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还记得梦中那番尖锐的疼痛,醒来后,我依然彷徨迷乱得有些茫然。睁开眼,我揉着疼痛欲裂的额角,瞪着眼前凑过来的一张俊俏脸蛋,一时恍惚不知所以。
莫扬脸上写满了关切和怜惜:“小蝶,你醒了?”
环伺四周,确然是咸城莫宅我的闺房。屋内有些暗,灯架子上那盏琉璃铜灯晃晃悠悠地冒着猩红火苗,扫了扫窗外,似乎已经天黑了。我溘然长叹一声,梦中悲痛的情绪还堵在心口,让我郁结难消。
陶陶凑过来,忧郁地望着我,“小姐,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我闭了眼,慢慢回忆起梦前梦里的情景,觉得心中一片虚幻的空茫。再次睁开眼,我轻声问道:“封哥哥呢?他不是在等你么?”
莫扬坐在软榻边上,揉着我的额角轻声道:“他有事已经回了黎楼,见你睡着便未打扰。小蝶,你好些了么?是梦魇了么?”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不想告诉他自己梦中所见。可那个女子的脸,却在我眼前不断闪现,我惊惧地又闭住眼。
不知过了多久,莫扬才缓缓拿开我捂住脸的手,柔声道:“小蝶不怕,告诉我你梦见什么了?”
我睁开眼,抓住他的胳膊:“莫扬,那颗玄珠在哪里?”
莫扬却一愣,半晌才回道:“小蝶怎么了?突然问起来玄珠的事?”见我不语,顿了顿又道:“玄珠是九黎山庄之物,一直在莫封那处收着,你是想要么?”
与我梦境来看,玄珠却是轩辕黄帝之物,虽然他这珠子来得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然实打实应该在他手中,可又为何成了九黎山庄之宝,我惶惑又茫然。想了想,终又觉得自己作茧自缚,不过一场梦而已,我却当了真了。
然这梦,梦得实在太过真实。我并不想告诉莫扬这个梦境。他日日为了追查事情真相已然千头万绪焦头烂额,若再让他知道我这些无稽的梦,反而平白增添他的烦恼。
然而我此时此刻,心里起了那样的念头,却再也无法打消。慢慢从软榻上起身,我推开身上盖着的大氅,看了眼外面:“什么时辰了?”
陶陶正好端着茶水过来,便回道:“小姐,这都申时过去了,外面天都黑了,你饿不饿,晚膳还未备好,你要饿,我先弄些糕点来给你垫垫肚子。”
我懒懒地摇了摇头,撑着莫扬递过来地手下了软榻,穿上鞋子,“莫扬,我想去黎楼找封哥哥。”
“现在?”莫扬愣了下,“本来莫封说晚上带你去看花灯,今日是寒露,咸城晚上有放花灯的习俗,结果看你睡得那般香甜,他正好有事便回去了,说晚点过来看看,若你醒了,便带着你去的。”
是了,我想起来,下午莫封确实和我们说过,晚上去看花灯。想了想,这样也好,出去走走,免得在家中被这个真实的梦境闷坏了。
见我兴致如此高,莫扬也露出笑意。他说咸城有许多小吃,既然要出去游玩,干脆就一边玩一边吃,正好也不用准备晚膳了。估摸着这会莫封还未出门,我们便索性先去黎楼与他会合。
听说要出去看花灯吃小吃,陶陶自然兴奋异常,忙前忙后找厚实的衣服来给我穿上。怕夜里寒冷,我还加上了一件有雪白狐领风帽的披风。穿戴好出了门,等候在院里的莫扬仔细打量了一番,笑盈盈道:“元洲莫府的小蝶,依然还是那个漂亮的小蝶!”
兴冲冲赶到黎楼,莫封却不在。连带着幽冥左右使也不在楼中。守门的护卫开了门,恭敬地邀请我们进去等他们庄主回来。然而庄主去了何处,他们却说不上来。
我有些小小的失望。莫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告诉守卫若庄主回来,便去咸城夜市寻我们。他说索性出来了,我们可以先去,莫封这会指不定去了莫府,寻不到人便会回来,知道我们在夜市看灯,他自然来找我们。
我觉得这样也好。于是我们又转身去了灯市。
虽说北方的夜晚很是清冷,然而人们却并未因此而不出来凑着热闹。夜市上人很多,里三层外三层的挤着,嘈杂纷扰。
安叔将马车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雇了个人看守,他难得的也随在我们后面一起闲逛。陶陶自然兴奋,一路走一路雀跃,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嘴里还不停和我念叨这个好看那个好玩。
我抿着嘴和莫扬并排走着,不时有人从我们身边过去,莫扬便伸手去档,免得那些人撞到我的身上。我觉得很幸福很温暖,被他呵护的感觉,自幼便承受得很是自然亲切。
回头冲莫扬温柔一笑,顺手拉了一把正要撞上一个大叔模样的陶陶。陶陶吐了吐舌头,垂手恭顺地往我身边靠了靠。
莫扬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路过一个卖花糕的小贩挑子,我略站了站。想起刚来咸城不久的那日,我在第一楼喝多了,陶陶去买花糕时候,慕歆走到我的桌旁,道:“姑娘,可容我拼桌么?”
心里暗暗叹息一声,那个时候,慕歆还是清俊朗阔的少将军,阳光而又开朗。我也还是那个单纯无知的莫府小姐,简单而又快乐。可如今物是人非,他已不是他,我也不是我了。
我们都经历了人生最为痛苦的事,他失去了自己的过去,我失去了爹娘。
莫扬买了一包花糕递给我,道:“小蝶尝尝,这花糕可能及得上元州的碧玉糕?”
