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泓继把玩着手边的玉山子,指腹触摸在玉石上温润细腻。那是一座用整块黄玉雕琢而成的秋游西山玉山子,不过巴掌大小浑然天成,远山翠柏应有尽有,鸟兽点缀其间,连盘旋山林间若隐若现的石阶都一一精细雕琢出来。其质地温润如脂、雕工惊为天人。
这块玉山子是三十多年前,因赵泓继疏通漕运有功先皇赏的。那时,他还是吴王,是先皇十二个儿子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皇子。疏通漕运给了他第一个展露峥嵘的机会。借着这个机会,赵泓继一步步得到了先皇的器重和赞赏。后来,他在朝中势力做大,与李焕联手扳倒太子,绞杀起兵讨伐的祝王,戡平与他为敌的兄弟手足。这一路走来,血腥残忍,诸多不堪。他成了大武朝最早登基的少年皇帝,手上沾的鲜血数不胜数。这也是赵泓继迟迟不肯立储的原因。他不希望自己的子孙们早早走上那条不可避免的相残之路。
而如今,安亲王赵烨统跪在他的案前,英姿勃发,器宇轩昂。那气势和雄心与当年的赵泓继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泓继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倦怠。时间如白驹过隙,赵泓继忽然意识到,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的儿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到了进入角斗场的一刻了。他们将为自己的荣誉和地位进行殊死较量。而他作为父亲却无法制止,只能看着而已。
他挥手示意赵烨统起身,道:“统儿,工部尚书的位置空悬多时。陆慈推举翰林院编修吴昊,钱裕推荐徐淳长子徐甦,阁老高佐和户部尚书方儒群则推举黄蔼鸣。朕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赵烨统恭恭敬敬的立于卷案之前,垂目沉吟片刻开口道:“以儿臣愚见,徐夫人刚因指使他人行刺平南侯,扰乱保宫而获罪。虽说此事与徐大人没有直接的关系,但这个时候升任徐甦恐怕引起朝野内外物议沸腾。儿臣认为不妥。”
赵烨统抬起一双明眸,坦然看着卷案后的赵泓继。他的父皇脸颊苍白,颧骨上又因服用丹药而泛着异常的潮红。萎靡憔悴的神色与赵烨统年轻飞扬的面孔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番话与赵泓继心中所想契合,赵泓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懒懒的靠向身后的圈椅,疲惫的目光迎上赵烨统炙热自信的眼神。该死!这一双眼睛,简直生得与他的母亲一模一样。他的母亲,那个温婉又决绝的女人,因不堪受辱而自戕喋血于大殿台阶之上。这些年来,随着年纪的增长,赵泓继越来越多的想起当年那个刺骨寒冷的清晨。窦勋和陆慈肩并肩的跪在自己面前,告发宋济叛国投敌。
赵泓继心中泛起一阵嫌恶。他努力的将这股浪潮压制住,皱眉向赵烨统问:“那你觉得,除了徐甦,还有什么人可堪此任?”
赵烨统并没有察觉皇帝心中暗戳戳的心思,拱手回禀道:“儿臣以为黄蔼鸣此人少年才俊,治水有方,可堪此任!”
是了!赵泓继心中冷笑,赵烨统身上毕竟流淌着宋家的血液。他是宋家在这个世上唯一留存的血脉。血海深仇,他自然不会支持陆慈。
赵烨统不想支持王皇后的人,也不想支持陆慈的人,只能支持黄蔼鸣。一个念头闪过赵泓继的脑海。——也许,除了王皇后和陆慈的势力,再在朝中培养一股新的势力也不错。至少能对无孔不入、盘根错节的王皇后和陆家势力起到制衡的作用。而由赵烨统控制这股新的势力,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赵泓继侧过脸去,看向轩窗外的重重树影。各种势力的较量、制衡正如这凌乱的树影在他脑子里来回晃动。王皇后雍容华贵的眉目突破重重雾霭显现在他的眼前。她说:“皇上难道不顾及我们母子?三皇子可是您唯一嫡出的儿子。”
不一会儿,那张脸又幻化成陆玉瑾的桃花粉面。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柔媚的情意在一双桃花眼里缓缓流淌。
“皇上!”她的泪水盈满眼眶,开口戚戚向他乞求:“您若是放心不下臣妾,不如将臣妾废了吧!”
赵泓继揉着酸痛不已的额头,企图驱赶脑中这一切繁杂的思绪。日光从双眼刺入脑仁,像一把利刃,搅得赵泓继头痛不已。
“父皇!”卷案前,赵烨统年轻的脸上露出关切神色。他侧头凝视着赵泓继面部表情的变化,似乎在心中暗自揣测他的想法。
赵泓继朝他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工部尚书继任者的消息还没有坐实,抱恙在家的陆慈传出病情恶化,竟至于不能下地的消息。赵泓继为了表示关心,特意遣了御医去看,回来禀报皆是情况不容乐观。陆玉瑾闻听此言,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当场。因她腹中怀着龙嗣,闹得宫中鸡飞狗跳、一片大乱。王皇后亲自向皇帝求情,恳请允许陆嫔归宁陆府探望。
嫔妃归宁需钦天监择取良辰吉日,修建宫殿庭院以供嫔妃居住。虽然陆玉瑾在这个时候匆匆归宁娘家并不合宫制,赵泓继还是允了。
没想到陆玉瑾归宁陆府不出两天功夫,陆慈病情不轻反重,竟至口不能言的地步。而陆嫔因忧思过度,动了胎气,一时间也卧床不能起。
接二连三的噩耗传到赵泓继耳朵里,他不胜其扰。
”看来朕不亲自去一趟陆家,宰辅大人和陆嫔的病是好不了了。“他面带嘲讽的看向前来禀报的李焕。
李焕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并不否认:”皇上,有些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赵泓继手中捧着书卷,嫌恶的转过脸去,朝着手中的书卷冷哼了一声。
”李焕。你去传旨,朕明日亲自往陆府看望陆宰辅和陆嫔。“——各种势力的较劲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