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悲从中来的时候,突然感觉脊背一阵凉飕飕的风吹来。我们蝴蝶,最怕风雨寒冷,这冷风吹的怪异,多远都能感受到。我蓦然转身,拍了拍马屁股,它也有些感觉,正被吓得呆住,我这么一拍惊醒了它,撒开蹄子便朝着树林的深处跑去,不大会就看不见了踪影。
回过神来,一双灯笼大的眼睛正对着我,赤红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我。我在心里叫了声“神哎!这么大的蟒蛇,不是成精了就是我眼花了。”
我并非眼花,十步之外,端端正正一头巨大的蟒蛇正昂着头,吐着蛇信子一动不动。那身子足足有我的身子那么粗,看拖在地上的长度,我估摸着得有三仗长。它的眼睛是赤红的,映照出我的影子也显得腥红腥红,诡异无比。
从做蝶到做仙,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蟒蛇。这一惊吓非同小可,登时没了主意,看它不动,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就那么和它对视着。
半个时辰过去,蟒蛇终于忍不住晃了晃脑袋。我从它的眼睛里读到了轻蔑和嘲笑。虽然我不懂蛇语,可我好歹也是昆虫变的,又常和小鹊仙那样的飞禽走兽接触,多少明白一点它们的肢体语言,看它的意思,是想吃了我练法术。
我异常和缓地放低声音,柔声道:“蛇仙啊蛇仙,这山里这么多的走兽,你随便吃一个都比我强,你还是走吧,我真的不适合你的口味。”
它饶有兴趣地吐了吐舌头,摇摇头。软的不行来硬的。我嘟起腮帮子吓唬道:“我可不是吓唬你啊,我不是普通的人类,我会武功,你要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你想吃我,还真没那么容易的,奉劝你,还是去找容易下手的吧,免得我伤了你,你多年的修炼便白修炼了。”
蟒蛇摆了摆尾巴。我以为它同意了,欣喜地道:“那就说定了,你去吃别的东西,我也放过你!”
我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蟒蛇跟着往前挪动,看样子是协商不成。我手心冒汗,心想自己不会这么被一条蛇给吃了吧。唉,这是悔不听神女的话啊。看情形这条蟒蛇是修炼多年的,它定是从我身上感觉到了仙气,以为吃了我便能增强法力。要是采司在就好了,她仙术高明,定能救我离开这里。
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死死盯着它,脑子飞速地想着脱身的方法。蟒蛇滴溜了两下赤红的眼珠,却有些不耐烦了,突然将身体上半截高高昂起,头也做好了袭击的姿势。
我见状心里一惊,不抵挡也要抵挡了,心里暗暗庆幸此时我还是个人样,能施展些仙术出来,若现在是只蝴蝶,只怕半点方法也使不出来。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我现在还是只蝴蝶,没有白日化了个人形,只怕还招不来这条蟒蛇呢。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是一惊,深觉得自己蠢笨愚钝,早知道这样,我何必化了个人形过来,变了蝴蝶飞过来,见到轩辕的时候在化身为人也来得及啊。可是若这样的话,我又如何与奇相还有女节说清楚这些呢?作为蝴蝶,我可是不会人类语言的。真是一团乱麻。我甩了甩头,让自己保持镇定,专心对付这条骇人的蟒蛇。
感觉邪风过来,我就地扑到,躲了过去。站起来时,顺手从地上捡了根棍子,反手去抽打蟒蛇的腰身。它倏地一跃,从我头顶过去,我打了个空。
惊魂未定刚站稳,它又从侧面扑了过来,我念了术诀,腾空起来,召了个云头踩上去。那蟒蛇果然是成了精的,居然也能腾空飞起来,尾巴还顺势扫向我的云头。我从云头上跌落下来,摔倒在地。
我若没有使用这个损耗仙力的法术,自然不会怕它,可此时我体内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仙力,我又是个成日不学无术的神仙,这三分之一的仙力根本不是一条成了精的蟒蛇的对手。
被它袭击了好几次后,我终于成功地吐了口血,半跪在地上,精疲力竭地喘着粗气。蟒蛇得意洋洋地瞧了瞧我,昂头摆了几下,张开血盆大口朝我俯冲过来。我心道我命休矣,闭了眼准备搏命反击。听得扑扑两下沉闷的声音,却没感觉有什么东西咬住我的疼痛感。睁开眼一看,蟒蛇精软踏踏地落在我面前,嘴里冒着血泡,眼珠子还瞪得老大,甚为吓人。
顺着它脖子往下一点,一支黑色利箭端正地刺入它的身体,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好是它的七寸。这个箭法,实在太高明了。
抬头朝前方望去,高明的射箭人,正远远地望着我,他身下的骅骝马昂头摆尾,一副得意的模样。
我敛了敛裙,微微屈膝谢道:“多谢上皇君救命之恩!玄珠感激不尽!”
