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柔在玉明宫前驻足。一个年级稍长、头戴金叉玉佩的姑姑从玉明宫里走了出来。那姑姑二十四、五年纪，身材合度，容长脸上一对圆眼。一般宫女到了她这个年纪早该放出宫去。像这样能留下来的，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
她走到顾柔面前，眼光在顾柔身上上下打量，显然却并没有将她认出。她开口道：“这位是顾姑娘吧？我们家娘娘久候多时了，请姑娘随我进去。“
而顾柔目光落在她脸上的一瞬间，心头却像被人拿针狠狠的扎了一下。她冷冷笑着看那熟悉的眉眼，明知故问：“这位姑姑是——”
“奴婢月锦。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称我一声姑姑。”月锦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语气里全然没有半点当年的瑟缩和谦卑。
“原来——是月锦姑姑！”
顾柔想起当年那个亦步亦趋跟在陆玉瑾身后的小丫鬟。想起她因不慎将茶水泼在陆玉瑾手上，差点被打死的事情。若不是顾柔，月锦活不到今天。而月锦用什么法子回报自己的救命之恩呢？——她拿着自己送陆玉瑾的十八子手钏，与宋铎媾和，给自己下圈套。
顾柔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心中觉得无比恶心，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敢问姑姑，召我来的究竟是皇后娘娘还是陆淑仪？”
月锦忍不住微微皱眉，但面上仍保持着克己的笑容：“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召见姑娘的是陆淑仪。姑娘先随我进去吧。”
指甲不知何时刺入掌心，传来疼痛感的疼痛感让顾柔冷静了下来。“好！毕竟不能让陆淑仪失望。”她不阴不阳的冷笑着，示意月锦带路。鸿门宴已摆好，独缺她这个客人。她若是临阵脱逃，多扫兴啊！
月锦引着顾柔到了明玉宫的一处偏殿。守门的监官向内里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里面传下话来，要顾姑娘单独觐见。月锦向她比了个请的手势，让到了一旁。
——这下只剩她自己了。
顾柔迈步进入偏殿。大殿里烧了地龙，一派温暖如春。中央，半人高的铜鹤踏龟熏橹里燃着百合香，静谧馥郁的香气萦绕在偌大的空间里，暖香如春。大殿两侧，三对合抱粗细的朱红色廊柱上挂着重重幕帘，柱子上繁复华丽的描金图案画出天庭的情景。画的虽然是天堂，看在顾柔眼里却更像地狱。
陆玉瑾慵懒的斜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优美的身姿被包裹在银狐裘里，只露出一点点纤细脚踝和肩膀。银盘一般的莹白脸上，精心描绘的柳叶眉微微蹙起，似乎是陷入了冥思当中。对顾柔的到来既无察觉，也无防备。
顾柔上前行礼：“民女顾柔拜见娘娘。”
陆玉瑾缓缓张开眼睛。朦胧的杏眼里有三月春日绽放的灼灼桃花。这七年她似乎没变。只是眼神中属于小女孩的天真无辜尽数褪去。
“你就是顾柔？”她缓缓开了口，嗓音一如既往的婉转动听。
“是！”顾柔垂头，看着脚下整齐铺就的汉白玉砖。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其实在丹霞小公主满月的宴席上，两人曾经打过照面。只不过宫廷里规矩繁复，隔着重重屏障，陆玉瑾并没有将顾柔看真切。眼下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所有东西都一目了然。
心脏在胸腔里紧紧缩成一团。顾柔鼓起勇气慢慢抬起头。时隔七年，虽然自己的容貌已是大变，但会不会被陆玉瑾认出来，她没有把握。
眼波落在顾柔脸上的一瞬间，陆玉瑾的神色间分明浮现出片刻怔忪。她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嫣红的嘴唇因疑惑而微微张开：“你...”
顾柔的后背渗出一层微薄的凉汗。这个时候躲是没用了。她干脆破釜沉舟，抬起双眸坦然面对陆玉瑾。
时空仿似出现了片刻遗漏的空隙。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陆玉瑾侧头自嘲的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挥挥手好像要将脑中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后。
“顾姑娘明艳动人，难怪会被武平侯世子如此放在心上。”
顾柔心里那根绷得快要断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娘娘过誉了。”
陆玉瑾唤宫娥给顾柔看座看茶，又询问道：“听说，姑娘来自楚地，去年春天才来京城的。以前——就从没进过京吗？”
顾柔在她榻边坐下，冲她嫣然一笑：“不怕娘娘笑话。顾柔生于泉源旁，长于泉源旁。家中虽然有些生意在京城，但以往并不需要民女打理，所以这是第一次进京。”
陆玉瑾从美人榻上坐起身，一双柔荑风情万千的搭在腿上。
“那姑娘这次又是为什么进京呢？”
顾柔答得坦然：“本来是为赴一个朋友的邀请。待着待着，觉得京城物华天宝。一眨眼竟然已经盘桓了一年。”
有宫娥端了只矮几摆在放在顾柔和陆玉瑾中间，又上了茶水并四样小点心。
陆玉瑾向顾柔比了个请的手势，又试探道：“如此说来，顾姑娘和武平侯世子是刚刚认识的咯？”
“正是！”顾柔端起青色茶盅，送到唇边却没有喝。
陆玉瑾眼中显出闪过一丝狐疑。她低头去喝茶，将疑惑在浓密的睫毛后一转，变成了一缕冰冷的笑容浮上唇边：“顾姑娘真是神通广大！武平侯世子风姿俊朗、英武不凡，京城多少贵族女子翘首以盼，他都不为所动。竟然被顾姑娘收服了。真不可不叹一物降一物啊。”
顾柔放下茶盅，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
陆玉瑾又道：“姑娘可知道，武平侯世子曾与幽州督军宋济之女有过婚约？”
听陆玉瑾提起宋家，顾柔的心跳漏了一拍。
“陈年旧事，有所耳闻。”她垂下眼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陆玉瑾点点头，眼神顺着阔大的窗子飘到了殿外。那里雪落无声，梅花吐蕊。梅树的虬枝被窗棂框柱，好似一副精妙细绘的风景画。
“那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鸩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