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左顾右盼,真是为难地快要哭出来:“这这——贵客,我这小店实在经不住砸,还请高抬贵手——”。
莫扬依然四平八稳,语音轻飘道:“店家莫怕,他要砸你的店,我让他赔你便是!”
那护卫显然被莫扬激怒了,跨出一步嚷道:“来来,看来是练家子,我不砸店,我砸你便是!”
这一语说出,店家更是战战兢兢不断讨饶。其他人却俱都停了筷子,饶有兴趣地准备看场热闹。看来都是见惯场合的人,如此情况下,居然没有一个人撒腿出去,还都四平八稳地坐着,满脸的好奇和期待。
烽烟骤起,陶陶见对方人多有些心虚,她扯扯我的袖子耳语道:“小姐,他们人多!”
我冷眼扫了扫,心中有数。虽然我自己学艺不精,看看风骨还是可以的。那些人看着精壮,也不是劣等货色,像是哪家富贵人家养的护卫,一般寻常人士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对付莫扬的清虚剑法估计还是差那么一点。
再说我虽然不济,打一个两个或许还能应付。安叔虽然看似平庸无奇,可我知道,他这么多年与爹爹走南闯北贴身跟随,这次爹爹又特意让他来赶马车,身上绝对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是以,我尤为镇定。镇定得让那小姐火冒三丈。
我也轻声耳语道:“人多不一定管用!”
陶陶见我如此自信镇定,心中了然,亦恢复了刚才的轻蔑。那丫鬟见状,历声喝斥道:“大胆!你们可知我家小姐是——”
那小姐模样的人慢悠悠品了口茶,慢悠悠地抬手拭了拭唇角,慢悠悠地打断丫鬟的话:“紫芝,不得胡说!”
紫芝自觉失言,停了口顿了一下,又道:“今日你们是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自己个看着办吧!”
莫扬温和优雅地停了筷子,一手摸上他的寒霜宝剑,慢慢转头过去,语调幽冷地说道:“本来我们也不甚在意这雅间不雅间的,不过既然姑娘这么说了,那这房间,我还真是不能换了!”
紫芝气得脸色紫涨,咬着唇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王总领,还不把这个嚣张的不知死活的乡野下人打将出去。”
王总领得了令,与其他几个护卫立脚就要冲过来,我也握住了我的月牙剑,吩咐陶陶一会打起来就躲到旁边去。安叔看了看,终于停下筷子,也准备起身对战。
那傲脸小姐此时却突然开口阻止道:“好了!不就是一间雅间么?既然我们来得晚了,就将就一下吧。”
我愕然抬头,扫见她的眼光聚焦在莫扬的脸上。唉!我叹口气,莫扬啊莫扬,你干什么要生得这么俊朗呢?这小姐只怕是见了莫扬的正脸,一时喜欢上了吧,这才肯如此轻易罢手。
紫芝扭头叫唤:“小姐——”
那小姐瞪她一眼,又示意护卫们都退回坐下,才慢慢起身款步到我们桌旁,对着莫扬盈盈一礼,面含娇羞道:“公子不要介意,只怪本——只怪我管教不严,适才太累没有及时阻止,惊扰了各位。”
我摇摇头,暗想这个小姐居然这么姿态放低来招呼,如果不是因为莫扬,那我真是死也不信了。想当初那个王月梅,也不过是见了一眼莫扬就害了几年的相思病,莫扬,你真是个害人精啊。
莫扬目不斜视,拒人千里的样子,淡淡道:“无妨!”
那小姐还不死心,继续道:“我名合阳,不知公子姓甚名谁?途中既然偶遇,又有这一番误会,所谓不打不相识,也算我们的缘分,日后有缘——”
莫扬目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道:“萍水相逢,日后也无相见之日,区区名姓又何须记得?”
紫芝见主子受此冷遇,早已看不惯了,过来指责道:“你这人好生无理。我家小姐都不计较房间的事,你却作甚拿捏作态的一味装冷清!?”
合阳小姐又是一通斥责:“紫芝,说了不许无理!”