轩辕皱了皱眉,翻身下马,几步走了过来,扶住我的胳膊,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后,和声道:“珠珠,真的是你?你有没有受伤?”
我默默摇了摇头,将他扶住我胳膊的手拂开,温和道:“多谢上皇君的关心,玄珠没有受伤!”见他红润的脸色一点点白了,遂又呵呵笑道:“神女说过,我白日里若化身为人,仙力要损耗大半,身体里只得一点点的仙术,这样成精的大蟒蛇,是万万斗不过的!若不是上皇君及时赶到,我就命丧它口了!”
轩辕黯然地顿了顿:“珠珠一口一个上皇君,这是要和我生分吗?”
心口涌动着一股酸涩,我暗暗呼口气,忍住了,“你已经承继了上皇的位置,按理,我自然该要叫你上皇君,虽然你是凡间的上皇,我也应该尊称你的,否则岂不坏了规矩!”
轩辕的眉头锁得更紧:“你终于还是在怪我!有些事,我没办法和你解释,我也不能解释,珠珠,你不要这样对我好吗?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还和以前一样的!”
我拽了拽裙边,慢慢走到一处石头上靠着,梳理刚才和蟒蛇打斗弄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半晌抬头嗤笑道:“那么上皇君是个什么意思呢?要娶我做妃子么?娶一个白日里都不能为人的蝴蝶,你不怕天下人笑话你么?”
轩辕过来帮我,被我用手拂开,他讪讪地站住,脸部有点扭曲,咬着牙道:“珠珠,我还是那个我,还是你的轩辕,虽然,虽然嫘祖是元妃,可是我心里最在意的那个人,只有你,你随我回上邽,现在我已经是上皇了,没有人能阻止我,我们可以永远都在一起了!”
我慢慢道:“随你回上邽,做你的次妃?”
轩辕道:“珠珠……”
我打断他的话:“以后再议吧,这次白日也化了人形,不得已来这里,是有要事寻你!”
轩辕低头看了看,突然蹲下,抓住我的裙子皱眉道:“这是什么?”
我也低头去看,裙子上有巴掌大一块血迹,却不知什么时候弄上去的。以为自己没有受伤,看见这块血迹后,我才突然觉得小腿有点疼,翻开裙子来看,果然有条口子。想了想,估计是蟒蛇尾巴扫过来的时候,扫到我的腿了,当时太过紧张,也没注意到是否受伤。轻描淡写地哦了下,“一点小伤,不打紧!”
轩辕站起来深深凝视着我,“你纵然是生我气,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说着,把我往肩上一扛,噘嘴吹了个口哨,骅骝便乐颠颠地过来。他先将我放在马背上,自己才翻身上去坐在我后面,双手从两侧越过我的身体拉住缰绳,我便稳稳地落在他的怀中了。
一路无话。我心中却有些悲凉。这样的场景以前有过无数次,哪一次都是认了真的开心欢喜,满溢出来的甜蜜,那时候便天真地憧憬,只希望就这样和他一路走,一直走到他的人生终点。以前我还常常想,凡人的命不过百年,我们神仙却可以活得很久很久,若有一天他先去了,我便去求神女,捞了他的魂魄上天来,说不定还能长长久久地守在一起。如今想来,那时的想法还真是天真傻气。
如今的轩辕,再也不属于我了。他的怀抱,自有他的妃子们去占领。我们蝴蝶一族,是断断不能与别人同享一个夫君的。这样也好,我虽难过伤心,好歹也应了神女的话了。神女一直不愿意我和凡人沾扯上什么情感问题,怕我走了织女的老路,等我回去,神女定会很开心的吧!
