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云师太说,若我舍了红尘,随她去入了空门,便能了了这一生的心痛之病,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想到这里,我觉得很是萧索苦涩。
莫扬搂紧我,在我耳边低声道:“别怕,小蝶!有我在,什么都不怕!”
缓缓地抱住了他的腰身,头抵在他的胸口,感受他下巴有力地蹭着我的头顶,骨骼分明,些许压迫。头皮受力,加上他轻微地摩擦,感觉痒痒的。却又觉得很是舒服惬意,这样的怀抱,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摩擦,自我记事起,就已经很是习惯和受用了。
今日再次被这样的搂在怀中,听他在耳边低低道:“不怕,小蝶,有我在,什么都不怕。”突然觉得很是委屈。慕大将军夫人委婉的劝诫不容分说,看着姿态很低,实则气势压人,少将军给予我的那一点点的温和情意,却让我有些疏离排斥,心口莫名的刺痛,喉头一口腻腻的腥甜,自小的悲切伤怀,无数个梦境中的游离空茫,一切的一切,似乎全然涌上心头,如同那雨后春笋、冲破了堤坝的洪水般,让我压抑不住,鼻子酸疼,眼眶灼热,绵绵无尽的情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莫扬更紧地搂住我,揉着我的身体,似乎要将我揉碎,感觉身体的骨骼轻微地嘎嘎响,我扭了扭身体。他惊觉自己力大将我㧽得疼了,急忙松了松,语气中含着怒意,凌然道:“小蝶今日可是被人欺负了。陶陶说大将军府的夫人来接你去的,可是那女人为难了你。你告诉我,我必找她算账。”
我摇摇头,只伸长了手更深地圈住他的腰,“慕夫人……只不过有些误会而已,并没为难我。是我自己突然觉得很没用,好好的又病了,累你担心。我就是你们的累赘。”
他一手托起我的下巴,深视道:“傻瓜,生病又不是你的错。什么没用的话,胡思乱想。你是我们莫家最最惹人疼的,又漂亮又懂事,大家心疼都来不及。我照顾你,担心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心愿,一点也不觉得什么累赘,反而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我自嘲地笑笑,道:“哪有人愿意长久照顾一个病人的。”
他目光深邃,“我愿意!虽然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生病,永远康健快乐,可是既然你有了这个病,那我便告诉你,我愿意。世人都说来世的话,我偏最不信这些前世今生来世的鬼话,我就信这一生。来世的事,谁也不知,所以我只愿牢牢握着这一世,无论你如何,我绝对不离不弃,一生呵护你照顾你,你这一生,都是我最心爱的小蝶。”
他这一番情话,说的我心里暖暖的。不知为何,少将军也和我说相似的话,可我听到后,心里总是觉得有些惊悸,觉得特别不真实。可莫扬说起来,我虽然明知我不能拖累他,心里却是接受的,不但接受,还很欣喜。或许他是自小陪着我长大的,知根知底的亲人,更多了一层密切的关系在里头吧。
幽幽叹息一回,我却止不住眼中的泪。记得小的时候,每每痛起来,我便惊悸难耐,不懂事的时候会尖叫痛苦,揉娘亲一身的濡湿。可后来,稍稍懂得人事,我便不怎么哭了。因被家里人当做明珠一般呵护疼爱,也没感觉到任何委屈。见到家人为了我的病愁眉不展,我也着实不愿意他们伤心,所以常常是忍着痛,忍着眼泪。也许是忍得久了,今日突然爆发出来,身体里集聚的情绪潮水般抑制不住。伏在莫扬的怀中,又是一阵抽抽噎噎。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也不多言,只静静地拍着,温和低柔地哄着。在他的安慰下,我逐渐冷静下来,哭得疲累了,身体软软地靠在他身上。陶陶从未见过我这般恸哭的模样,又惊又急,只以为今天我必定是被慕大将军府为难的紧,眼里露出不满和愤恨的神色。
我知她心里是在想着我和少将军的事,怕我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勾动情肠而惊悸不安。感念她的忠心,却又不能告诉她我心中的真实想法,且莫扬的身份,只有爹娘蕊珠并我和他本人知道,更是不能让她明白其中原委。借口有些累,我将来来去去进出几回的她打发出去,她见有公子在里面照顾,也觉得放心些,便欲言又止地退了出去。
心绪平复一些,莫扬配的药效果也发散出来,此时觉得舒服一点。
莫扬见我面色看着好些,缓缓吐了口气,终于没忍住一直想问的话,深蹙眉头道:“小蝶,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只是发病么?”
