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见他如此颓废伤感,我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想起将军夫人希望我和他说的话,又觉得异常不忍心。原来生在世家,也有这么多的无奈苦楚。他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被大群的人簇拥着,讨好着,看着风光无限,背地里,却也有着这诸多的委屈和闷愤。比之我来,我反而觉得自己幸运得多。虽然病痛加身,可爹娘恩爱,对我宠溺怜爱如珠如宝,蕊珠待我更是精心周到,不肯让我沾惹一点委屈烦恼。唔,还有莫扬,自小对我的呵护爱重,从没让我在外面受到半分欺负,我其实,是很幸福的。想到这里,我突然对自己的这点病痛有些释然,觉得其实也无甚要紧。
我同情心泛滥,女子柔情蔓延,声音极尽温柔道:“少将军不用太过伤怀了,无论如何,大将军对你,还是很看重很疼爱的,还有你现在的继母,她其实也很关心你。你还有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世子身份,衣食无忧,比那些食不果腹的人岂不好了很多。”
他凄怆一笑,道:“是么?小蝶也觉得我这世子身份无比尊贵么?可我这拥有这尊贵的身份,却连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也无可奈何,你觉得这身份有什么意义?”
好吧!本来还想酝酿下开场的语言,免得太过突兀让他难受。见他既然主动开了口,我深吸了口气,决定随着他的话开门见山。
“少将军有没有想过,你想要的,也许并不是真的想要。”我艰难地咽了口水。
他回身茫然注视着我,“什么?”
我摆出一副说道理的架势,徐徐善诱道:“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蝴蝶,看着好看的蝴蝶就走不动道。我兄长就带着我到处去找好看的蝴蝶,有时候,看见特别难得一见的,兄长就想着把那只蝴蝶捉住带回家,可我都不让。我只看,从来不会把它们抓了带回家养着,你可知道为何?”
不待他回答,我又继续道:“因为我清楚知道,我需要什么。很小的时候,因为我太想要一只美得极致的蝴蝶,可那只蝴蝶飞走了,我哭了好久,觉得那一时一刻也无法忍受,只想得到它。后来兄长费了好大劲,花了好多时间,终于找到一只一模一样的,抓回来给我。我欢天喜地地养在一只瓶子里,可只过了一晚,那蝴蝶就死了。当时我哭的感觉自己也快要死了一样。自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喜欢不代表得到。我喜欢它,所以我以为我当时想要的,就是得到它,可它死了后,我才知道,当时那个需要,其实并不是真的需要。我只是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它能美丽的活着,哪怕我看不到它,可它活着,才是我希望的事。你明白吗?”
他怔怔地盯着我,摇摇头,一脸懵懂。
我又道:“其实道理是一样的,譬如你现在觉得你想要的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你自小什么都不缺,你娘亲仙逝得早,你对娘亲的依恋让你觉得,你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份情罢了。也许那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你只是太感怀执着于你娘亲的情绪里面。等过段时间,你冷静下来,就会发现,其实你真正想要的,是更广阔的天地。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娘亲,也许她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些,才执着搬到这里,才不在意你父亲的那一纸休书。你现在不理解你的父亲,可他是你的爹爹,他心里必定是爱你的,他为你决定的所有事,也都是为了你的前途考虑,他也是为了你好!”
他或许是没想到我会和他说这些,一时语塞,愣愣地支起身子,有些不真实地看着我,喃喃道:“小蝶为何与我说这些?是谁让你来和我说这些话么?”
我摇摇头,不忍直视,“没有人让我来,这都是我的心里话。我只是不希望少将军钻了牛角尖,苦了自己。”
他颓然道:“我不觉得苦。小蝶,这和你小时候的那个故事不一样。虽然那蝴蝶最后死了,可它能陪在你身边,即便短暂瞬间,也还是好的啊?”
我道:“可你怎知,那蝴蝶也是愿意陪着我的?它本可以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一段生命,却因为我的执念,断送了它的生命。喜欢不一定要得到,况且,你又怎知,这是你真正想要的,你真正需要的?你现在的一念执意,不过是因为你自小缺乏而萌生的一点慰藉,你只是觉得你需要。”
他终于缓过神,正色认真道:“小蝶,我不是一时兴起,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生都在一起。”
我淡然回头,冷清着语调道:“我和你,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他急切道,“你不喜欢我么?”
