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烨统一撩袍角,潇洒的在她面前坐下。任他再老成,仍挡不住少年人勃发的英气。顾柔默默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壶茶,相对而坐。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万般心疼都化作眉梢眼角一片湿润。宋家出事时,赵烨统还尚在稚龄。如今已是蓄势待发的少年。——他的表弟,宋家除她以外仅剩的血脉,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而他的身上同时也流淌着不共戴天仇人的鲜血。几重身份叠加,堆砌出一个苍凉残忍的前世今生。
“六皇子寅夜前来,所为何事?”顾柔提起茶壶为他斟满茶盅。茶水汩汩流淌,一如她纷杂凌乱的心绪。
赵烨统并不知她心中的五味杂陈,只为求贤而来。
“常听嘉明提起顾姑娘和落英院,心向往之奈何一直无缘拜谒,今日有幸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这一番说辞浅薄而无知,换成任何人恐怕都要奉上送客茶了。顾柔却并不介意。作为一个有抱负的君主,赵烨统至少迈出了稚嫩的第一步。她平静的看着赵烨统,耐心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赵烨统顿了顿,按捺住心底的不安继续道:“听闻姑娘初来乍到,对京城的气候不适应。烨统多方寻得一支千年人参为姑娘补身子。还请姑娘笑纳。”
赵烨统身边的年轻侍卫闻言奉上锦盒,红色的锦盒里躺着一只手臂粗的千年人参。顾柔瞄了一眼锦盒。那人参对一般人而言可能稀奇,但对她来说并不算难得。她面上仍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颔首道:“多谢六皇子关照。”言罢示意杜红菱将人参收下。
赵烨统见人参被收下,明显的松了口气。如今,大武朝有些名望的仕子不是被三皇子搜罗于麾下,就是拜为陆慈门生。他和年幼的皇八子几乎无人肯投。因陈颂一案,近半年来顾柔在京城风头正劲,想将她收为己用的人不知凡几。赵烨统听说她与窦家和蒋氏走得十分近。他想着借顾嘉明的关系姑且一试,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总强过坐以待毙。没想到竟这么容易。
他道:“深夜来访多有不便,本该早些拜会姑娘,只是……我又怕……”
顾柔明白赵烨统的难处,淡淡道了句:“无妨!”
赵烨统的目光绕着屋子内的摆设巡了一圈,称赞道:“落英院布置得质朴无华却别有意境和趣味。”
顾柔捧起面前的茶盅,暗暗打量赵烨统的神色,笑道:“六皇子谬赞。不过,殿下此番前来想必不是为了欣赏庭院的。既然来都来了,有什么话不如直接吩咐。”
赵烨统见顾柔主动提起话头,心中大喜过望,开门见山的道:“陈颂一案后,朝廷内肃整贪墨之风盛起,如今涉及牵连颇广。不到月余,已有上百官员落马。以至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姑娘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顾柔道:“在下对此事也有耳闻。不过,在下倒觉得朝廷整肃贪墨是件好事。假贪墨之风长辔当驰,则吏道杂而多端,治术疵而不醇,民不聊生,国将不国。殿下难道不这样认为?”
“可是……”
赵烨统刚要辩驳,却被顾柔抬手打断:“殿下担心的不是朝廷整肃贪墨,而是有人借此机会大肆排除异己,把持权柄,威福自己。我说的对吗?”一口气说完,她的胸口微微起伏。
赵烨统眼中显出欣喜神色,郑重起身向着顾柔深深一揖:“正是如此,请先生教我!”
顾柔点点头。其实赵烨统的担心她只说了一半。他真正想要问的,是如何在这纷乱政局中博得一席之地,屹立于不倒,从而问鼎大统。这深一层的意思自不必言明,一切协议尽在方才赵烨统一揖的默契之中。
顾柔起身双手扶起赵烨统,深深吸了口气,顺势跪在他面前道:“请殿下赎顾柔大不敬之罪,因为顾柔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
赵烨统的眼中闪过一丝幽暗。错愕片刻,他搀扶起顾柔,示意身边的侍卫和杜红菱退下。
顾柔缓缓开口道:“圣上性敏而器骄,在位二十余年,益偏恣。其所黜迁多由爱憎,左右用人多喜附己。于贤者若掷沙遗沉而莫之惜,于佞者若嗜醴悦膻而莫之厌。丹㰕之下陆慈把持朝政,文武官员剑拔弩张。北境有敌国之忧,南有擅命之雄。殿下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占据一席之地,只有韬光养晦四字箴言。对下广揽人才,对外树功立勋,对上还威福于圣上。”
赵烨统道:“先生说的容易,可是又该如何广揽人才,树功立勋,还威福于圣上呢?父皇偏爱三哥,对我防范甚深。先生可能不知道,我母妃出身宋氏,而宋氏一族……”赵烨统垂下眼睑,一双手在膝盖上攥成拳头。
顾柔心中一阵刺痛,她拱手正色向赵烨统:“殿下若是信我,顾柔愿为殿下谋划。只不过,殿下要担心的却不止三皇子。在下以为,陆家比起三皇子野心更甚!陆淑仪只得一女。陆氏骄横跋扈,陆淑仪若将来无子,则陆慈迟早会生自立之心。”
“什么?他有不臣之心?”赵烨统瞪大眼睛望着顾柔,浓眉拧成一团,稚嫩的脸庞尽是不信。
顾柔朝他点点头:“殿下不可不防!”
“如殿下相信顾柔,则请听我安排,顾柔必为殿下谋得心中所想。”
赵烨统心头一跳,一双眸子异常明亮,如黑夜中被点亮的星辰:“先生为烨统费尽心力,烨统要如何报答才是呢?”
终于到了谈条件的时刻,顾柔怆然一笑:“美玉待价而沽。顾柔身为女子虽然不求闻达于诸侯,但顾柔有一弟嘉明……”现在还不是提出为宋家翻案的时候,权势富贵是她最好的由头。浅薄直接又令人信服。
赵烨统了然道:“如大事能成,我必保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顾家万世昌盛。”
一时语毕,两人相顾无言。桌上的茶水已凉,门外有人轻叩门板。
“殿下……”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