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吸一口凉气确然是有理由的。
虽然陶陶那一声惊呼并不很大,然而还是惊动了隔得不太远的莫扬。他大约正好在书房中翻到一本书籍,听到这声惊呼跑过来的时候,手中的书也没来得及放下。
莫扬握着一本书跑过来,看见眼前的一切后却并不惊讶。他皱着眉头平静地将挤在门口发呆的我和陶陶拨开,顺手从陶陶手中拿过铜灯,拎起来照着环伺查看一圈后,才回头招呼我和陶陶进去。
安叔从外面进来,也看见了这一幕,他和莫扬一样,对房中所见表现得很是平静坦然。安叔搓着手喃喃道:“公子,看来里外都被搜过一遍了。”
我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有些不太置信,“这……是遭贼了么?”
这话提醒了陶陶,她再次惊呼一声,跳着脚去查看梳妆台的妆奁盒,“小姐,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没有?”她在妆奁盒中环佩丁当摸索了一把,抓了一个蝴蝶金钗和一个翡翠碧绿的手镯出来,呼了口气道:“哎哟还好,夫人留给小姐的东西还在,这可是小姐最喜欢的东西。”言毕又怔怔地道:“这贼人为什么没把这些首饰拿走,这可都是顶顶值钱的东西。”
看见陶陶手中的东西,我也呼了口气。倒不是我舍不得这些钱财,而是她手上拿着的那两样东西,是娘亲生前最喜爱的物件。娘亲说这是她与爹爹成亲的时候,爹爹送给娘亲的定情物,娘亲一辈子都没舍得戴几次。家中变故后,我把许多娘亲的东西都陪葬了,独独留下这两样作个念想,若丢了,我怎么对得起黄泉下的娘亲呢。
莫扬嘴角牵出一丝冷笑,对安叔道:“外面你也查看了?刚书房我也看了,估计我的寝殿也没有幸免。想不到连小蝶的房间他们也没放过,瞧这乱的,搜得还挺仔细。”
听莫扬这话,是书房寝殿外院,应当都和我闺房目前的情状是一样的了。闭了闭眼,再次扫视一下一团糟糕混乱的房间,我有些懵懂。
自陶陶拿出那些首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来的人绝对不是为了钱财。不为钱财翻墙越户的人,自然也不是普通的盗贼。可从他们将房间翻得这样杂乱无章的样子来看,却又不像训练有素的人。或者,是太匆忙。
我曾在王宫住过许久,见过许多栽张陷害或是鸡鸣狗盗,老手都做得悄无声息不露痕迹,绝对不会留下这么一摊子乱象,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看我房间中衣柜大开、被子斜乱、抽屉零碎扔满一地的模样,这人,不但是新手,简直就是新手中的极品。
安叔和陶陶忙着整理收拾,莫扬拉着我去了书房。
他一边将扔得乱七八糟的书籍字画归拢分类整理,一边对帮忙的我冷笑道:“他们并非新手,估摸着是太过匆忙。你还记得我们在花灯会上看见的那些跟踪的人么?他们为何故意让我们那么容易就发现,为的就是告诉我们,他们也在我们在的地方。引起我们的注意,就是要看看我们的人是否在。莫封让幽冥掌史去解决那些人,也是他们想看到的,这样就知道黎楼有没有高手在。我估计,黎楼今夜也和我们莫宅一样没有幸免。”
我把手上的一幅画展开看了看,又卷起来,那是莫扬为我做的丹青。递给莫扬后叹了口气,“他们,不为钱财,是为了玄珠么?”
莫扬嗯道:“八九不离十。他们吃不准玄珠到底在何处,所以趁我们都不在的时候来找寻,不过这些人也笨了些,玄珠既然那么重要,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让他们找到。”
我沉吟了下,“若黎楼也如你所说,今夜也遭了贼人,那他们应该能猜到,封哥哥和我们是一路的,他们会不会已经知道封哥哥与我们莫府的关系?”