我闭目沉吟了一会,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将军夫人和少将军与我说的那些话,便幽幽叹息道:“这几日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很是慌乱无依。今日慕夫人将我叫去,也提到王上将慕大将军女儿慕贤赐婚给你的事,你那日殿上拒绝,王上已经很不高兴了,幸好慕大将军为你陈情,才答应给予你告知父母的时间,不知道你这事要怎么办才好?”
莫扬若无其事地笑笑,安慰道:“原来小蝶为的这事,你不要担忧。王上那边,我自有办法对付。”
我摇头道:“我总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王上赐婚,哪里是可以轻易推脱的,这是要治抗旨不尊的罪名的。”
顿了顿,我恳切道:“不如……不如你就答应了吧。我听说慕贤小姐是慕大将军三夫人所出,相貌出众,性情也温和,还略懂得些诗书。少将军说,这个妹妹,德行贵重,品性端惠,想来爹爹和娘亲也会满意的。”
莫扬一把推开我,嗔怪道:“你说什么呢?我此生,绝不娶旁人。婚姻大事,王上也没有强压的道理。再说了,王上赐婚,谁家的女儿不好赐,偏偏是他慕大将军的女儿,那日封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这根本就是慕大将军的计谋,我又怎么可能上当。”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是担忧不安,他将我的话却堵了回去,大声道:“我自然有办法,你不要再担心这个事,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再次将手覆上他的手,我低低唤着:“扬哥哥……”
这一声低低的轻唤,我和莫扬俱都身形一震。自小到大,我很少唤他哥哥,总是连名带姓呼喝他,后来离开元州来王城,为了全娘亲叮嘱要周全礼数的话,在外人面前不可以丢失了身份,再则也确实不好直呼名姓,便改口叫他兄长。这一声扬哥哥,却是这么大,第二次如此唤他。
记得第一次这么称呼他,是那日知道了他不是爹娘亲生的孩子,次日开始他便几日几夜不曾归家。莫封失踪之后,我总怕哪一日他也会突然不见,所以那几天担忧焦急,待他回来后,我扑在他的怀中便哭腔道“扬哥哥”,记得当时他听见后,也是那么一震,然后在我耳边说道:“不要怕,小蝶,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再次听见我这么叫他,他似乎很明白我此时的心情,反手扣住我的手紧紧握着,示意我宽心,在他的手掌中,我亦觉得很是安心和闲和,绷紧的心弦也慢慢松弛下来。
和婉,慕大将军府如三夫人。本是王城一普通读书人的女儿,这位读书人屡试功名不第,又无其他所长,便在私以教书为生。读书人空负满腔才华不得所展,尽数培育膝下唯一的女儿,因此这个女儿养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生的绝世容貌,长到十七八岁,提亲的官宦富家子弟众多。后来阴差阳错在街上巧遇了骑马路过的慕大将军,大将军一见倾心,第二日就着人上门提亲。老实的读书人哪里能拗得过大将军的权势,加上觉得将精心教养的女儿随便配了普通人家也确实不甘心,虽然去大将军府不过是个如夫人,可也算光耀门楣,攀上枝头做了凤凰,便高高兴兴地同意了。
这位和婉夫人嫁了慕大将军后,很是受宠,次年就生下一女,取名慕贤。慕贤自小容貌像极母亲,娇媚出众,又深得母亲的指点教诲,在琴棋书画上颇有母亲之风。不过和婉夫人红颜薄命,在女儿刚过十岁的时候突然暴病而亡,留下这慕贤小姐独自一人,虽然养在大将军府,吃穿用度自是不愁,终究没有生母庇护关爱,养得便不那么精致。好在慕贤小姐承袭了母亲之风,如同母亲的闺名一样,性子和婉,待人宽厚不争长短,又多才多艺,大将军也还算很是宠爱。
从少将军那听来的一星半点,加上合阳郡主的八卦,我其实私底下是有些喜爱这个慕贤小姐的。虽然未曾谋面,但想着她幼年喪母,也算可怜之人,可作为大将军府的千金小姐,又没有沾染了世家小姐的刁蛮戾气,总是让人心生怜爱。
所以,当她实实在在坐在我的面前时,我是含了亲和赞许的笑意的。那日,陶陶突然禀告说慕大将军府来人求见,我初初以为是慕夫人不放心当日的托付,要来确认一番,正犹豫着要不要让陶陶以我身体抱恙为由拒绝相见。结果陶陶说是慕贤小姐来拜会,我有些吃惊。莫扬此时正在与我对弈一盘棋局,闻言抬头,脸上有些烦厌的冷漠。挥手便让陶陶去回绝说主人不在。
陶陶略有迟疑,我敛眉沉吟一下,招手叫住刚转身的陶陶,对莫扬道:“无论怎样,慕姑娘总是无辜的。既然人家来了,总不好不见,倒不如见见,看看是何事?”
