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慈跪在赵泓继书桌前,抬眼偷瞄他的脸色。意外的,却撞见赵泓继也斜着目光低头正看自己。他的唇边勾着一抹冷淡的嘲讽笑意,似乎是正等陆慈开口驳斥柳东闻的推荐。
陆慈有种请君入瓮的感觉,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一转念,他冠冕堂皇的道:“臣附议,臣以为柳相所言甚是!”
“哦?”赵泓继有些意外,颇为出奇的看着陆慈,却没说什么。
他执政近三十载。也曾经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立志为万世开太平,成为俾睨天下的千古帝王。后来才发现,他的野心和手腕永远敌不过朝中盘根错节的各种势力。他做任何事,总要先权衡朝中派系的利弊。他处处被钳制着,像一具拉线的木偶,身不由己。他贵为天子,神的儿子,却连踏出深宫一步也不可得。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比神龛里的泥雕木塑的佛像好不了多少。不过都是被人供奉着,半步腾挪不动。
人到中年,渐渐也倦怠了。称病倦勤是常事。养苛深宫能逃得了一时清净算一时。最开始,雪片一样的奏折纷至沓来。声泪俱下的劝诫,苦口婆心的教诲,还有言官威胁要撞死在殿门外的。他统统让李焕扔了出去。直到后来,也许是失望之极,众臣再无谏言。这是他与群臣正面冲突的第一次胜利,有一种兵不血刃的大快人心,比胜利的战报还让赵泓继开心。
小会议散去后不久,翰林院很快拟好了圣喻。经皇帝画日盖玺,送到了武平侯府。时隔多年,蛰伏多年的蒋氏一门再度有人挂帅上马,武平侯蒋克武捧着圣喻又喜又悲,老泪纵横。
因湖广战事迫在眉睫,留给蒋怀安准备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天。来不及与顾柔当面话别,蒋怀安派管家去落英院送了个口信。管家很快回来,回来的时候带回一封信。蒋怀安展信一看,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等你!他对信抿嘴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带着暖意。这样毫不掩饰的信任,让人觉得无比心安踏实。他将信笺贴身收好,隔着衣衫体会那里的一片暖意。重新埋头于案前,连枯燥厚重的军报都有了趣味。
蒋怀安出征那日,京城万人空巷。街道旁、城墙上、城内居高临下的茶馆、酒楼挤满了围观的人群。顾柔以重金包下霁月楼顶层一个正对街道的小雅间。七年前,也是在同样的地方,她和蒋怀安送别父兄奔赴北伐战场。那之后,宋家倾覆,她的父兄也一去不还。今天,她在这里,又要送别心爱之人。
谁能相信,命途中重大的转捩点总是发生在这种不起眼的小地方。顾柔无奈的笑了一声,支起窗向外眺望。窗外天色尚早,东边显出一片柔和的朝霞。城内早市的鼓声刚刚落定,就听见远处嘹亮的号角声。——是大军开拔了。号角声一声比一声嘹亮激昂,顾柔心跟着号角声一直提到了嗓子眼。
不一会儿,下方街道上的人群中交替传来骚动和欢呼,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顾柔向远处张望,朱幩镳镳下大军踏着清晨凌冽的寒风迎面而至。队伍的最前面,黑底红边的蒋家军大旗下,蒋怀安一身乌色铁甲,金冠束发,身姿挺拔的坐在御风马上。距离太远,顾柔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她猜测他的表情一定是庄严肃穆的。蒋怀安的身边是银盔银甲的六皇子赵烨统。赵烨统虽然只有十三年纪,清秀的眉目已开始舒展,显出年轻男子英气勃发的模样。他坐在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上朝气蓬勃。这两人一个英武骁勇,一个清秀俊逸。所到之处,引起阵阵欢呼的浪潮。
大军走过霁月楼的时候,蒋怀安毫无征兆的忽然抬头看向顾柔窗前。他的目光如有灵犀指点,穿过万千人群,不偏不倚的直接落在顾柔脸上。那么汹涌的人潮中,他只追随着她,只看着她一人。目光交汇处,顾柔冲他点头一笑,端起手中茶杯,隔空为他送行。蒋怀安英俊的脸上忽然扬起笑意。那笑容迎着晨起的阳光,耀眼夺目。
“等我回来!”他以口型向顾柔说。
“嗯!”顾柔点头,冲他露出甜美笑靥。
三万余人的大军行进了半个时辰才彻底出城。围观的人潮散去,有人在雅间门外轻声叩门。
“姑娘——”
顾柔开门一看,是落英院的小厮。
“怎么?”
那小厮跨进雅间,双手向顾柔呈上一面金牌:“皇后召您入宫面见。”
“皇后说了为什么召我吗?”
“没有!只是一个公公早上送了这面令牌过来,传了口谕,让姑娘立即入宫。”
王皇后在这个时机召见自己,还如此迫不及待,别有深意啊!顾柔皱眉接过金牌仔细看了看,还确实是皇后的令牌不假。
顾柔心下犹豫,小厮道:“那送令牌的公公还说,姑娘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顾柔闻言错愕之余不禁冷笑连连。没想到皇后洞悉至此。看来鸿门宴已经摆好,她是逃不过的了。
小厮备好了马车,顾柔下楼乘着马车往皇宫一路而去。到了皇宫,凭着皇后的令牌倒是一路畅通。直到内院门前,落英院的马车再不能前行。顾柔打发了马车,由两名宫娥引着,沿内院永巷步行前往。
两名宫娥左转右转,带着顾柔走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停在玉明宫前。其中一名宫娥向着顾柔婷婷拜倒,有请道:“姑娘请进吧!”
顾柔望着头上玉明宫高悬的鎏金匾额冷笑连连:“召见我的不是皇后娘娘吗?你们却带我来玉明宫做什么?”皇后娘娘住在永明宫,而玉明宫是陆玉瑾的地盘。
那宫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脸上不见一丝惶恐。她笑着向顾柔道:“奴婢只是受命要带顾姑娘到玉明宫来,至于其他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