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哄然一声,意犹未尽地慢慢散开。我立在原地,还在回味说书人的那段结局。这个故事,我从未听过,可心里偏偏,觉得这个结局似乎哪里不对,又似乎哪里不够完整。
神思之间,我缓步过去。说书人正在慢慢摸索着收拾自己的东西。都说盲人耳朵灵敏,这话不假。虽然我走路很轻,可还未到他身旁,他便已经抬头面朝我的方向,手中拿着的那块堂木缓缓地落下,无声地被塞进一个包袱之中。
我抱拳轻声道:“先生……”
说书人面色温和,做了个手势,“这位姑娘有事?”
我见他摸索着什么,便好心将桌上的东西往他手边推了推。看那些东西,他不仅仅是个说书人,应该还帮人摸个骨算个命什么的。
“先生,我来得迟没听见前面的,想问问先生,那奇相因何缘由去偷轩辕大帝的宝物,您说的宝物玄珠,就是九黎山庄丢失的那颗玄珠么?那颗玄珠又为何是轩辕大帝之物?”
说书人愣了下,摸索着凳子坐下,抬手示意我也坐下。“姑娘可否容我老瞎子摸摸手相?”
莫扬在身后扯了扯的衣衫:“小蝶……”
说书人微微一笑:“这位公子怕什么?”
莫扬嗤道:“我怕什么?不过觉得你们这些摸骨算命的人,大多都是胡诌而已。命相如何?算出来又能怎的?难道命里不好,我们便不活着么?命里好,我们又能安于现状么?是祸躲不过,是福也逃不了,没啥可算的。”
说书人正色道:“公子此言差矣!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我们能早知自己的命理,便不用那般劳心费肝的去追寻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切皆有定数,公子,你信与不信,都是这个理。”
我推推莫扬,“兄长别说话,让我问先生。”又对那说书人道:“先生,你刚才那个故事很精彩,可惜我没有听到前面,不知先生可否告知一下?耽误先生的时间,银两我照付!”
说书人道:“我说书与别人不同,别人都是说一些真实的历史故事或者英雄演义,我却喜欢说些上古传说、神话故事。这个玄珠的传奇,原是我们汶川江那边的一个传说,当不得真的。”
“无论真假,我只是好奇而已,烦请先生告知,既然听了就想知道个来龙去脉。”我诚恳道。
说书人点点头,道:“传说上古时候,天上有个凤凰神女,她有一个宝贝,就是这颗玄珠,灵力异常,有改天换地的神奇本事。神女却将它送给一个蝴蝶仙子做了心脏,那蝴蝶仙子才得以修炼成仙。可惜这蝴蝶仙子贪恋凡间,时常溜下凡间游玩。据说这蝴蝶仙子善良温柔,极为美貌,很同情凡间疾苦。后来她遇到轩辕大帝,并与轩辕黄帝相爱。可不知为何,轩辕大帝却没有娶她,而是娶了嫘祖。再后来轩辕黄帝和蚩尤大战,八十战也无法取胜,当时有个叫女节的人,后来成为轩辕大帝的次妃。她说取蝴蝶仙子的心就可以战胜蚩尤血雾。轩辕大帝为了统一华夏部族,就一箭杀死了蝴蝶仙子,取了那颗玄珠,果然第八十一战的时候就破了蚩尤血雾,杀了蚩尤,这才能成为华夏始祖。奇相曾经受过蝴蝶仙子的恩惠,她不知道哪里听来一个传言,说那蝴蝶仙子若能重新得到玄珠就能复活。她重情重义,就想办法偷了那颗玄珠,为的就是等待蝴蝶仙子这个玄珠的主人重新回来。姑娘,你说那蝴蝶仙子都死了,又如何会回来呢?所以这九黎山庄成立了几千年,守护了玄珠几千年,它的主人还是没有回来。后来又传说玄珠丢失,现在又说寻到了,可不怪哉。所以姑娘,这就是个神话传说,当不得真的!”
我点头叹道:“奇相,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奇女子!”
说书人的手在桌上摸索,“姑娘,可愿意让我老瞎子算上一算?”