我拈了一块,将剩下的递给陶陶,“元州的碧玉糕,只怕是再难吃上了。”
陶陶刚塞了一块入口,听得我这话,噎住了,咳了半晌方道“小姐,我们肯定还会吃上的,对吧公子?”
莫扬笑了笑,点头道:“陶陶说的对,小蝶喜欢,我们过些日子就回元州去吃!”
我亦笑笑,继续往前逛过去。
前面一个摊子边围了些人。借着高悬的各色琉璃风灯和五颜六色的灯笼,看出来那是一个字画摊。中间一人正低头伏案勾勒着什么,他的身后,挂着十几幅花鸟人物山水,线条流畅,画面清雅,很有些意韵。
我慢慢踱步过去,细细地看了一遍。那人正做着一幅人物,刚勾出个轮廓,也不抬头看人。
我本想转身走,却突然瞥见他案头上还放着一些抄录书籍。随手翻了翻,不过是些游记诗本之类。中间有一本却写着《怪谈志异》,内容是用隶书抄写的,觉得很有趣,便扯出来翻看。
这是一本记录古人口口相传的怪谈奇闻的野史书籍,里面的故事大多是民间传说,还有些上古神话记载,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书,看着却挺有趣,我便让陶陶摸银子买了下来。那摊贩抬头瞥了我一眼,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地又低头去作画。
我从围观的人中抽身出来。莫扬好奇地看着我,道:“小蝶啥时候喜欢上这种书了?”
我语气淡然道:“闲来无聊道时候打发下时间而已,哪里谈得上喜欢。”
莫扬唔了声,没有说话。
陶陶指着前面欢呼道:“小姐、公子,前面有个说书的。”
顺着陶陶手指的方向,一处开阔地方里三层外三层聚集了好些人。人群面对的一张书案前,一个人正手舞足蹈地手执堂木,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奇闻故事,惹的下面的人不时惊呼一声。
咸城说书人,很早以来就挺有名。据传古时候,交通还没有那么便捷,马车也不那么普遍,天下发生的大事,流传得更不那么深广。可是天下之事,毕竟许多都是需要家喻户晓得,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自然交给了官府中的书案墨案记录员,层层传达下去。可还有许多民间轶事,尤其是奇闻怪谈,便需要另外一些人口口相传,这些人便是说书人。
古来能做说书人的,不但要记忆力好,口才也要了得,可却赚不了什么银钱,所以多为盲人。许多天生盲瞎的人,没有别的为生之道,便去学着说书。一来是谋生之道,而来也能给人带来许多乐趣,让那些没有办法读书看书的人,也能听到许多天下大事,奇闻怪谈,不失为一桩两全其美的善事。
莫扬一边走一边和我解释咸城说书人的渊源。我顺着那声堂木看过去,果然是一个盲人,瞪着一双苍白无光的眼睛,微侧着脸,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一个故事。
我们去的时候,他已经说到一半。陶陶饶有兴趣地拨开两个人,拉着我挤进去。旁边的人不满地觑了一眼我们,大概是我们打扰了他们听书。
莫扬在后面低低给人到了歉。陶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莫扬一向傲气清冷,随了他师父辛提子的性格没,不爱凑热闹,现在这样和顺地给人道歉,我也有些内疚。
然我这内疚的心思不过短短一瞬,便被那说书人的故事吸引了。
他正堂木一拍,说道:“在我们汶川江那个地方……”
汶川江,我心里暗暗思索了一下,想起来莫封的九黎山庄,似乎就是从那个地方发源的。
说书人继续道:“……轩辕大帝虽然派出了八路追兵,可最终也没能追到奇相。要说这奇相也是个奇女子,她孤身一人,揣着这颗天下至宝,竟然能摆脱轩辕大帝派出去的那么多路兵马,说没有人相助,我老瞎子都不信。话说回来,奇相逃到汶川江的时候,追兵终于赶上了,面对重重围困,奇相心道此生休矣。可她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发誓要为自己最好的朋友保护好这颗玄珠,就算是死,也不能让玄珠落入轩辕大帝的手中。于是心一横眼一闭,抱着玄珠跳下了汶川江。这下追来的人傻眼了,他们急忙寻水性极好的人下去打捞,可怪就怪在这里,谁也没想到,这奇相跳下去没多久,却见那水中突然窜出一庞然大物。唉呀……这庞然大物长着马的头,龙的身子,两只大眼睛足足有灯笼那么大。马头龙神的怪物出水后,会喷云吐雾,它布法作阵,将轩辕大帝派去的人马扰得人仰马翻。这些人眼看这样,自知无法下水寻找玄珠,只能作罢。可是列位,你们可知后来如何?等雾散云收之后,人们再来看时,却发现汶川江边,长出一株树来,上面缀满了明亮的珍珠,璀璨的光芒晃得人无法睁眼……”
说书人顿了顿,听的人中便有人高声嚷道:“那后来呢?”
说书人摸索着一个水碗喝了一口,堂木一顿,道:“后来,有个非常厉害的铸剑大师也来到汶川江,在岷山上结庐而居,成立了天下第一神秘的山庄‘九黎山庄’,这便是九黎山庄的来历。”
有人继续问道:“九黎山庄的创始人,是个铸剑大师?怪不得他们的铸剑术如此有名。可奇相呢?真的就跳江死了么?那颗玄珠又怎么成为九黎山庄的宝物了?”
有人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是不是奇相跳江后根本没死,那怪物做了个障眼法,其实帮助了奇相。后来奇相被那铸剑大师所救,于是二人结为夫妻,共同创立了九黎山庄,玄珠自然就成为九黎山庄的宝物了。”
说书人脸上露出微微笑容,道:“好了列位,今日这段就说到这里,明日给大家带来精彩故事‘精卫填海’,明日再来吧。”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