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着门帘目送黑夜中几个火点消失,心里有些忐忑。
轩辕拉着我回去,安慰道:“你放心吧,他们都是我贴身的侍卫,训练有素,办这点事不在话下,就算遇到老虎,他们身上的那些弓箭也不是吃素的。为首的那个,可是我有熊国的神箭手,就算常先也只能和他打个平手!”
我感激地笑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你能这么做,我替女节谢谢你!”
坐下喝了半晌水,我突然想起来一事,便停了手上动作:“现在也不是狩猎季节,你怎么会来猎场?少典上皇去世,有熊国不进行祭祀葬礼吗?”
轩辕淡然地转了转手中的陶碗,“我就是带着阿爹的遗骸来葬在此地的。阿爹遗愿,希望能葬在这里。他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场面,让我们一切从简。仪式几天前就举行完了,他们都回去了,我想留在这里多陪阿爹几天。只是,你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诚实地回道:“是女节说你不在上邽,在五羊墟的猎场的。她去上邽的上皇宫找过你,许是谁经不住她的央求告诉她的。”
轩辕点点头:“也有这个可能!”
我在凡间养成的习惯又开始叨扰我了,我揉揉犯困的眼睛,环顾下四周,下了逐客令:“夜深了,上皇君也累了吧,你也早些回去歇息,有何事我们明日再谈?”
轩辕坐在床沿未动。我尴尬万分,他若坐在桌旁,我还可以不管不顾径直蒙了被子不理他,偏生他坐在床沿,我要去床上躺下,必得跨过他去,且他坐在那里,我如何能安稳地躺下不理他呢?
我咳了咳,掩着嘴道:“你看,我今日不同往日,化个正常的人过了整个白天,还有两日须得和你们一样的生活,这是非常耗费我的体力的,我又不小心受了点伤,虽说不严重吧,怎么也要劳累我疲倦很多,看现在这个时辰,当是三更了,我实在犯困的很。正事也说完了,再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们明日早点起来再说,也是来得及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想了想,我又很体贴地道:“你虽然身体强壮,可架不住刚刚大婚,你阿爹去世,你一定忙碌了许久未得好好休息,更应该早些睡觉养足精神,你现在可是有熊国的大首领,非昔日可比,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是吧?”
轩辕拍了拍床沿,轻声道:“好!珠珠,你过来睡吧,我看你睡了后再走!”
我道:“这个,我自己没问题,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我还没洗漱呢!”
他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你的腿不方便,我在这里可以帮你。这是猎场,也没有女奴可用。我总不能叫外面的侍卫来帮你吧?”
我急忙摆手道:“不用!我腿没事了,不信你看!”将受伤的脚往地上蹭了蹭,又转了下,忍着疼痛笑道:“我没骗你,真不妨事了。你要知道,我可是天上的仙子,复原很快的!”
轩辕还是语气平淡道:“嗯,我信!不过我还是不放心!”
我捂住脸彻底懵了。可怜我活这么多年,认识的凡人女子也没几个,她们也没教过我如何将在深夜将一个不应该留在房中的男子赶出去。依得奇相的脾气,我估计就要出去寻把大砍刀了。然我又确实没有奇相那样的脾气秉性,面对轩辕,装也装不出来那般凶神恶煞的样子。
想了想,没奈何只能一步步移过去,脱了鞋袜,小心翼翼地从轩辕身旁爬上床去,和衣蜷缩在床上,拖了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了个彻底,在被子底下嗡嗡道:“现在可以了吧,你快回去吧!”
听见轩辕的声音从头顶闷闷地传来:“你们蝴蝶,就是这么睡觉的吗?”
我蒙着头继续嗯了声。
“好吧,那我走了!你安生睡着吧!感觉床颤了几颤,有下地汲鞋的声音,半晌却没有听见脚步声。我听了听,觉得好奇,他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么?
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来,正想看个究竟,却不料,头一伸处来,便差点撞在他下巴上。
我啊地叫道:“你这般俯身看着我,可是要吓坏人的!”
他眼睛里冒着光亮,咧嘴一乐:“我以为你真要蒙头睡一个晚上呢?”
我气恼地翻身走起来,抱着被子道:“你怎么还不离开,你到底想要怎么着?”