莫扬沉默不语,我眼神示意陶陶这是公子封许了,让她将慕姑娘带到正厅稍待。陶陶应了声出去。
对着面前的棋局,我心不在焉地落下一个白子。我是个糊涂的人,最不擅长在这些费神费脑的棋局上下功夫,所以每次下棋,多半都是陪着莫扬解解闷,常常还要耍个赖偷个棋什么的。刚才一局,正被一步围攻弄得狼狈不堪,盘算如何糊弄过去,这慕贤小姐来,正好让我解脱出来。
莫扬抓住我正要推乱棋盘的手,笑骂道:“又要耍赖,不许你推乱了这盘。”
我不服气道:“我没耍赖,这不是有客人来么,也下不完了,索性推了,等会重新来过。”
他仍不放手,道:“不管,让她等会,我们下完这盘再去。这可是你说好的,三局两胜,输的人罚亲自下厨,做一桌子对方喜爱的菜肴作为惩罚,我已经赢了一局,这局看着就要赢了,你不许耍赖!”
眨眨眼,我调皮道:“我没打算耍赖,可是我们莫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岂有让客人干等着的道理,太没礼貌了。你去见客,棋局留着一会见分晓,我才不会输给你。”
他含着笑,“你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你想等我去见客,便偷偷动我的棋子。”
“哎呀……”我委屈叫着:“我何曾这么赖皮,又冤枉我。再说了,这赌得也没道理,你明知道我最怕在这些动脑子的事情费神,最没有谋断机巧的心,分明就是故意讹我下厨。你等封回来,你赢了他,才算公平。”
他稳稳抓住我的手,一点也不肯放松,将我拉着自放棋盘的小桌上绕着过去,道:“这赌注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反正今日晚膳,你得亲自下厨。”他凝目想了想,道:“上次你给那少将军做的什么,今日也一样的给我做一回。”
给少将军做的什么?我歪着头想了想,“那么久的事了,我不记得做了什么。”一面挡住他的脸,一面假装绊倒,棋子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我假装惊讶:“啊呀,这可怪不得我,是你自己推的我。”
他点下我的鼻子,惯常地揉揉我的额发,含笑道:“你呀!自己做了亏心事,还要赖我头上。罢了罢了,谁让我拿你没办法呢。”
我乘势拉住他的手,拖着往外走去,“好了好了,快去见见我的未来嫂子吧。”见他面色一变,脚步突然顿住,我心知说错了话,急忙改口道:“是……慕姑娘!”
