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的书房里，笔墨纸砚一应齐全，如以前一样摆放整齐。我们进去后，陶陶也进来添灯上火炉。见莫扬撸着袖子要作画，便也兴致极好地帮忙磨墨。

　　我在书案对面的榻上半卧着倚靠在榻木上，摆好一个舒服的姿势，望着提笔凝神的莫扬，总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仿佛他以前曾给我做过丹青一般。

　　沉默了一会，我终于忍不住道：“莫扬，我很小的时候，你是否也为我做过丹青？”

　　莫扬顿笔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在纸上勾画，过了半晌才道：“现在想来，以前确实错过很多机会。我那个时候，尽顾着舞刀弄剑，最不喜欢描绘这些东西。要不是娘亲那段时间眼睛不好，我还不会去学。学会了，也是逼于无奈才去描绘花样，竟然未曾替你做幅丹青，今日还是第一次，小蝶，你不会怪我吧。”

　　我笑了笑，调整了下姿势，“怎会怪你，你本来就意不在此，只是我觉得，以前好像见过你为我做画的场景，可能是我糊涂了，不知记到哪里去了？”

　　莫扬抬起头上下打量我几眼，嘴角挂了个清淡的笑容，道：“许是在前世，我曾经也这般为你做过一幅丹青。”

　　我心里蓦然一跳。难道是我在梦里见过么？梦里的那个男子，难道是莫扬？如果人真有前世，我与莫扬，会是什么关系？有着怎样的牵扯呢？

　　思绪游离了许久，恍恍惚惚听见莫扬道了句：“好了！小蝶你来看，像不像你？”

　　我从塌上爬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还没来得及下榻，就听见陶陶惊呼一声：“小姐，原来公子的画技这么高，以前都不知道。公子画的小姐，画得真是太像了。”

　　我瘪了瘪嘴，挪过去看桌上的画纸，墨迹还未干，湿润而厚重。纸上一个惟妙惟肖的我，正托着腮，半眯着眼睛沉思。他发挥了一点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在画布下方，增添了许多花草，花草丛中，两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正张开翅膀流连于上。

　　我有些恍惚，“这景致，是你想的？”

　　陶陶拍着手赞道：“公子，若加上院里的那株紫荆树才好呢。小姐最喜欢那株紫荆树了，尤其是开花的时候，那才叫一个美。小姐在树下，比花还要美！”

　　我瞪了一眼，道：“越发会胡说了。”

　　莫扬笑了一声，道：“哪里胡说，我倒觉得陶陶所言甚是。小蝶确实比花还美。陶陶，你这个建议甚好，我不用小蝶摆姿势，也能做出来。”

　　陶陶换了一张白纸，莫扬提着笔想了下，便又开始做第二幅。我笑了笑，去旁边端了茶水来喝。外面有风，吹得檐角的风铃叮铃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听着那声音出了会神，莫扬已经做好了一幅。

　　紫荆花纷纷扬扬，花下一块玲珑石凳，坐着一袭彩衣的我，伸出双手，指尖上停着一只彩色的蝴蝶，蝴蝶似乎有眼睛，有思想，与我对视。

　　陶陶捂着嘴，惊叹道：“真是太美了。公子，你比那些画师不知高明多少！”

　　我凝望着画中人物，心里也是震撼不已，“想不到兄长还有这等好手艺，以前竟然一点不知。”

　　莫扬放了笔，笑道：“小蝶喜欢，以后我可以经常为你画。”

　　我奇道：“可你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我都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场景。”

　　莫扬楞了一楞，才道：“我并不记得，提笔就出来了。”

　　我也楞了一楞。

　　陶陶一边帮忙收拾，一边道：“公子记忆力好，无需想就能画出来。小姐，公子最疼爱你了，自然记得牢些。”

　　安叔在门外禀道：“公子，九黎山庄的幽冥史来了，求见公子。”

　　我很诧异。莫扬也很诧异。幽冥史一直跟在他们庄主身边，几乎不离半步，此时却来元洲，而据莫扬所说，莫封此时应对在咸城才对。却不知是何重要的事，需要幽冥史亲自来传。

　　陶陶自然是避开，出去找安叔商议后天出发带的东西去了。形影不离的幽冥左右史只来了左史。因为关系寻常，莫扬准安叔将他直接带到书房。

　　左史进了屋，斜斜看我一眼，似有犹豫。莫扬摆了摆手，道：“但说无妨！”

