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钟鼓楼上一百响钟声大鸣,内宫南门口静山鞭三响,示意皇帝出巡。身着宝蓝色衣帽的乐手吹响各式乐器,在皇帝的队伍前打头阵。紧跟着乐队的是一百二十名手捧金盆、金盂、金瓶、的宫女。紧随其后的是撑着各色伞、幡的太监队伍。整条队伍如一条七彩绚烂的河流,从北向南缓缓流淌过内宫的永巷,直奔外城南面陆家宅邸。
赵泓继的肩舆就在这样声势浩大的阵仗中走出了内宫南门。但凡这只队伍所到之处,各家各户闭门闭窗。来不及躲闪的百姓则跪在路边,不敢抬头偷看。这只七彩的队伍停在陆府正门前。李焕用尖细的嗓子朝空中喊了一声:”兴!“赵泓继从肩舆上站起身,步履从容的走了下来。
平日里,陆府总是紧闭的五扇朱红色镶铜钉正门此时全部敞开。以陆嫔为首的陆府上下二百余人全部跪在正门内外恭候圣驾。
李焕又亮起嗓子,高喊了一声:”拜!“
就看见一身诸色常服的赵泓继从肩舆上走近,陆玉瑾连忙叩头。跟在她身后的陆府众人跟着叩拜,山呼万岁。几百号人的声音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呼喊。
赵泓继走到陆玉瑾跟前,双手将她搀扶起:”朕不是说过吗,爱妃身怀有孕,不必行此大礼。要是伤了身体可如何是好呢?“那亲昵的态度让在场所有的人立即明白,陆嫔在皇帝心中的重要地位。
陆玉瑾站起身,眼中盈满泪水,道:”皇上爱护臣妾,臣妾心中感激。只是当着这许多人面前,该有的礼数臣妾不敢不从。“
赵泓继拉起她的手,与她并肩走进陆府正门。按照礼制,嫔妃与皇帝是不可并肩同行的。就算是皇后也要跟在皇帝身后三步远的距离,以示尊卑有别。而今日,赵泓继却为了陆玉瑾主动破例。随行的宫娥、太监脸上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唯有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边的李焕仍维持了从容的表情。
李焕示意皇帝的随从在门口等候,这色彩绚烂的队伍将陆府门口的胡同填了个严严实实。
陆玉瑾与赵泓继并肩走着,她的手被赵泓继握在手中。赵泓继的手心干燥而冰冷,与脸上表现出的热络情绪大相径庭。陆玉瑾忍不住悄悄抬眼瞄了自己的丈夫。圆润的脸庞上高挺的山根、进抿的薄唇,处处显示出他的坚毅、桀骜性格。陆玉瑾被握住的手指不由得微微一颤。这一场戏,双方都太过投入。演到现在,连她自己也分不清真假。
陆玉瑾指尖微弱的颤抖似乎触动了赵泓继。他侧目狐疑的看向陆玉瑾,眉毛轻轻扬起:”陆嫔身子可好些了么?若是支持不住不必勉强。要以龙嗣为重。“
陆玉瑾微微屈膝点头称是,却被赵泓继扶住。
”陆宰辅的情况怎么样了?“他的目光扫过跪了满地的陆府家丁,眼眸里目光清冷,语气却是关切和蔼的。
陆玉瑾未语先泣,用帕子捂住了嘴:”禀皇上,家父......家父缠绵病榻多日,如今已经下不了床了...故此没办法迎接圣驾,请皇上恕罪。“晶莹剔透的泪水如一颗颗珍珠,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陆玉瑾动作优雅的以帕子一点点的擦着滴下来的泪水。既表达了她的无比伤心又保持不失态的仪容。
赵泓继的脸上适时的显出万分心痛的表情:”前段时间只是听说陆宰辅身子不适,要在家静养。没想到才这么几天竟至如此严重的地步。“他的目光转向身后,不怒而威:”御医呢?“
诊治陆慈的章御医听见皇帝召见,诚惶诚恐的一路小跑到皇帝和陆玉瑾跟前跪下。
赵泓继道:”陆宰辅到底是什么毛病?“
章御医不伦不类的禀报了一达通,大致是说陆慈是年纪大了,操劳过度导致肝阳上亢、血瘀气滞,引发头晕、耳鸣症状。赵泓继认真听完,又嘱咐御医尽心诊治。
站在一旁的陆玉瑾感激涕零道:”有皇上如此关切家父,家父一定能病愈,再为朝廷效力的。“
赵泓继呵呵笑着,心道朕还真是希望陆宰辅不要病愈。他牵起陆玉瑾的柔荑,万般温柔缱眷:”我们去看看陆宰辅吧。“
两人携手往内室而去,早有婢女打起竹帘。赵泓继迈步踏入内室,只见陆慈半闭双眼躺在床上,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失去了知觉。他苍老的两颊因病凹下去一大块,脸上泛起不自然的蜡黄颜色。
赵泓继在陆慈床头设好的椅墩上坐下,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才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唤了两句。这两声虽然轻柔,却如灵丹妙药。床上的陆慈顿时有了反应。
他挣扎着张开沉重的眼皮。全是干瘪皱纹的眼睑颤颤巍巍,如坠千斤。
”皇...皇上“一缕微弱的气息从他口中逸出,低沉嘶哑。
赵泓继吓了一跳,俯下的身子向回缩了缩。他顿了顿,声情并茂的说出了准备好的台词:”宰辅病笃,朕实在心痛无比。没有宰辅在朝,朕如失左膀右臂。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宰辅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朕讲,朕一定尽量满足。“
陆慈的喉结急促的抖动,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难听声响。
”皇上——“他奋力转动眼珠,浑浊的眼眸看向赵泓继的方向。枯竹一样的手指了指床头的位置。
站在赵泓继身后的陆玉瑾立即会意。她走上前,从陆慈床头捧起一本奏折,双手跪呈赵泓继。
赵泓继接过折子打开一看。折子全文不过百余字,字迹尽管潦草却劲道不小,不似出自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之手。
陆玉瑾似乎是猜出了赵泓继的心思。她含着泪水,乖巧顺从的道:”家父身体不济。这个折子是家父口述,由下人代笔写成的。“
赵泓继一边捧着折子看,一边不在意的”嗯“了一声。须臾,他放下折子握住陆慈如枯槁一般的手,郑重道:”陆宰辅的意思朕明白了。“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