步入厅堂,光线比内室亮堂许多。六月的午后,阳光很是刺目,潮热的空气弥漫在空气中,闷闷地有些凝滞。陶陶喜欢敞亮,所以早开了正厅的大门和正对着的两扇雕花木格窗。窗格上绷着洁白的薄纱,一则让穿透的日光不那么强烈,二则为了防止蚊虫飞絮进入。光影琉璃,洒在厅中,仔细看时,有细细的尘灰跳动流转,如金色的音符,动人心绪。
这样的光影映照下,慕贤挺腰垂头捧着一盏青釉瓷盏沉思。一只手托着盏底,一只手的指尖缓缓滑过盏盖,一圈又一圈,手指修长白皙,皮肤润泽,在细细的光影下,绽放柔和的金色光晕,优雅高贵。我下意识瞧了瞧自己的手,自觉惭愧。
听见脚步声,慕贤下意识地一怔,优雅地将茶盏搁在旁边高几上,慢慢而从容地站起来,面对着我和莫扬,似有若无的浅浅一笑。
笑的很美,眼睛明亮如夜空中闪烁的星光,澄澈如山野的一汪清泉。身材纤细,腰肢如风中弱柳,气度若水中白莲。一袭丁香紫衣衫,乳白色纱萝罩衣,盈盈不沾尘俗,云髻淡绾,并不着什么珠花饰物,只一支淡紫色流苏步摇斜簪入发,与衣衫相得益彰,浑然一体。果然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我心里赞叹。
陶陶急步过来,介绍道:“小姐,这就是慕小姐。”
我颌首微笑,与她相对盈盈拜下:“慕姑娘好!莫小蝶有礼了!”
她同样问候了我,微微侧身又对莫扬轻轻一屈,“这位……便是莫公子吧,慕贤见过莫公子!”
莫扬抱拳回了礼,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我过去坐在他的旁边。陶陶过来斟了茶,慢慢退了出去。我张首望了一回,好奇道:“慕姑娘一个人?没带丫鬟来吗?”
她微微一笑,轻启朱唇,柔语如风中铃铛,“她们在,说话总不自在,我让她们在院中候着了。”
我了悟地点头,道:“慕姑娘……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偷眼扫了扫莫扬,他似乎没听见一般,兀自沉思着端了茶盏饮茶。
慕贤咬了咬嘴唇,眉间掠过淡淡的轻愁般跳了跳,扫了眼莫扬无甚表情的脸,低头默了默,才慢慢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慕贤自幼长在深闺,甚少出门,近日闲得慌,想出来走走散散心。听兄长说今年有个少年公子打败了他,获得武魁,便想来拜见一下。”
她欲言又止,娇羞为难的情状让我陡然生出同情之感。可怜她世家千金,无比尊贵,定是知道莫扬拒了赐婚一事,想想心里必有不甘,想来看看拒她的人到底是何样子,可又碍着自家身份,不能畅快一抒心中郁闷。若是那合阳郡主,此时说不定早破口大骂一番羞辱,可她受了这委屈,依然沉稳大度,面上竟然一丝不快和指责的表情也没有。
莫扬一向不爱多话,此时更是不发一言。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语调,异常和缓道:“早听说慕姑娘风华绝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大才女,我们也好想一睹风采呢。今日见了,果然比传说中的还要胜出三分。”
慕贤谦虚笑着,淡淡道:“莫姑娘客气了。合阳姐姐说,莫姑娘气度不凡,我这不过是荧光之火罢了。”
原来合阳郡主这么高看我,我暗暗赞叹她还真不是小鸡肚肠的狭隘之人,不愧是侯爷府的郡主,心胸大度。想着便露了笑意:“郡主好风采,这几日也没见她了,不知在忙些什么呢?”
说起合阳郡主,我们俱都觉得心头一松,刚才的尴尬气氛融合了几分。她微笑着道:“听说宫中芳美人抱恙,想念郡主,这几日着郡主去宫中陪伴了。”
芳美人,合阳郡主的长姐,安平侯府的长女,入宫多年封为美人。我点头道:“原来如此。”
陶陶奉了瓜果进来,是一早去集市上买的杏子和柑橘,洗净了亮莹莹泛着水泽。我捡起一个红艳的杏子,咬了一口看着她道:“慕姑娘吃个红杏,挺甜的。”
慕贤淡淡一笑,却捡了一个柑橘,就着手中的丝帕慢慢剥皮,免得拨皮时汁水溅到衣服上。
“红杏虽好,我却从不爱吃!”
此言一出,我和莫扬俱都凝目看她。一直不发一言的莫扬此时冒出一句话来:“慕姑娘此言何意?”