我犹豫了下,终觉得自己做的那些梦,是缠绕在心头的一个梗,便伸出手去给他,“那就麻烦先生了。”
说书人一双粗糙的手将我右手握住,手指一点一点地在我手掌上摸索按压。我瞧他面色凝重,眉目深锁,不觉心中也有些沉重。梦里的那些情节幻境,又开始在眼前隐隐约约地闪现,心里便觉得有些痛。
仰脸望了望莫扬,他似乎有些不屑,脸色却萧肃难猜。陶陶和安叔安静地站在旁边,被说书人那诡异神秘的样子惊住,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半晌,说书人放开我的手,闭了眼不说话。良久后突然长声一叹,“姑娘,你前世,怕不是个普通人!”
“啊……”我想着他可能是要说我这一世的命运,却不料突然扯出个前世,一时有点懵懂,“先生是说,我的前世?”
莫扬冷笑一声:“你这人倒聪明,前世的事谁说的清楚,谁又能知道?你随便瞎说,我们也无法求证你的对错!”
说书人不紧不慢地拢了拢袖子,平静地道:“公子此言差矣,所谓命相命相,相的乃是个命。可世人不知,这命究竟是个何物?看不见摸不着,猜不透想不明,可一步一步,哪个人也逃不了它的定数。人这命,也不是这一世的命,牵扯着前世今生来世。公子想啊,为何这世上人千千万万,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贫穷,有人一生多舛,有人一生顺坦。谁比谁差哪了?可为何生来就命不同?这都是命数,是注定的。再则,世上那么多人,为何公子就能遇上我,遇上这位姑娘?为何我们与一些人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可为何又与别人八竿子打不着,到死也没有分毫相干的关系?这岂不是个命中注定?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此生许多的果,殊不知是我们前世种下的因。而我们来世如何,又殊不知是这世种下的因。”
我深以为然,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那先生觉得,我是个什么命数?”
说书人曲着几根手指算了下,睁着一双惨白无光的眼睛,叹口气道:“姑娘此生都在经受病痛折磨,年纪轻轻便会双亲离散,皆因前世种下的因。姑娘前世,本不是这凡间浊世的人,可惜姑娘凡心未净,才会惹来这诸多情债。”
陶陶不耐烦道:“这个先生,那你倒是说,我家小姐该怎么做才好?”
说书人道:“你这丫头急个什么?”又对我道:“姑娘若能舍得下这红尘俗世,入了佛门才能化解这些孽债,不然姑娘近期只怕会有大难!”
陶陶骇然道:“你胡说,我家小姐会有什么大难?”
我止住陶陶,“陶陶不可放肆,先生觉得我有大难,可有什么办法化解?”
莫扬不屑道:“你既然能算出来,那你倒是说说看,若不入佛门,可还有什么办法化解?”
说书人却摇摇头道:“这个,我已经说过了,姑娘若入了佛门,清心寡欲了此一生,才能化解这个劫难。姑娘是不是每年都会有心痛病,而且无法治愈?”
我黯然道:“先生说的是,我确实有这个不能治好的毛病。”
说书人幽幽叹息,神色高深莫测道:“姑娘,老瞎子道行不够,姑娘好自为之吧。”
莫扬拉了我的手站起来,冷冷道:“你这个人,说话说一半,算命算一半,唬人唬一半。小蝶,我们走。”
我被莫扬拉着,走得跌跌撞撞,“莫扬,你等先生说完了……”
莫扬不理会我,依然快步向前:“他不是说了,道行不够么?还说什么?”
我默然无语。心中还在想着说书人那番话,我突然有种莫名的悲伤。我的前世,到底经历了什么?蕊珠以前常说,人的命是天注定的,我们的梦,是前世未了的缘。那我日日做的这些梦,便是我前世未了的缘么?
那个舞剑的男子,那个棺椁中的美貌女子,她与我的容貌一般无二,她是我的前世么?若是我的前世,那我为何而死?玄珠玄珠,到底和我有何关系?为什么我一见到玄珠便会心痛?
“莫公子、小蝶……”我被莫扬拉着,正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心神激乱,骤然听见一声迟疑的招呼,猛然停住脚步,一下撞在莫扬的身上。
莫扬皱眉看我,“走路都不能小心些么?”
我揉着额头,注视着面前几个人,当中那个华服青年正征征地望着我:“莫公子也来逛花灯?”
莫扬淡淡嗯了声,抱拳道:“慕少将军好雅兴!”莫扬说完,有意无意地拉了我一把,我便跌跌撞撞落到他的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来,够得上和慕歆打个招呼。
慕歆有些落寞,眼神淡淡地扫了扫我和莫扬,“小蝶,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我略有些尴尬,想起那日冲进他的静心亭,剑指他的胸口,当日的冲动已然消失。可我对那块衣角布料耿耿于怀,杀死爹娘,灭我莫府的真相未明之前,慕歆,他依然是我心中最大的怀疑对象。
想到这里,我便更觉得冷淡,语气凉凉地很是漠然,“承蒙少将军问候,我很好!”