看他急切悲凉的样子,我又不忍心过多刺激他,便换了温言语调,慢慢对他说道:“少将军,其实刚才的话,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这样的出生,这样的身份地位,你的身家荣辱,从来都不是你自个的,关系着你一大家子。大将军对你期望甚高,你将来,是要建功立业,纵横天下,成为大齐王朝的肱骨栋梁。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对你完成这些功业有所裨益的人,而不是我这样平凡的女子。无论是你的家族,还是我的家族,都是不会赞同的。而且,我自己……从来就没想过要找个你这样的人,我只想过简单平凡的生活,陪在爹娘身边,不需要荣华富贵,不需要家世显赫。你会遇到真正需要的人。其实……合阳郡主,就很好!”
他有些痴征地看着我,“我不需要找个对我有裨益的人,只想找个我喜欢的人,小蝶,再则你家兄长现在是武魁,也算门当户对,为何不可?”
为何不可?我心中又是数声叹息,莫扬争武魁之位,从来都不是为了家族门楣和富贵权势,可现在也成了抬高我的身家的筹码了么。
看着他的眼睛,我恳切道:“少将军,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你自己没有瞧清楚自己的真心,没看明白自己真正所求。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他有些痛楚地皱了眉:“小蝶是有心上人了么?”
心上人?我呆楞了一下,想了想,似乎没有,又似乎有。这是一种异常奇妙的体验,总觉得心里似乎装着一个人,可又似乎空空荡荡,不知道装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模模糊糊,隐隐约约,日日午夜梦醒,梦中那个看不清容颜的男子便在心里百转千回地荡漾,百转千回地揉搓心口的空茫,化作丝丝缕缕的惆怅和刺痛。那个人,是谁呢?是莫扬么?像?又不像?有时候我觉得,像少将军的感觉还多些,可真的面见少将军的时候,我却又失去了那梦中的熟悉和亲切,反而有种极度拒绝的凄凉和悲伤。我与少将军,终究是无缘的吧。
我曾经对陶陶说,我的心是空洞无情的,缺了点什么。陶陶还笑我,说我是书看多了,胡思乱想来的。她说我是天底下最有情有义真心真善的小姐了。很多时候,我觉得他们都好,可无论是莫扬还是少将军,却终究没有谁能真正走入我内心深处。我终是无法从内心容纳任何一个人。或许是我自己太过明白自己的一生,这样的身体,我早已经将自己排斥在情感之外了。
少将军面露失望的酸涩,语音低得如同自语,“小蝶想什么?难道是我猜对了么?这个人,是元州的么?”
我从胡思乱想地魔怔中回过神,摇头道:“少将军莫乱想了,我并没有什么心上人,只是觉得我们确实不可能,希望少将军能遇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人呢。”
他闭了眼,幽幽一声长叹,颓然靠在榻上。
“少将军……少将军……”气氛沉闷尴尬,我正要寻个借口告辞,却听得一连串的急呼自远而近。然后两个人影迅捷奔了过来,脚步轻盈,闪到我们闲坐的一旁。
仲离手拿一弯物冲在前面,迟恭毓随在他的后面。他喜形于色一路嚷着:“你看这把弓弩,这是我自蛮人手里找了好久才找来的,听说叫落月弓,百步穿杨,厉害无比……”
我心口一震,脑子里轰然一声,强忍住那股欲脱口而出的腥甜,扫了扫少将军。他脸色有些惨白,瞪大眼睛定在仲离的手上。
仲离粗犷惯了,并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兀自得意洋洋地叫着:“少将军,大将军喜欢弓弩,将这个敬献给大将军,大将军一定会很高兴,就不会再怪罪失了武魁……”
终于注意到旁边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还面色惨白,双手捂住心口,眉头紧蹙,看着摇摇欲坠。仲离顿住,对着我抱拳道:“不知莫姑娘在此,失礼了。”
迟恭毓抢步过来,将仲离拖到一边,不满地喝斥道:“仲离,你不知道少将军有伤在身么?”
仲离茫然道:“可是……”
迟恭毓继续训诫道:“什么可是?少将军有伤需要静养,不愿意见到弓弩,你是少将军的贴身护卫,怎么连这个也忘了。”
仲离喃喃道:“迟大人,我……我知道,我只是一时高兴,就忘了……”
迟恭毓挥挥手,道:“好了,快下去吧!”
仲离心有不甘地握着落月弓转身抓耳挠腮地离去。迟恭毓靠近一步,看了看面色死灰的少将军,轻轻道:“少将军……少将军,你没事么?”
少将军定了定神,深吸口气,扭头看见一脸惨白的我,惊呼道:“小蝶,小蝶,你不舒服么?”