轩辕的身子顿在半空,似乎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半晌,身体突然沉下来,将我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我还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发愣,他的嘴却兀地凑了过来,贴在我的嘴唇上。
脑子里嗡地一下,感觉哪根神经搭错了,一时理不出来个头绪。认识他这么久,也知道我们两情相悦,可却从来恪守距离,我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他突然这么一下,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好半晌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样,乱的一塌糊涂。
就在我乱的一塌糊涂的时候,他却熟练地启开了我的唇,双手也很有力道地游走至我腰间,将我往他身上贴得紧些。
心跳得厉害,我感觉那已经不是我的心了。轩辕身上有很熟悉的味道和感觉,仿若是梦里的那番酸涩惆怅,又像是牵扯不断的缕缕神经,是他的,也是我的,搅扰在一起,胸口有种爆裂的疼痛。那疼痛却又能忍受,带着点甜蜜,于我就如同春日清晨的第一滴花露,轩辕谷乐游湖月光下跳动的甘泉,自心底生出的渴望如蜘蛛的网,一点点的缠绕,一点点的蔓延。我被绕在中间,被指引,被吸收,情不自禁地想要去回应。
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推开他,快推开他!”身体却不听使唤,双手还颤抖着环上了他的脖颈。轩辕的眼睛瞪得很大,观察着我的表情。见我有回应,他的手游走得更远,手的绵软厚实和温度,透过被子和衣衫灼烤着我的肌肤。
“珠珠,珠珠……”就在我迷离朦胧的时候,却依稀听见神女的声音,“快回来吧!你该回家了!”灵魂深处的声音,利剑一样刺入我的心口,尖锐的疼痛倏忽一下,让我一个激灵。
不!我使劲将轩辕推开,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轩辕不要!我不能这么做!”
轩辕被我推得差点仰面倒下,他撑住身体,惨白着一张脸道:“怎么了?珠珠,你为何不能?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男欢女爱,有何不妥??”
我抱着双臂,瞪着他道:“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见他不动,我加重语气,抬手指了指门:“走啊!你是要拿你上皇君的身份要我从你吗?我不是你们凡间的女子,我可以不听!”
这话让轩辕有些伤心,他楞了下,呆了会,终于起身,默默地走了出去,顺带着帮我关上了门。他离开后,我抱着被子缩在床上,止不住掉了泪。虽说我拿重话刺激了他,可我的心却很痛,很不忍!
我这段情,伤得有些过了!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全,轩辕便拍了门进来,亲送了两盘侍卫现摘的野果子来,红的黄的,油亮亮地很是诱人。我揉着惺忪的眼睛,看得有些模糊,想来昨夜掉了些泪,又失眠了许久,眼睛肿得看不真切了。眯缝着眼睛,探头朝他手中木盘上看了看,还有一壶刚烧的水,据说是他一大早去营帐外那条河边收集的滨紫草花露。抽了抽鼻子,清清淡淡的滨紫草香味袅袅飘了过来,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几声。
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望了望轩辕,他满脸春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呵呵笑着:“知道你肚子饿了,你看这些合你胃口么?虽然野果不是我亲自去摘的,却是我亲手洗干净的,这番心意,足以抵消你来寻我的疲累了吧!”
我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他不忸怩计较,我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我也不是个仔细的人,见到这些美味,也顾不上洗漱,翻身下床就捡了个果子咬了一口,清甜爽口,让人心情愉悦!
轩辕将我按在凳子上坐了,我吃着果子,喝着花露,他蹲下来撩开我的裙摆,仔细检查了下我腿上的伤口,颇满意地点了点头:“恢复的还不错,再养个两日就能和正常的一样了。”
一边轻描淡写地和我道:“昨夜去五羊墟的人回来了,话已带到。今日一早,女节她们已经启程回去了,方雷氏部落以后如何,就看女节能不能劝动她阿爹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我想拍拍他的手,然他还蹲在我面前,我这个位置正好够着拍他的肩膀,于是便顺势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无论如何,此事你肯退一步,我都要是要感谢你的。”
轩辕的身体似乎僵了僵。
我没理会他的反应,继续道:“其实,女节一直没忘记当年的那句话……”
轩辕淡淡道:“我知道。”
我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拒她于千里之外呢。虽然不能做夫妻,冲着她的这番情意,做个朋友也是可以的。她本是酋长的女儿,为了你,甘愿一个女子独自去到轩辕谷那么偏僻的地方生活,也是很不容易的。”
轩辕仰起头来看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愣了楞,嗫嚅道:“没,没什么,女节……”努力了半天,那句让他娶了女节做次妃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便终止了话头,呆呆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轩辕却站起来,去把门敞开,喜滋滋道:“今日阳光甚好,你既然有三日的人形,便不要浪费了,我看你的腿伤也无大碍,我今日带你去看花去!”