　　左史这才一抱拳，道：“莫公子、莫姑娘，我家庄主托我带来一封信，必要亲手交给公子，请公子过目。”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捧着递给莫扬。莫扬拆了来看，我好奇地问左史：“你们庄主不是才带信说在咸城，我们后日便出发去与他汇合，却有什么重要的事，还要累你大老远加急送信过来？莫不是你们庄主有什么事么？”

　　左史急忙摇头道：“姑娘不必挂心，庄主没事，庄中右史和几位座前史都在黎楼，断不会让庄主有任何危险。”

　　莫扬三下两下看完书信，眉头攒得紧紧的，却沉吟了半晌，才道：“有劳左史，我已经明白庄主的意思了。今日天色已晚，左史也不必出去搅扰你们分部的人，就在莫府住一晚吧。”

　　左史抱拳道：“如此也好，就有劳莫公子了！”

　　莫扬领着左史出去寻安叔，吩咐安叔收拾间上好的客房给左史休息。陶陶听得左史晚膳还没用，便去烧了些饭食，左史也不客气，一一受了，在安叔的带领下，去了下榻的客房。

　　我呆呆地坐在房中，手中无意识地转着一只青瓷的茶杯。茶杯上烧制的图案，是紫荆花瓣，那是爹爹晓得我喜欢紫荆花，许多年前特意着人定制来的，统共一套茶具，如今还是保存得很完好。因用得久了，釉面油亮光滑，细腻温润。

　　我的思想却不在这个杯子上头，脑海中转来转去，却还是幽冥左史来之前莫扬做的那副画。不知为何，我总有个潜意识的冥冥之感，莫扬做这画，做得实在太过顺手拈来了，绝不像第一次所作。他行云流水运筹帷幄，似乎早已胸有沟壑。可我确实以前没有看过他作画，尤其是这副场景的画。

　　莫扬安顿好幽冥左史，好一会才缓缓踱步进来，一扫刚才的沉郁阴霾，唇角还似含了一丝怜爱，走到我身边，伸手将我不意间滑落肩头的披风往上提了提，顺便抚了抚我的头发，垂目道：“怎的在这里发呆？”

　　我没反应过来，鼻子里嗯了声，“什么？”

　　莫扬侧身在旁边坐了，从我手中拿过瓷杯，一只手轻轻试了试茶壶中的温度，清清淡淡地道了句：“还行。”倒了杯温水给我，他自己也倒了另外一杯喝了，“不早了，小蝶快些去歇息吧。”

　　我彻底回过神，就着他刚才倒的茶水，小口小口地抿了下去，心底那份好奇也被牵扯出来，“封哥哥到底所谓何事，还要幽冥左史特特跑一趟来送信。信上说了什么？”

　　莫扬拎壶倒水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又不动声色地轻笑了下，喝了口茶，“也没什么，就是告诉我们，咸城最近不大太平，让我们后日出门，千万要小心些。”

　　“不大太平？”我楞了楞，“如何不大太平？咸城一向治理严明，王上的戍卫军、巡城军法度最为谨严，怎么会突然不太平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莫扬将茶叶从茶壶中一点一点地倒出来，拿一把小毛刷轻轻擦拭，半晌停了动作，平静地对我道：“小蝶，王上，王上驾崩了！”

　　我手中的瓷杯无声地滑落下去，莫扬及时伸手接住。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肯定很难看，莫扬抓住我的一只手，关切地看着我：“小蝶，我知道你重情义，在宫中的时候，王上对你照佛有加，可无论是帝王还是庶民，都有这么一天的。王上病重，你也早就知道，小蝶，你……你不要哭啊！”

　　我轻轻地推开他的手，抹了把脸，手上湿漉漉的一片。记得出宫前，我曾答应王上，会帮他办好他交代的事。回元州前，我也答应了姜公公，很快便会回咸城去陪王上说说话。我知道他病重，也知道他内忧外患，可我总以为，无论如何，也还是能见他一面的。可王上他就此薨逝了，而我因为家中变故，还在浑浑噩噩中耽搁着日子。王上是不是个好王上，我不知道，可我在王宫的时候，他重情重义，多次于危难之中，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他却无声无息地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思来想去，我深觉得自己很对不住王上，心里便更加难过。

　　莫扬看我的神色有些复杂，良久轻叹一声，“王上在宫中对你照佛有加，救过你数次，我知道你会难过，所以本不欲告诉你。但是我想着，过几日我们就到咸城，你终归还是会知道的。与其那个时候一个不留神让你白白去危险的地方走一遭，还不如早点告诉你。”

　　我茫然地瞪着他，“我为何会去危险的地方走一遭？这和王上驾崩有何关系？”

　　莫扬唔了下，起身去书案上拿幽冥左史带来的书信递给我，“你看了就知道了。”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