莫扬道:“这个倒不一定,不过九黎山庄和我们过从亲密,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应该会想到我们是联手一处。”
我叹口气,道:“到底是谁?为了一颗玄珠,值得这么大动干戈么?”
莫扬放下手中的一摞书,过来面对我,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深视着我的眼睛道:“他们不是为了一颗玄珠,为的权倾天下的野心,掌控一切的权力。”
我不以为然,觉得他们实在有些偏激,凭着一颗玄珠就能成就大业,就能改天换地实现自己的野心,那这天下大事也太简单太容易些了。
莫扬眼神有些黯淡,语调清冷道:“对于那些急欲得到权势名利的人来说,但凡有一线机会,他们都不会放过。”叹了口气,道:“小蝶,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了。我素来知道你的性子,最不爱争斗打闹,就算小时候见到我和莫封与外面的孩子争夺些无谓的小事,你也不喜欢,何况是,是这样血腥残酷的事。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很不高兴。”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远处,又回神道:“虽然我是很希望你陪在我身边的,可现在这样的情况,确实凶险难料,我明日和莫封商议一下,将你送回九黎山庄去,你看可好?”
我伤心又落寞地将他望着,眼里蓄了一汪泪,自己都觉得自己楚楚可怜的样子,“虽然我知道你想将我送去九黎山庄,原本是为着我的安全着想,且我也明白,我留在此处,凭着我这点本事,若真遇到什么事情,不但帮不了你什么,或者还是个累赘。可是……”我委屈地快要哭出来,声音软软细细地,“若爹爹娘亲还在世,你这样做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如今爹娘都不在了,我一个人去了山高水远的地方,就算安全又能怎么样呢?我日日还不是提心吊胆,担心你和封哥哥,又一月一月的得不着消息,我那样安全的日子,岂不是更加煎熬。万一,我是说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独独留我一个人,安全又有何意义呢?”
见我委屈地落下泪来,莫扬心软了,抬手擦擦我的脸庞,叹口气道:“可我实在不愿意让你日日处于危险之中。”
我故作轻松大气地拍了拍他地肩膀,道:“只要和你,还有封哥哥在一处,我不怕危险。你放心,我一定会很仔细很小心保护好自己。”我慢慢靠过去,依偎在他怀中,抵着他的下巴轻轻道:“无论祸福危险,我只想与你在一处,我不想一个人。”
莫扬双手环住我的身体,下巴轻轻摩挲着我的头顶,温柔地道:“好,我不让你一个人。无论会遇到什么危险,我们都在一处。小蝶,我不会让人伤害你。前世、今生、来世,我都不会!”
莫扬的话让我困惑。很多人都相信人有今生,也有来世。所以更多地想着过完今生后,来世我们要如何如何,却很少有人去追循自己的前世。再则前世无论如何都已经过去,由不得今生来掌控,也无法得知。莫扬对我说的却是“前世今生来世”,我略有些愣怔,不知他那个前世是个什么意思。
然我虽然困惑,到底和别人不一样,我那些飘渺茫然却又越来越实在清晰的梦,让我偶尔也会认真地思考一下前世。所以心中愣怔了好一会,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样说,我很感动。可我素来知道你不信前世的说法。记得以前我多梦,蕊珠姨娘说梦是我们前世未了的缘,你总不信。如今怎么提起前世来世了呢?”
莫扬将我放开,转身将软榻上的东西推到一旁,拉着我去坐下,又给我倒了杯热茶来,才挨着一旁坐着,温柔地笑了笑,道:“以前我不信,是因为觉得太过虚妄空洞,如今经历了这许多事,又觉得有些可信。说到这里,我也正好想来和你说说你以前的那些梦。记得你少时曾和娘亲她们说你梦见的许多事,那些人物景致,描述起来皆和现在不同。那时候我总以为蕊珠姨娘常和你说些上古神话,才让你有了那样的梦。如今你可还做那样的梦?”