“看花?”我想不明白这个时节,还是在狩猎场,能看到什么了不得的花。
轩辕却很自信的样子,“我知道你喜欢花,去了保证你不会后悔!”
大约轩辕也想有些自由不受拘束的时候,我们骑马出去的时候,十几个侍卫随从呼啦啦跟了过来,全被轩辕打发回去了。为首的那个不情不愿,大着胆子禀道:“我等受常先大将军的指令,是要贴身跟着上皇的,上皇不让我等跟着,若大将军晓得了,我等的头也保不住了,上皇可怜我等,还是让我们跟着吧,上皇若觉得我们跟着太碍眼,我们保证跟得远些,绝对不让上皇感觉不便!”
他这番话说的很是悲戚,好像立时就要被拉去砍头一样。我于心不忍,便对轩辕说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在意,跟着就跟着吧,他现在不是以前的少皇身份,有熊国可以有无数个少皇,却只能有一个上皇。况且轩辕还是个颇令人敬服的上皇,又刚刚继任不久,恐出了岔子,也是情理之中。常先这般严令吩咐,也是因为自己不在轩辕身边,保个万全而已。
轩辕却不听这话,瞪着眼喝斥道:“常先的令是令,我的令就不是令么?你怕他砍你的头,就不怕我砍你的头吗?”
那人唯唯诺诺觑了一眼轩辕沉郁的脸色,恭顺道:“我等不敢!可我等的职责就是保护上皇的周全,不得有丝毫差错,就算上皇要了奴才的命,奴才也不敢有分毫怨言,可我等还是要跟着上皇,若上皇要治罪,就治罪吧!”
“咦……”轩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还真是倔!跟吧跟吧,可有一条,不许让我看见!”
那些人诺诺应了,欢天喜地地自去寻了马匹,远远地跟在后面。
轩辕找的这个地方还真是不错!林麓幽深,沿着浓密的树林是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上了小路走不多久,侧边是一条细长的溪流,山泉水自上而下潺潺延伸。右侧向下,是个半坡,树木稀疏很多,松软碧绿的草地在阳光下闪烁幽幽的绿光。碧绿的草地中间,是成片成片灿烂奔放的月月白。
我以为,这是我在凡间见过的最美的白色花卉了。神女说,西王母的瑶池尽罗天下奇珍,尤以稀罕的奇花为首,莫说什么牡丹雪莲了,就是火阳参、金元果也是唾手可得。早些年,神女还拿瑶灵台的两株凤鸣草去告了个人情,换回来一株万年的雪灵芝,养在玉泉水中。
神女说,万年的雪灵芝皆是有灵性的,尤其还是在西王母的瑶池中长出来的,统共也没得几株。她不但矜贵,还很高傲,硕大的花苞总是紧紧地收闭着,不是有缘人,无法见到她的真容。来到瑶灵台许多年,神女命我要精心照顾,还不让采司替代我的工作。我初初几年,日日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她的旁边坐着,给她讲我下凡遇到的各种事情,和她说我心里的秘密。其实我也没什么秘密,左不过是些小儿女情怀。说了许多年,雪灵芝却总是无动于衷,半点开花的迹象也没有。
我便有些闷闷不乐。直到那日,我不小心划破了手指,拿玉泉水冲洗了下,看着一缕血丝入了雪灵芝的根茎,一瞬间似乎有个感应,要开花了。果然,后半晌的时候,她终于慢慢打开了花苞,当时我就震撼了,雪灵芝的花洁白到无的境界,美得让人窒息。可惜她就开了一个时辰,便又紧紧地收起了花苞,直到现在,也再也没打开过。
这些月月白开在一片碧草之上,正好衬托出它们的洁白。我突然有些感慨,以前在凡间的时候,我都是以蝴蝶的样子俯瞰,如今第一次以人的角度来看这些风景,竟然那么不同。
轩辕将我从马上抱下来,指着那些花对我笑道:“如何?我说过你不会失望的吧?”