我捂着胸口,抬头虚弱的一笑,头重脚轻如踩浮云,本想说句安慰的话,却不料一开口,强压住的那口腥甜再也控制不住,“哇”地喷了出来,身子一软,倒在惊慌失措伸过来的一双手臂中。
小的时候,我常常问蕊珠,为什么人要做梦?梦中的情景还那么真实,可明明和我们生活的现实没有半分的牵扯关系。蕊珠说,梦是人前世的因果,是我们前世未了的心愿。所以我常常想,前世,我到底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今生才会无数次回到那个梦中的世界。
自小我爱做梦,夜夜灵魂游离躯体,在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地方飘荡。在一个叫做瑶灵台的地方,百花开放,馨香醉人,五彩鸟和凤凰鸟在花中漫舞,有一只蝴蝶快乐飞翔,一汪玉泉水中,我能看见自己的身体一袭彩衣,静静地闭目恬睡。蕊珠说,前世我定是天上种花的仙女,娘亲有福气,所以才让我投生到娘亲的肚里,做了莫家的女儿。我出生的那日,紫荆花上扑满了美丽的蝴蝶……
我曾在梦中去过一座青峰山峦,沟壑深幽,山腰处一座茅屋,四周开满了芯怡草和各色野花,澄澈清凉的碧水河畔,一株高耸入云的紫荆花树,漫天的紫荆花落花舞,如烟如雾,如霞如纱,似乎永远也开不败,飞不完,和元州家中的那株紫荆花很像,可更大更美更艳丽。
紫荆花下,常常有个舞剑的男子,面容模糊,身影潇洒……
有时候我会一袭彩衣,在紫荆花下翩翩起舞,浮云而上……
可我从来没梦见过一个拉弓的男子。
这一次的梦,那个模糊的人影依然模糊,只是他不在那株紫荆花下仗剑而舞,而是远远地立在日光底下,衣袂飘飘,罩着一层刺目的光晕。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铁弓,弓弦满张,一触即发。
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手稳健有力。我也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感觉飘飘渺渺,如同一缕轻灵飞扬的落叶,一只翩然快乐的蝴蝶,向着那个男子满心欢喜。
男子手一松,弓弦微颤,一柄箭矢裂空而来……
也不知是被箭射中了心脏,还是我天生的顽疾发作,感觉心口尖利一痛……
或许是那疼痛太过真实,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感觉指甲嵌进肉中,有人在轻轻晃动我的肩膀,耳畔传来低低的呼唤:“小蝶,小蝶,你醒了?”
努力挣开一条眼缝,少将军焦灼的眼神融进眼睑。重新闭了眼,灵台空茫,我努力收拢了一下飘散的思绪,终于想起自己似乎是心痛病发作了,似乎是吐了口血,又似乎是晕了一晕。难道这一晕,就晕成这样了么?
闭眼感受了一下,实实在在身下去软软的床褥,身上盖着柔软的棉被,动了动手指,指甲掐过的地方还有些微微的痛,活动的时候不太自在,似乎被握在谁的手掌之中。
再次睁开眼,轻轻扫了扫周围,不是卧房布置又是什么呢?纱帐洁白,隐约透出房中雅致陈设,却不是我的卧房。
弱弱地问了句那个俯身看我的男子:“这是哪?”
少将军咧出一个虚虚的笑意,“这是我的房间,你刚才突然晕倒了。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唔,”我困难地点点头,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不觉很是惆怅,心中娓娓叹息,静云师太说,十八岁是我的一个坎,看来还真应了她的话,生辰未至,今年已经发作多次,这个坎,确实不太好过了。
抽出手来,揉了揉额角,“我睡了多久了?”用睡这个字,是我的一点自我安慰,终究还是觉得晕这个字,太过伤感。
他帮着欲起身的我托了托身体,拿两个软枕垫在我后腰上,又从纱帐外的床榻上端过一碗红褐色的药碗,氤氲药味钻入鼻子,我打了个喷嚏。
他以为我冷,拉了拉我身上懒懒覆盖着的薄被,又搅着药汤道:“没多久,刚才府中的医官来看了,说……说不碍事,可能是有些郁结气滞,神思不定,开了这个药给你补气养神,你先喝了吧,这会温度刚刚好。”
我淡然一笑,知道他府中的医官必定是看不出我的毛病。只因我这个病,从身体来看,并没有什么症状,至多就是脾虚体弱而已,除了几个亲近的人,也没人知道我这顽疾。想了想,也觉得实在没有告诉少将军的必要。
将就着喝了几口,实在苦的难受,我摇摇头推开了。
他一脸诚恳担忧,道:“都喝了吧,好的快。只是,小蝶,你到底是怎么了?医官看了,也没看出来有什么毛病,你怎么就突然吐血晕倒了呢?”