以前我虽常做梦,也常常犯迷糊见到一些虚幻古怪的人和事,譬如凤凰鸟和五彩鸟,还譬如那个和我相貌一般无二的女熟睡女子等等,然我却不怎么在这些梦和幻觉中多计较。直到最近,我愈加频繁地入到那些梦境之中,真实清晰,仿佛那些都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刻在我记忆深处的一般,我这才感觉很是不妥。
莫扬这样一提,我便老实回道:“近来也还做那样的梦,只是也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些场景那些人事。”
莫扬沉吟地道:“近日我也多梦。还记得我与你做得那幅丹青么?”见我点头,莫扬起身去翻出来那幅丹青展开,道:“我是在梦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便画了出来。”
我热切诚恳地看着那幅画,黯然道:“看来前世,我和你少不了纠缠,注定了这辈子要遇到的。”
莫扬将画放在桌上,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样不是很好么?无论前世是什么,总之这辈子我定要护着你,小蝶,我不会让人伤害你。”
莫扬的话让我很感动。我眼眶子发热地将他望着,感概着我们这一路遇到的波折。感概一会,觉得有些累。折腾了这么久,又受了些寒,我觉得眼皮涩涩的难受。莫扬见我这样,想着陶陶还未收拾好房间,便将书房软榻铺开,让我躺上去先休息。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如同小时候一样。莫扬坐在软榻边上,撑着额头闲散地翻看书籍,我躺在他旁边,觉得心安。这么一松懈下来,很快便沉睡过去。
莫封次日给我们带来了意料之中的消息。只是黎楼不是莫宅,那些人没那么便宜能随意搜索。看起来冷寂松散的黎楼,实际上防守异常严密。
据说七八个蒙面高手声东击西地窜入黎楼,以为可以轻松快速地翻看一番后成功撤退,没料到刚进院子,看起来无声无息的黎楼院中,齐刷刷便围了十几个人出来。
八大座前使有四个,加上黎楼其他护卫,关键是还有个一等一的高人在,那些人没战几个回合便灰溜溜地逃窜了。
莫封说的一等一的高人,是妙一圣手。他看起来慈眉善目,实则狠辣漠然,下手极为无情。来的七八个人里头只逃出去一个,那是妙一师伯故意放纵了去的,其余的一律当场斩杀,活口都没留一个。
莫扬惋惜地叹道:“怎不留个活口问问?”
莫封冷然道:“师叔说了,不用问,看身法就知道是宫中侍卫。”
我倒吸一口气:“王后的人?”
莫扬扫我一眼,“也不尽然,宫中还有太子呢。”
太子刘盈,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慈眉善目,温煦平和的,我怎么也无法将他和这样凶残的事联系起来。王上托付我们要多帮村太子,他是有先见之明,知道他死后太子可能会遇到一些不太归顺的力量。不过王上一定没想到,太子遇到的会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吧。
莫封点了点头,将书桌上莫扬的那幅画扯出来看,“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太子估计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他为了下月能顺利进行登基大典,做点什么也不是没可能。”然后又“咦”了一声,道:“小蝶的这幅丹青却做得不错,怎么和‘偏九门’留下的那幅画有点像。”
我还记得合阳郡主和我说起那幅画,说的是偏九门在一座古墓里得到的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上古人物和一只蝴蝶,还记载了几个传说。当日听说那画落入了九黎山庄之手,我还想着出宫后要来看一看。可真的出宫后,又连续遭遇了那许多事,这档子事便被我忘记了。
如今莫封提起来,我便好奇地凑过去,“封哥哥,你说的那幅画,在何处?可给我看一眼?”
莫封爽快地点头道:“这有何不可?不过莫扬的这幅画,和那幅画很有些相似。改日你看了便知。”他省起来一事,突然自怀中摸出一个绸布包来,“小蝶,你不是想看看玄珠么?我给你带了来。”
我心跳了几跳,骤然有些紧张。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我一时之间还不太敢将玄珠从布包中拿出来。
莫扬看穿了我的心思,将我手中的玄珠拿过去,递给我一杯热茶。
我捧着热茶喝了半盏,稳了稳心神:“到底这颗玄珠有何玄妙呢?我们这样拿着,除了光泽些,好看些,略大些,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之处。是我们不会用?还是有其它玄机?”