慕贤知晓莫扬许是觉得她那句话对我的好意有些不礼貌,依然微笑着,“慕贤十岁的时候,亲娘就去世了。将军府虽然锦衣玉食,嫡母庶母也好几个,终究抵不得亲娘可以听我说说女儿家的心事。”目光幽聚,含一丝悲凉继续道:“合阳姐姐因着她姑母是我的嫡母,常常来府中陪我,待我如同亲生的妹子一般,所以我自小,便发誓,只要是合阳姐姐喜欢的东西,我都不会和她争抢。”
她顿了顿,眼睛看向桌上磁盘中的红杏,幽幽道:“合阳姐姐自幼最爱吃红杏,所以我便不喜欢吃了。每每家中有好的红杏,就全都留着,只等她来了好吃。我喜欢吃桃,她也便不爱吃桃了,却每当桃子成熟的季节,便寻了上好的送了府中来给我。姐姐那样的情分,我是万万不能忘记的。”
看一眼莫扬,我终于明白慕贤此来的目的,原来是为了合阳。她既然与合阳郡主那样要好,只怕早就知道合阳郡主对莫扬的一番情意。可是有王上赐婚的事,她也是无可奈何,不想夺了姐姐所爱,又不知如何解决。听说莫扬拒婚,估计她定以为莫扬是为了合阳郡主才拒的。怕莫扬碍于王上和大将军的威力有说屈服,今日是来表明态度的,大有希望莫扬坚持到底的意味。
慕贤表明此行目的,莫扬和我的神经俱都放松不少。莫扬面上露出少有的笑意,虽然那笑意浅浅如一缕柔风拂过无波的湖面那样清淡,我却从他轻松的语调中感受明显。
“慕姑娘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在下也多谢慕姑娘不怪罪。”
慕贤悠然道:“公子严重了,有什么怪罪的呢?父亲和王上的意思,又不是公子故意所为,想来公子也是为难之人。公子相熟的,又是我自幼情谊的合阳姐姐,我理当如此。虽然想着今日冒昧,也不得不来见莫公子一面。把话说清楚了,大家都舒服些。”
她轻笑道:“这几日,合阳姐姐可是连我的面也不肯见了。我托人去找她,她竟躲到宫里去了。”
看着莫扬完全不为所动的平静表情,我心里哀了下,暗想那合阳郡主只以为是一道王旨阻了她和莫扬,何曾想到莫扬心里的真实想法。不过莫扬听说合阳郡主此般真情实意,面上没有露出厌烦的表情,想来还是有些许感动的,或许有一点情意在也未可知。我暗忖半刻,那里慕贤和莫扬说了几句什么,却是一句也没有听清楚。
正在走神,感到一片阴影挡住了门口的日光。一声诧异的银铃脆语将我惊醒过来,“慕贤……你怎么在这里?”
抬手遮了眉头,顺着手底阴影看过去,合阳郡主带着紫芝一前一后立在门口,身影被日光拖曳得有些摇晃不定的不真实。见到屋里的几个人,她似乎有些吃惊,愣愣地忘了跨进门槛。
陶陶跟在后面冲进来,叫着:“郡主,郡主……”转向莫扬,委屈道:“公子,郡主不让通报!”
莫扬不置可否地挥挥手,陶陶懂事地退出去准备茶水。郡主这才跨进屋子,很是熟门熟路的寻了慕贤旁边的座位坐下,将手中的一把折扇潇洒张开扇了几下,慢慢道:“原来公子有贵客,我来的不巧!”
这话我听着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忙笑着道:“郡主哪里话?郡主来我们莫宅,不是贵客么?慕姑娘和郡主,都是我们莫宅的贵客呢。”
想了想,我又笑着道:“今日真巧,两位贵客登门,莫宅很少这般热闹。”
莫扬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突然发觉他的意思,不觉微微红了脸。他以为今日一个爱慕他、一个被赐婚的两个美貌女子同时登门,我这样说,可能是也有些酸溜溜的味道。仔细思忖了一下,我自觉心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他还真是小瞧了我。
无论如何,刚才和缓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起来,一时之间,大家都封不作声。陶陶奉了新茶进来,使了个眼色,紫芝便相跟着一起退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下我们四人。
静了片刻,慕贤率先打破沉默,对郡主盈盈一笑,眼眶中似有点点泫然泪光,“合阳姐姐这是从宫里来么?这几日妹妹着人问了好几次,都说姐姐一直在宫中陪着芳美人娘娘不曾回府,今日怎么得空了,是娘娘的病体安泰了么?”