慕歆神色复杂地默了一会,慢慢道:“莫公子这是要逛何处去?”
莫扬虚手一抬,面目清冷道:“我们就是随便逛逛,小蝶在家闷得慌,带她出来看看咸城的花灯。少将军日理万机诸事繁多,一定有许多公务急着要回去处理,我们就不叨扰少将军的正事了!”
慕歆抬了抬眉毛,眼睛却是看向我,似有几分尴尬,“呃……那莫公子请随意!”见我吗抬脚走了两步,他又道:“小蝶,你何时……”
我顿住脚步,咬着唇沉吟一下,打断他的话正色道:“少将军,听闻少将军即将与合阳郡主成亲大礼,我还未恭喜少将军。今日巧遇,就借这个机会先恭喜少将军了!”
慕歆见我顿住脚步,想是以为我要和他说点什么,神色上有淡淡的喜悦,却不料我说出这番话,骤然变了神色,饶是夜灯之下,也能清楚看见他的一张俊脸霎时白了一白,“小蝶这样说,是……”他顿了顿,又道:“小蝶姑娘的恭贺,我这里先行谢过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分明流露出一分愁绪和痛苦的情绪,这份低沉忧苦的情绪让我心里也突然一颤,隐隐有些滞闷沉重。我在心里幽幽叹息一声,随着莫扬慢慢越过慕歆一行,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感觉走了好远,陶陶突然上前一步拉着我的袖子轻轻摇了摇,伏在我耳边低语道:“小姐,少将军还在原地发呆呢。”
我微微回头,果然看见他还立在原地,朝着我们的方向屹然不动。心中略有动容,想他贵为天家王子,却阴差阳错流落将军府做了世子,自小没有享受多少母爱亲情,如今又不知为的什么,总要做一些不情不愿的事情,也是个可怜人。
如今这个可怜人,正在咸城最繁华最热闹的夜市之中,孤独而萧索地凝目远处,却不知凝望的那个方向,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方向。虽然这点心思念想,是我独独生出来的遐想,并不一定是少将军此时此刻的心境,然我不知为何,总觉得此时此刻那个璀璨华灯下的俊朗华服男子,心中正是五味杂陈,酸甜苦辣难以形容。
莫扬本是慢慢悠悠地陪着我闲逛,这会却走得很快。他个子高大,步子迈得也大,我要紧随了他便只得小跑几步。这样子倒完全不像是逛花灯,像是有要紧事赶路一般。我一边紧紧跟上他的步伐,一边觑了觑他的脸色。莫扬紧紧抿着嘴唇,深锁双眉,脸色极为庄严肃穆。
我瞥见莫扬的神色,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一时之间也想不好怎么和他说。陶陶毕竟没有分毫武功底子,这样走了一会后,终于落后许多,她忍不住开口叫道:“公子,陶陶跟不上了!”
莫扬骤然停住,转身望着陶陶,眼底一片迷茫:“你说什么?”
陶陶小跑几步赶上来,气喘吁吁地嘟囔道:“公子,你走得太快,陶陶完全跟不上了。小姐也快跟不上了。”
“啊……”莫扬突然醒悟一般,转脸看着我:“小蝶累了么?”
我此时正一番神思俱在同情夹杂悲愤少将军身上,没留神莫扬突然顿住问我,半晌没反应过来,征征地盯着他啊了声:“你说什么?”
莫扬眉毛一挑,脸上有些许莫名:“陶陶这个丫头,日日里让她勤加练习身体脚力,她都一味惫懒,这会刚走了这么点路就叫嚷,小蝶说是不是你平日太宠溺由着她了。”
我茫然地看向陶陶,“陶陶累了么?”
陶陶委屈地噘嘴道:“公子和小姐都是有武功在身的人,陶陶哪里跟得上。公子还说是带小姐出来看花灯的,这般赶路,哪里像是逛花灯,花灯几个颜色只怕都看不清楚。”
“你家公子着实不厚道!”我听了陶陶这话,刚想抿嘴笑话她一句,却听得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依我看,他不是来逛花灯的,是来寻醋喝的!”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