我摇摇头,“我自小体弱,或许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又贪凉吃了生冷的东西,不碍事。”
掀开被子下地,我对他道:“什么时辰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兄长要担心了。”
少将军为难地道:“可你还病着,我着人去通知一下莫公子,你在这里歇歇再回吧。”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没事,你不要通知兄长,我这里就回去了。”
“小蝶……”
我整理好衣衫,又拢了拢头发,自己感觉不至于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撑着往外走了几步,快到门边的时候,我回头,对着跟在身边想要扶我又不敢扶的少将军道:“少将军,其实,我自小就有这个心痛的顽疾,我这个人,只会拖累人,也从不敢奢望有好的归宿,所以,我们无论从何处来看,都是万万不可能的,你要理解你的父亲母亲。”
感觉他脚步一滞,身形微颤。我没回头,径直出了门,沿着长廊脚步虚浮往外走去。仲离已经得了吩咐,过来扶着我出了镜心亭大门,将军夫人的马车还候在外面,见我出去,立即掀了帘子扶我上去,绿衣丫鬟依旧是一路气鼓不发一言,将我送至莫宅,我颤颤立住脚,目送车马远去,才回身缓缓踱步进院。
看见我进院,正拎着一只陶壶给花浇水的陶陶双脚跳了起来,“哐当”一声放下陶壶就飞了过来,嘴里还夸张地叫着:“哎呀,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都。”
见我时候不舒服的样子,她急忙扶住我的胳膊,对着屋里面叫了起来:“公子,公子……小姐回来了。”叫了一回又喃喃对我絮叨:“小姐你怎么去那么久啊?公子回来都问好几遍了,正要去接你呢,那大将军夫人叫你去做什么?没有为难你吧?”
我正要止住她絮絮叨叨的话,却见屋里一个人影骤然飘了出来,面目冷峻清凉,深锁眉头,一副担忧的表情。
莫扬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急吼道:“怎么去那么久?”低头见我面如死灰,又心疼地低声道:“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他们为难你?”
我摇摇头,想起梦中隐约记得的一句话:再浓烈的感情,也抵不住你片刻的功名。又是一阵眩晕,抓住莫扬的袖子,有种泪奔的伤感,“你最终……也是一样的吧?”
陶陶在一旁焦急道:“小姐这是迷糊了,好像是犯病了呢?”
莫扬眉头锁得更紧,手指搭在我脉搏上顿了会。然后打横将我抱起来,几步迈入房中,陶陶早已小跑着将被褥掀开。将我放在床上,拉过薄被盖住,莫扬的手掌停留在我额头上,半晌,吩咐陶陶去倒水。
困倦中,感觉一粒苦涩的药丸被塞进嘴中,一缕温润的水顺着唇齿滑入口中,莫扬在我喉咙处点了点,我不由自主喉咙一动,混着那股水将药丸吞了下去。
朦胧中,听见莫扬对陶陶说我是胃里太空,需要吃点东西。陶陶应着说去熬点肉末菜粥便赶紧离开了。
倚靠在我的床头,莫扬握着我一只手,眼神轻柔。我闭眼养了会神,神思虚浮游离了一会,闻着一股清香,陶陶的粥端了进来。莫扬吹凉了,将我扶起来吃了半碗。陶陶立在床头同情万分地看了一会,才接了空碗默默退了出去。房中又只剩下我和莫扬两个人。
他想帮我坐的更舒服一点,看着他想问又不愿意问的表情,我抬眼笑了笑。一只手摸上他的脸颊。他的皮肤光洁润滑,凉凉的很是舒服。下巴上有淡淡的青色痕迹,仿若春日里雪色中才刚化出来的那缕光泽,清新而又鲜亮,带给人无限遐思。
他在我的抚摸下,身体有些微颤,眼神灼热地穿透而来,定在我的眸中。被他灼灼眼光这样盯着,我心头涌起微微的荡漾,那股梦中带出来的空茫和飘忽也弥散开来,像是急欲寻个安全稳重的依靠般,让我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贴了贴。
心口又涌上一阵悸痛,我抽了抽。这疼痛真实地将我拉回现实。这一生,我注定是不应该拥有完整人生的,注定不应该爱人,让人爱。自小我便明白,只要触及到情这个字,只要心里在意情这个字,我的心便会疼痛,或许这是老天爷在告诉我,我这一生,便不要与任何人、任何情有点滴瓜葛吧。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