我甩了他的牵绊,轻灵地扑向那片洁白,今日我没穿那袭彩衣,穿的是轩辕为我准备的一袭烟萝紫的裙子,外面披着白色的罩衣,自觉看起来像飞舞的紫荆花。轩辕知道,我最喜欢紫荆花,他是费了心为我准备的吧,我却不知道他何时准备好的这件衣衫。
轩辕自幼长在教管严苛的家庭,性子虽然和顺,却总是一本正经。然到底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郎俊,脱离了他那些部落的繁琐杂事,一下子变得活波起来。见我赤足在花海中徜徉,他也忍不住跑了过来,追逐着我的身影。
我咯咯笑着跑开,拢着嘴对他喊道:“轩辕,你带骨笛了么?你再吹一曲骨笛来听!”
他也拢着嘴喊:“你忘了,我骨笛不离身的。”见他自怀中摸出骨笛来,立在花海簇拥中,只一瞬,几缕悠扬清越的笛声便袅袅飞来。
当日神女传授我舞曲《鸣里凰》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过,这个舞蹈只能跳给你喜爱的男子看。我从未将神女的这句话当真,我以为她是为了不让我在凡间随意跳舞招来是非,所以我违背了她的话。
下凡来后,很多人都见我跳过,轩辕、蚩尤、奇相女节,还有少典和附宝娘娘。现在看来,神女说的是对的,再珍贵的东西,多了,就不觉得珍贵。我跳得多了,便得不到心爱的男子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凡间跳《鸣里凰》,只为一人而跳,只为了轩辕。希望我回了瑶灵台后,他还能记得我。可我,却不再想记得他了。
采司说广寒宫的嫦娥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种药,叫后悔药。可无论天上地下,还是鬼蜮,没有后悔药这个东西。神女常常和我们讲法,便会叹息说“无论是仙还是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担后果,没有人能改变过去,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不要选择让自己在未来后悔的事。”传说嫦娥本来是凡间女子,他的夫君后羿因为射日有功,女蜗娘娘赐他长生不老药,嫦娥并不知道那药有什么用,结果误食了。女蜗娘娘为了惩罚她,将她终身困守在广寒宫中。虽然现在她可以自由出入天上各地,却再也不能回到凡间,他的夫君后羿也已经化作一堆白骨。嫦娥日日活在悔恨和相思之中,可这天上地下,却没有任何一种药,能让她回到过去,重新选择一次。唯一能消弭这种锥心之痛的,只有忘记,永远的忘记。西王母喜欢嫦娥,给了她一种药,叫往生水,说本是凡人死后投胎的时候喝的一种忘却前尘的水,喝了就能脱胎换骨,将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采司偷偷告诉我,说这种水只有冥界才有,我们神仙是不能去那种地方的。可是她知道,嫦娥思来想去,又决定不忘记凡间种种,所以那往生水还在她的广寒宫中。
我觉得,若我真的想忘了这一切,喝往生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轩辕的骨笛声悦耳清脆,引来一群群的翠鸟盘旋。我看着阳光下的他,伟岸英姿,俊朗舒阔,他有指点江山的气度和风度。他浓密的眉毛上挑、眼睛明亮有神,威严庄重,骨节清晰的手宽大厚实,身姿颀长有型。凭良心说,他比蚩尤好看,蚩尤更健硕,眉目粗狂,不怒而威,狂放不羁,自有拒人千里的气势。
这一日玩的很畅快。流连花海半日后,轩辕骑着骅骝与我在山间漫步,野地驰骋,他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直到夜色降临,我们才回到营地,侍卫们早已生起了篝火,因我不食肉类,便摆了无数种鲜果,就着有熊国特别酿制的果酒,很是美味。
酒足饭饱的时候,侍卫带来消息,刑天和大鸿暂时休战,在逐鹿这个地方各退五十里以守。轩辕默了半响,挥手让侍卫退下,露了笑意与我继续饮酒。我酒量甚浅,此时喝了几杯后便有些醉意,便伏在膝上小憩。不记得是什么时辰,感觉自己被轩辕抱起送入了营帐,依稀记得,他还给我腿上的伤口换了次药,其它的便一概不知了。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