长叛军气焰,让更多人投奔逆贼薛光而去。故而,带兵的必须是个骁勇善战、在军中有威望的人。想我大武朝国泰民安,休战多年。真正有实战经验、可以带兵的武将大多老迈,年轻一辈中唯有武平侯世子为带兵打过仗。因此臣认为世子爷最为合适。“
赵继泓将他的话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觉得有点道理,又问:”那你推荐六皇子赵烨统督军又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柳东闻一捋骸下一缕雪白胡须,道:”剿灭叛军和安抚灾民此事息息相关,相辅相成。名义上朝廷必须派专员办理此事,其实前线赈灾和银粮的发放还是要听从前军将领的安排。否则容易坏事。六皇子赵烨统身份高贵,但年纪比较轻,经验不足。他只需代表天子随军前往,听从前军将领的安排即可。“
赵继泓、陆慈和高佐立即明白了柳东闻的用意。六皇子赵烨统只是去做个样子。并且他年纪小、没有自己的党羽和势力,不会与前军将领作对。这样反而保证了出征军队能最大限度的调动一切资源,从而保证了胜利的可能。——只是,白白让赵烨统捞了一个剿灭叛军和赈灾的功劳,陆慈心中很不愉快。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