莫封也有些颓丧地摇摇头,“唉,若爹娘还在,或许能知道其中玄妙,如今我是真的不知。就是妙一师叔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莫扬凝视着手中的白色绸布包,拧着眉毛沉吟道:“到底,是个什么玄机呢?”
我们各自沉默了一会。我正要过去从莫扬手中拿回玄珠打开,却听见院里有噼里啪啦地打斗声。
莫扬莫封反应快,几步就冲了出去。我跟在后面,陶陶在院里,看见我们出去,急忙跑过来我旁边,拉着我的衣袖不肯撒手。
与安叔打斗在一起的,是慕大将军府的护卫。七八个护卫团团围住安叔,安叔左右周旋,打得甚为吃力。然很快,他的吃力就被化解了。莫封带来的护卫不知藏在何处,这会听见了声音,也齐齐扑了过来。
十几条人影将院里舞动得眼花缭乱。幸好无风,树木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院子里才没有被带着飞舞一院的树叶。就算是这样,我依然手心冒汗,拳头紧握。
陶陶牵着我的衣袖,紧张得瑟瑟发抖。我瞧了瞧她没出息的样子,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重重人影中,慕大将军一身锦绣华服,八风不动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背着双手像是在看热闹。
看热闹的慕大将军看见莫封莫扬,突然挥手叫了一声。那些打斗的人便训练有素地跳开,退到慕大将军的身后。
安叔和黎楼护卫也稳稳站住,形成一排挡在我们面前。
莫扬轻飘飘地道了句:“慕大将军,这是何意?”
慕大将军眉目含笑,语调却冷飕飕地,上前两步抱拳道:“莫公子,汶庄主,慕某今日来莫宅拜访,不想被你府中这位下人挡了,慕某的这些奴才们性子急了些,还没容得解释清楚,便动上手了,得罪得罪!”
在外人眼中,莫宅里莫封算是个外人,所以莫封听了这话并没说什么。莫扬清清冷冷地开了口:“大将军就是大将军,拜访得动静确然与众不同。却不知大将军突然造访我这寒陋的莫府,却是吹的哪阵风?”
慕大将军嘴角终于有了点表情,“莫公子的待客之道,便是与客人在外面说话么?”然后又扫了我一眼,道“曾闻莫姑娘体质虚弱,外面风大寒冷,老站在这风口上也不妥。”
莫扬看了我一眼,挥手让安叔几个让道。又让陶陶去泡茶。
陶陶不情不愿地嘟着嘴,不大会拎了壶茶水进来,一一给倒了茶水后又过来站在我旁边。我装作寒冷的样子,将手拢在袖子里。刚才着急,那颗玄珠还在我的手中握着。
莫扬皱眉对我道:“小蝶,你的药还没吃。陶陶,扶小姐去书房把药喝了。”
陶陶啊了下,有些懵。我乖顺地站起来,朝陶陶眨了眨眼睛。陶陶还不算笨,立即明白了这是公子要让我们回避。我也正好觉得玄珠在手中不太妥当,正好趁这个机会去书房藏起来。
到了书房,我心绪不宁地偎在软榻上,手中捧着的一杯茶水放得凉透了也没顾上喝一口。玄珠已经被我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此时此刻,我猜测慕大将军突然造访莫宅,大约也和玄珠有关系,却不知莫扬莫封会如何处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次慕大将军来的目的,绝然没有那么简单。他的目的不简单,这已是我心照不宣的事实,可我今日以为的这个不简单,乃是我觉得他此番目的,多半和我有关。可我又猜不透和我是个什么关联?这样忐忑地吊心吊胆了许久,久到我终于耐不住倚靠在软榻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里,我还做了个梦。梦着了莫扬画里的那个场景。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