合阳郡主似乎也有些不忍神态,默了片刻后答道:“是有好些日子没见慕贤妹妹了,妹妹还好么?”
慕贤柔笑着,道:“姐姐好,妹妹才好!”
合阳郡主看了看莫扬,道:“妹妹今日怎么来了莫公子这里?是……姑父姑母让你来的么?”
慕贤摇摇头,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有些话想和莫公子说。慕贤虽然久居深闺,不谙世事,可也识得一些人伦道理。我娘亲以前曾对我说过,女子虽然常常身不由己,可是依然要找个自己喜爱的人嫁了,若是自己喜欢的,纵然短暂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可慕贤却不这么认为,慕贤觉得,身为女子,要找个喜爱自己多过于自己喜爱的人,才好。一个男子若喜爱自己,便不会朝三暮四冷落,会更多怜爱宠溺。所以我……不想嫁给心里有别人的男子。”
合阳郡主猛然抬头,“什么?”
默默看着她们二人对话,我直觉自己有些尴尬,莫扬估计和我感觉差不多,觉得这样的场合实在不太适宜他这个多余的人,于是不待慕贤说出下句,便起身借口离开,去了内室。剩下我在这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吧,这是莫宅,男主人离席,我作为女主人若也离开,显得太不礼貌。可不走吧,她们聊的话题实实在在是我没办法插嘴的。
尴尬间,慕贤已经开口,平静从容道:“王上赐婚,不过是父亲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姐姐早已经告诉我,喜欢莫公子,我自然不会夺姐姐所爱。今日前来,就是希望莫公子记得,既然拒婚了,就最好坚持到底。慕贤虽然只是一介深闺女子,可也不愿意委身一个两情皆无的陌生男子。”
她这话说的很是大义凛然,干脆果断,倒不像深闺柔弱女子的样子。我不由得高看她一眼,按捺住想要离开的心情。
合阳听了这话,倒显露出惭愧的神色,讪讪道:“慕贤,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悲凉一叹,又道:“说到底,我们这样的女子,谁的婚姻大事不是父母一句话,自己又能做的了半分主呢。”
很少见合阳郡主如此忧戚,我同情地道:“郡主多思了,你和慕姑娘都这么优秀,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的。”
合阳灿然一笑,眉间却锁着淡淡愁绪,谢道:“我们……哪有莫姑娘那样的福气,可以自由自在,做的了自己的主。”
我掩口笑道:“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生在这个红尘俗事,谁又能免得了。我也有自己的无奈呢。”
想起自己的顽疾,心里不由一抽,隐隐的疼痛似乎就要蔓延上来。鼻子酸了酸,我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低头看着水中漂浮的一张愁容,不觉蹙起了眉头。
合阳郡主突然爽朗地哈哈一笑,道:“嗨……我们这是干什么,好好的坐在这里愁眉苦脸辜负大好时光,不如……”她侧头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去第一楼喝茶。慕贤甚少出将军府,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去玩耍一通。”
慕贤面露喜色,“真的么?姐姐真的带我去么?”
合阳郡主衣袖一挥,道:“自然是真的,以后你也不要老闷在府中,多出来走走。”看着我道:“莫姑娘意下如何?”
我自然是欣喜愿意前往,又怕因为才刚缓解了些心痛,莫扬不肯放我出去,犹豫着道:“我要去请示兄长,他才吩咐不让我独自出府。”
合阳郡主大大咧咧道:“莫公子将你这个妹子看的这么紧么?”
我讪笑道:“不是,主要是我自小体弱,昨日……”想了想,终究不想把自己的病情宣扬出去,便改口道:“昨日休息得也不好,想来不碍事,我去和兄长说一声,郡主慕姑娘稍等我一会。”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