这合阳小姐平日里定是骄横刁蛮惯了,今日这番作态说不定还是第一次,所以句句都说自己管教下人不严很是得罪,却一句也未提及给我们赔礼道歉的话。
莫扬自顾喝茶,似乎很厌烦那紫芝的话,皱着眉头不答话也不抬头。合阳小姐见莫扬不言语,便转而向我,眼神敌意却语调温婉地道:“这个小姐生得好生漂亮,刚才定是吓着了吧,实在是得罪!”
我撇她一眼,心想你还真是将我看做弱不禁风的女子,好让莫扬这样的英雄侠客觉得我无用么?看穿她的心思,我回了个淡淡的笑意:“不妨事!小姐客套了!”
合阳深深看我一眼,不甘心地追了一句:“你与这位公子是一起的么?”
陶陶霍然起身,护着我的肩膀道:“你这个人好生啰嗦。这是我家小姐和公子,今日累了,费不起精神,要歇息了,小姐还是自去用膳吧。”
受了陶陶一顿噎塞,合阳小姐却眉露喜色,盈盈道:“原来是兄妹?合阳打扰了!”
合阳依依不舍地退回去,一干人重又坐下,店家心中石头落了地,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吩咐人上了菜肴,几人便不多言,只顾吃喝起来。我眼风扫了扫莫扬,分明感觉合阳的眼风也不时扫过莫扬的身影和侧脸。只是莫扬却始终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模样,让我暗暗又是一番感慨。
“可惜——”,我吃喝完毕,正准备吩咐陶陶起身去房中歇息,却听得临街一张桌旁传来一声低低地叹息,似乎很是遗憾的样子。
我顺着声音望去,却是一个四十开外的灰衫男子,向着对面的一个年龄不相上下的青衫男子摇头叹息。那青衫男子望了望我们这边,见我扫过去的眼光便回头闷着喝了口酒。
青衫男子酒罢放杯,轻声道:“苍然兄莫急,等到了王城,还怕不够看么?”
苍然几缕青须慢捻,会意道:“正是!怀来兄可是也听说此次试剑大会不同以往么?这试剑大会三年一次,都是王上钦定声名显贵主持,一则寻天下能人志士为国效力,二则寻天下宝剑为王所用。当今王上可是爱剑如痴啊!”
怀来深以为然:“今年大会的主持者正是王上最为得力和信任的都城第一府慕大将军,就是安平王府的侯爷也不过是辅助一二。不过苍然兄当真以为就凭着慕大将军的招牌便能招来那些真正隐匿江湖的剑术名家么?”岿然一笑道:“乃是今年不同往日,江湖中一月以前便有传言,道今年九黎山庄的少庄主也将携镇庄之宝轩辕剑参加王城的试剑大会。”
苍然无谓道:“江湖传言,未必是真。这个传言我倒是听过一二。听说九黎山庄二十年前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老庄主夫妇皆为奸人所害,膝下独子也不知去向。当年九黎山庄幽冥两位左右掌史带领一干人等,遍寻江湖追查少庄主,却毫无头绪,如今突然冒出来个少庄主,岂不令人生疑。”
这二人一边饮酒挟菜,一边旁若无人小声议论。说是小声,屋内却都能隐约听见,似乎大家都对这个九黎山庄的秘闻很感兴趣,所以一下子便都比刚才安静,连客栈掌柜也缩在柜台之内默不作声。
那合阳小姐一行人更是聚精会神,各自举着筷子出神。合阳小姐依旧听一会吃口菜,瞟一眼莫扬。莫扬脸上清冷平静一丝不改,他自从拜了辛提子为师,也时常跟着辛提子去云游个一次两次,所以对江湖上的事自然了解比我多。听到这里,也若有所思地出了神。
我很少出门,完全不了解九黎山庄,听他们说的兴起,也不觉好奇地支了耳朵,一日的疲乏似乎也减轻了不少。虽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的闲话,我却也听了个大概,自己心中思忖一番,总结了一下九黎山庄的前因后果。
原来这九黎山庄本是一铸剑大师所创,多年苦心经营小有成就,传到如今这一代,庄主是人称诡影剑客的汶桑一,娶了医术极为高明的夫人。
九黎山庄一向不爱在江湖走动,座下幽冥左右掌史并一干行走史,隐居归野,虽然山庄名声很大,却也不招惹是非。却不知为何二十年前,老庄主夫妇离庄去会友,结果却惨死他乡。