轩辕似乎猜透我的心意,他左手紧紧搂住我的腰,前胸贴在我的后背,右手握着缰绳,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他搂得那么紧,是怕我掉下去还是怕我消失了呢?
胡思乱想的当口,骅骝停了下来。上次扎的营帐还在,轩辕将我托下马,抱着进了最熟悉的那顶兽毡营帐。他的随从们见他回去,立刻围了过来,一直贴身跟随的常先却不见,看来女节说的都是真的。轩辕挥了挥手,将他们都挡在外面。将我安置在床上后,他出去交代了几句,依稀听得是让人守住我的营帐不许任何人进入之类的,然后他就离开了。
我揉了揉脚,并不碍事,只是尾巴扫到了,没有毒性,轩辕这般小题大做,却让我有些感动。只是他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却不知去了何处,让我很郁闷。床旁边的桌上有现成的水罐和陶碗,我给自己灌了一碗水。百无聊赖地坐了会,感觉有些累,总归是和蟒蛇斗了许久,消耗了我许多体力,遇到轩辕的时候,警醒着一口气,这会突然放松了,疲倦就来了。扯过床上的被子,我斜靠在床头,挣扎了一会,眼皮便不争气地垂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有些沉,似乎还做了没头没尾的梦。大部分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有个场景,我却还是在和那蟒蛇缠斗。梦里没有那么幸运,蟒蛇占了绝对上风,血盆大口对着我的脑袋就咬了过来,我一惊,醒了。
脑袋撞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头,揉了揉眼睛,不知何时,我竟然半躺在一个人的胳膊里面。腿上有凉幽幽的感觉,一股白蓟草的味道钻入鼻子,忍了半晌,终于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抱着我的那个人,双手将我往上抬了抬,下巴正好抵住我的额头。眼睛灼灼地看着我,温柔地说道:“你醒了?”
我挣扎了两下,他抱得更紧,只能放弃,“我睡了很久了么?你何时回来的?我竟然不知道!”
他摸了摸我的脸,柔声道:“你太累了。我去找了点白蓟草来,这次来,没有带大医,这些随从都不认识,只能我自己去。我已经给你腿上敷了药,很快就会好的!”
我拂了拂他落在我脸上的发丝,那发丝拂得我脸上痒痒的,“其实,本来也不妨事,不用上药也是可以的。上皇君这样关心,我,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我感觉轩辕的身体僵了僵,从他怀里探起头来看他,他脸色阴郁,眼神黯然,“珠珠,你不要怪我好么?不要生我的气。”
我摆弄着他的衣角衣襟,低眉道:“我并未生你的气,你与我本就不该在一起,你有你的为难,我都了解。这次见了你,我就要回瑶灵台了,以后恐怕也不得相见了。”
轩辕颤抖着道:“你,你要回去么?你的意思是,以后再不回来了?”
我嗯了声,从他身上起来,很认真地看着他道:“我早该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了。这次,就当是告别吧。”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急忙续道:“差点忘了大事,我这次来,原是寻你有要事的,被那蟒蛇一搅和,差点给忘了。”
轩辕哦了声,“何事如此急切?”
我正了正衣衫,下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把女节找我的前因后果粗粗说了一遍,说完不忘补充一句:“可怜女节一片孝心,她阿爹也不是故意要与西陵氏做对的,只是错综复杂的,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只有你能阻止这场战事了,轩辕,我历来晓得你也不喜欢战乱,你就帮帮她吧,几边说和说和,此事也就了了。”
轩辕挪到床边,抬起一条腿踩在床沿上,一手搁在抬起的那条腿的膝盖上,一只手在另一条腿上敲了会才缓缓道:“原来女节去找过你,所以你才来这里找我的?”
我有些渴,从桌上抄了陶杯,见陶壶里面还有水,也不管凉不凉,倒来喝了,感觉一阵冰凉顺着喉咙滑入胃部,不觉打了个冷颤。放下陶杯道:“再则炎帝也是你同父兄弟,你与他也最是亲厚,现在他也卷进来了,这样做,也不会伤了你们兄弟和气。”
轩辕道:“炎么?他现在就听那个刑天的,哪里还顾忌兄弟情意?”
我不以为然地要摇头:“刑天是个重情义的人,怎么会喜欢生灵涂炭?你对炎帝是否有误会?”
轩辕冷哼一声,“误会?阿爹在时炎尚会顾忌手足之情,如今阿爹去世,他听了刑天的谗言,以为我要吞并神农部落,我已和他说明,可他就是不放心。”
我愕然道:“你,你阿爹,少典上皇去世了么?你,你大婚那日,他不是尚好好的么?”
轩辕闭了闭眼,干涩道:“阿爹身体抱恙已久,他支撑到我大婚,次日就去世了。”
“可,可此事外界并未有传言?”
“是我故意隐瞒的,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几个,我当日想着炎是子,理应回来商议后事,却不料他中途变卦,直接攻打了西陵部落。西陵氏刚刚将嫘祖嫁入有熊国,他这么做,岂不是故意告诉我,要与我决裂?”
我沉默地坐着,不想与他讨论这些是非曲直。神女说过,凡间之事,自有凡间的道理,我们即便是神仙,也不能随意去管。何况这些事,自有西王母座下的星君料理,我一小仙子,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落月弓一事,我已经违背了原则,还不知道天上那些顽固不化的星君们知道了,如何惩治我呢。可是我既答应了女节,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我诚恳地道:“是非曲直我本也不知道,不好评说,只是觉得,你们兄弟若真反目,怕也不是你阿爹愿意看到的。好歹你阿娘和炎帝阿娘任姒娘娘,都是跟随你阿爹的妃子,附宝娘娘难道愿意看你们这样么?”
轩辕继续敲着大腿,半晌道:“原来常先得令,方雷氏相助祁山部落,不得赦免。那方雷氏早年因嫁女一事曾怪罪于我阿爹,方雷氏部落酋长又是个倔性子,完全不肯投降认输。若女节能劝得了她阿爹归顺,我可以让常先和大鸿撤兵。”
我高兴地双手一击,跳了起来,左腿的伤处一阵痛楚,龇牙咧嘴道:“那就一言为定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女节,让女节亲自去劝说她阿爹,她阿爹一定会同意的!”
“现在?”轩辕走过来抓住正要往外走的我,沉声道:“现在外面那么黑,你腿又不方便,又失去了那么多仙力,你怎么去?”
我瞧了瞧外面,心里也略惊了惊。因我醒来的时候,帐中点了无数根火把,注意力也全在和轩辕说这些话上,并未注意到原来外面已经天黑。探头看了看,果然是黑沉沉一片,在这种密林之中,尤显得恐怖森森。
我颓丧地呆住。只因我用的这个法术,三日之内为人,却也没办法化蝶,须得三日后才能和以往一样。现在这个样子出去,外面走兽鬼怪,还真有点让我害怕。
我算了算,估摸着女节和奇相此时,应当也到了五羊墟,她们夜间上山不便,一定是在五羊墟何处找了个地方歇息,待明日天亮后再进山。我迟疑道:“女节和奇相此时应该也到了五羊墟,这件事这么重要,女节一定会很着急得到消息,我现在去的话,她明日就不用上山了,可以直接回方雷氏部落去劝她阿爹啊!”
轩辕皱了皱眉:“你还能化蝴蝶原形吗?”
我摇了摇头。
他又道:“你还有仙力吗?”
我又摇摇头:“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他抱着双臂戏谑道:“那你如何去呢?你可知道这是哪里?猎场,什么地方才会被我有熊国定为猎场,那一定是有猎物的地方,还是大猎物。你就这个样子出去,走不出三里地,林子里的豺狼虎豹就能把你撕碎了,你忘了今天那条大蟒蛇了?”
我挠了挠头,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正为难的时候,他却越过我走到门口,掀开帘子招呼了下,立马有侍卫过来,听见他低声吩咐侍卫摸黑快马下山,去寻女节和奇相,让她们放心,明日直接去办正事云云。那侍卫得了令,叫了两个人,举着火把骑马下山了。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