庄中一下失去台柱,由幽冥两位掌史勉力支撑,自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可没想到几年前,幽冥左掌史却意外找到了当年的遗腹子,九黎山庄这才重振旗鼓。今年九黎山庄突然在江湖中出现,却是为了寻找当年随着老庄主仙去时一并丢失的镇庄之宝。
我听得很是稀奇,便低声问莫扬:“莫——”,想了想,突然想起爹娘临出门前万千嘱咐,让我出门后不要像在家中一般由着性子任性胡来,要记得谦恭稳重,有礼有度,可是自小也没顺口的那“哥哥”二字,却怎么也是叫不习惯的。
顿了顿,我改口道:“兄长,他二人说的好生奇怪,不是说九黎山庄的镇庄之宝是名剑么?我虽然见识少,可也读了不少典籍,那轩辕剑乃是上古神剑,自然可列位镇庄之宝。即便还有更加名贵的宝剑,也倒不稀奇,这是他二人说的镇庄之宝,却是一颗珠子,不是叫人好笑么?堂堂一个以剑为名的山庄,没来由的用颗珠子做第一宝物,看来也还是俗了些。”
莫扬听得我那声兄长,深深地注视我一眼,才侧头耳语道:“小蝶你不知道,我曾听师傅和我提过,据说这颗珠子名唤玄珠,乃上古神珠,为轩辕黄帝所得,后来遗失民间,不知怎的到了九黎山庄祖先手中,一代代传下来。那玄珠足有鸡蛋大小,通体玄黑,圆润透明,有着淡淡的幽光,夜晚自明,白日自暗,有呼风唤雨倒海移山的神力,能佑人之生死,疗百病之根源。九黎山庄就是凭着这颗宝珠才能享千年盛名而不衰。”
沉吟了一下,莫扬接着耳语道:“不过这玄珠有此神力,江湖上却无几人知道。只道是老庄主夫妇珍爱之物,留给少庄主唯一的念想,是以想要找回而已。”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珠子竟是这么神奇的一个宝物,自然可成为镇庄之宝了,只是这珠子这么稀罕,那老庄主随身带着瞎逛却又是太不谨慎了。我暗自摇头叹息,瞥见莫扬眼中的一点灼灼,突然心念一动,大惊道:“兄长此次带小蝶去王城,莫不是也是为了——”。
我骇然,话未说完便停住了,以莫扬的性子,只怕这才真的是他此行的目的。我道他怎么会为了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妙一道长就亲带我去王城,想来他是早做了两手打算,若能寻了玄珠,可以根治我的顽疾,若寻不到玄珠,能寻到妙一道长,说不定也能找到治疗的一线生机。他——还真是为了我这个不是血亲的妹妹操碎了心。
想到这里,我感激地泫然若滴,朝他展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凄然道:“小蝶不想兄长涉险——。”
莫扬了然地回我一笑,握着我手道:“不要胡思乱想!”
继续听那两人闲谈。却正好听见苍然说道:“也正因为如此,九黎山庄才带着轩辕剑现身。且在月前就已经露出风声,说只要能为庄中寻回宝珠,愿以轩辕剑相赠作为谢礼。”
怀来大为感慨,道:“竟以轩辕剑作为谢礼交换,想来这宝珠确实珍贵。只是我却觉得那轩辕剑乃上古神剑,岂是一颗珠子所能比的,还是买椟还珠了些。”
苍然亦笑道:“然也!我若寻得那珠子,便立即去换了轩辕剑来,那才是一代侠客所为。”
两人又闲嗑嬉谈了些别的,我这里确实再也支撑不下去,疲乏得只想找个床就此躺下大睡一觉,眼皮也是上下打架,困的听不进去一字一句。莫扬见状,立即着安叔和陶陶记账回房。
莫扬一向爱清净,所以和安叔一人一间,我和陶陶夹在他们中间一房。跌跌撞撞进了房中,我只觉得布置还算干净整洁,其它一概懒得顾看。撑着手肘坐在茶桌旁眯眼瞌睡,陶陶一边责备我今日的任性一边就水拧脸巾给我擦脸并整理床褥。等陶陶整理好,我和衣往床上一蜷,登时进入了梦乡。
那夜我做了一梦,梦中有一衣袂飘飘、剑法超然的男子,剑起剑落,流云和风;我一袭彩衣伴剑而舞,仙姿绰约,一汪清澈的泉水映照一双璧人,蝴蝶翩跹,紫荆花落;我笑意盈盈,男子深情款款,可我却看不清他的面容,就着水光潋滟,我掬影照来……
半夜自梦中惊醒,只觉得心口隐隐一丝疼痛。我掐指算了算,离生辰还有两月,难道是病情加重了,不至生辰也要开始折磨我了么?
想到这里心思很是索然,侧头见陶陶睡的正酣,嘴角一弯浅笑,不知道是在梦里见到了什么可喜的事。溘然叹息一声,睡意全无,我悄悄爬下床头,抓过披风裹住身体,信步踱出房门立在栏杆处仰头看那一弯淡月。
正是寅时,月色虚浮,青云缭绕,洒下几树婆娑斑驳。四籁俱寂的客栈,安静得听不到一丝人声,中庭之中一杆挺直消尖的木桩上,挂着昏暗的一盏铁质罩灯,一灯如豆。移目环廊一角,屋门紧闭,隐约透出淡淡的光晕,我呆了一呆,还有未成眠的么。
抱臂一点清凉,我恍然地想着刚才的那个梦,突然觉得很是恍惚,似乎自己还游离在另一个梦境之中,迷离之间,神识出窍,却不知道究是梦幻还是真实。如此反常的情绪让我很是懊恼,楸见房檐之角挂了一串却看不出何物的风铃,我眼光定住,脚步随了过去。
刚挪过去,却见得一串串的美人花倒悬垂挂,远远看去恰似风铃一般,心想那店主还真有些风雅。正想仔细观摩一番,一缕轻言自身旁屋内隐隐传来,觉得熟悉,暗暗回忆了一下,很像昨夜那个叫紫芝的丫鬟。
紫芝牙缝里挤出的声音:“郡主,这都过了五更了,你怎么还没睡呢?”
被称为郡主的懒洋洋答道:“紫芝,我睡不着。”是合阳的声音,我心道怪不得脾气骄横,雍容华贵的样子,原来竟是郡主。
一阵衣裙窣窣声,紫芝道:“郡主,还有最多一个昼夜就到王城,是因为想着快要到家了才睡不着的么?”
合阳郡主很无所谓地道:“若不是父王来信说母亲病重,我才不愿意回去。父王定要将我许给那个慕歆,我真真是头疼死了。”快要哭出来的委屈声。
紫芝道:“少将军一表人才的,和郡主又是打小就认识的,却不知道郡主为何就是看不上他。我瞧着郡主今日便是看上了那个公子,郡主真是不知道眼睛长哪里了呢,我怎么瞧着就不如少将军呢。”
“呸呸”两声,合阳道:“休得胡说!”沉默一会,道:“你懂什么?那公子俊朗清雅,一看就知道剑法一流的翩翩君子,哪里是那个顽劣粗苯的少将军可比。唉——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也能看得上我,如此,我便抹脖子也要爹娘答应我与他——”。
“阿弥陀佛!”紫芝急道:“郡主可不能这么想,吓死奴婢了。凭他是谁,郡主瞧得上是他的福气,他巴不得呢?”
我心道这郡主还真是看上莫扬了。不过她眼光也不差,凭着莫扬迷死半城元州女子的魅力,却当真未必能看得上这个郡主。却不知道这个紫芝的自信是哪里来的。不过也是,凭着她郡主的身份,只怕多的是想攀龙附凤的俊人才子巴巴贴上去呢,只是我家莫扬,却是个怪人,倒未必因为她郡主的身份就能高看一眼的。想到这里,我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个冷笑。
这一声冷笑自以为很轻,在静夜里却还是惊得屋中一声低“唔”。虽然我是无心听了这个墙角,却也怕有嘴说不清楚,被人误会探人隐私,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急忙调转方向就逃。
转身,脸撞进一个宽厚坚挺的胸膛,愕然间,莫扬环住我的腰三下两下拖进了他的房中。静静地倚靠门边,听着外面“吱呀”的房门开合声,一切归于寂静,我还在兀自发愣。
烛火熄灭,房中黝黑,莫扬没有放开我的意思,如常一样揉揉我的额发,柔声道:“这么晚不睡觉,跑出去听墙角?”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