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扬似乎对这位少将军天生有股敌意，虽然我不知道为何，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得到。说起来住在客栈的时候，少将军还来拜会过两次。以当前少将军炙手可热的程度，如此屈尊来拜会莫扬，该是多么大的荣耀。可莫扬却似乎很不买账，一贯的冷面冷语，半点也不肯巴结的样子，倒是把客栈老板和其他人一通羡慕嫉妒恨，恨不能替了莫扬，去给少将军提鞋也是愿意的。

　　台上第一组选手已经来往下去了十几个，中间一个虬髯大汉暂时取得先机，连着败了好几个人，这会正在台上得意洋洋地挥手致意。我注意到九黎山庄的人并没有出现在武选的现场。虽然九黎山庄放言以轩辕剑赠武魁，但终归只是江湖帮派，入不得宗室朝堂，所以从朝堂的角度，自然不会去多加宣传。可是今年因了这把让江湖为之震动的轩辕剑，王城聚集了比任何一次试剑大会都多的各路高手，明里暗里也争斗了许久，终究未能一触九黎山庄的衣角。可现场之上，他们也不来个人看看，着实也让人奇怪。

　　当然，九黎山庄行事历来不循常态，说不定这会多少人扮着一般看客躲在人群中也为可知。我好奇地伸长脖子探了探，扫了扫全场喧闹的人群，一无所知地又缩回脖子。

　　帘帐又是一动，大将军的贴身护卫前来禀告，说大将军特请少将军带郡主并一行的客人去大帐中一见。这个邀请，似乎很合莫扬的心意，他居然眉头都没皱一下，一派春风地温和接受，当然，大将军请见，不见也得见，还不如和煦春风点呢。倒是合阳郡主，很是皱了皱眉头，拧着嘴唇一言不发。

　　安叔和陶陶自然是不必跟着的，只我和莫扬一路随行。要去大将军的观武台，须得绕到后面过去，于是我们又绕了一圈。到得帐外，少将军先进去禀告了，听得内里传来沉稳浑厚的许可声，才又退出来引着我们进去。早有一身戎甲威武不凡的侍从撩起帐帘，着常服的大将军背对着我们，身姿挺拔，风度不凡。能得侯爷妹妹的青睐，果然不是普通人。

　　我一边默赞大将军的气宇扬昂，一边随着众人垂手见礼。大将军慢慢转身，眼风扫了扫全场后定在莫扬的脸上，半晌，方迎着莫扬风轻云淡的脸，沉声说道：“听闻这位公子昨日挫败了一名剑客，那剑客我已命我儿追查良久都未有半分真容，看来公子很有些本事。”

　　莫扬谦恭得很是平和，道：“大将军想来也是听了误传，在下并未挫败，不过区区一个平手而已。”抬头看了看，又道：“那灰衫剑客的武功其实很是了得，只怕江湖中也数得上名头，只是他的路数有些怪异，不像中原武功。”

　　大将军敛了敛眉，“哦！公子认得那武功路数？”

　　莫扬摇摇头，道：“不认得，只是感觉。家师曾与在下提起一二，当年家师云游时也到过东海末端的夷人居处，听过一些，所以在下也了解一点。”

　　大将军挑挑眉，道：“不知公子师承何门何派？家师是哪位高人？”

　　莫扬弯了弯腰，抱拳道：“家师乃一闲散道人，便是凤凰山的辛提子道长，常言自己并无门派。”

　　“是他！”大将军顿了顿，道：“听闻辛道长医术高明，我大将军府与他也有些渊源，早年间我儿身犯奇疾，也曾去叨扰过他。却不知道他的剑术也如此了得，倒是孤陋寡闻了。”

　　莫扬流露一抹笑意，道：“家师不喜过问红尘俗事，不爱在江湖上走动。”

　　大将军作恍然大悟状，又问：“听小儿说公子姓莫？元州人？”

　　莫扬答道：“正是！”

　　大将军追问一句：“令尊也是江湖人士？”

　　莫扬再次抬了抬眉，道：“家父是元州商贾，并不是江湖人士。”

　　大将军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笑了笑，眼光转到合阳郡主身上，意味深长地说道：“昨日你姑母还念叨，说如今孩子大了，心就野了，再是多么疼爱她，也没办法把她束在身边了。郡主，你姑母这是想念你了，你也有好久未去大将军府看看你姑母了吧。”

　　合阳郡主急忙盈盈一拜，道：“劳姑父姑母挂念，侄女真是不该。只是这几日父王嫌侄女愚钝，要给侄女定定规矩，巴巴请了个夫子来，要教侄女诗书礼仪。姑父最明白侄女的，生平最不通的课业便是这诗书二字，所以……”抬头撞见大将军似笑非笑的脸，又低了头心虚道：“是侄女的错，侄女明日便去给姑母请安！”

　　大将军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姑母没有子嗣，最疼爱的便是你，她总想着亲上加亲将你留在身边……”。

　　大将军很是淡然的一句话，我却明显感觉身边的人俱都颤了一颤，偷眼看了看，见合阳郡主的眼神已经溜到了莫扬脸上，莫扬眉毛挑了挑，看起来却有些开心。我疑惑了下，他不是应该恨郁闷的么？再回头，撞见少将军一双灼灼的眼睛，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靴子。

　　合阳郡主天真地笑了笑，将大将军的话截住：“姑父今日剔了胡须，侄女看着更威武帅气了。”

　　我抬眼去看，正好看见大将军的嘴角抽了抽，很快平静下来，淡定说道：“唔……今日晨起，你姑母嫌弃说我这胡须显得苍老，说今日要主持试剑大会，应该更清爽些，所以就修剪了一下。”

　　铮铮铁骨的大将军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我不禁很是感慨。正寻思间，大将军又开口道：“莫公子，我儿自小孤僻，交友不多，他对你到是很欣赏，以后有空可多与小儿走动走动。”

　　莫扬答道：“在下不过一介散客，蒙少将军稍许高看，实在惶恐……”我看了看他，倒一点看不出惶恐的样子。他又道：“少将军不嫌弃，不怕在下高攀辱没了声名，在下必定谨遵大将军之言。”

　　莫扬这番话说的真是不卑不亢，他的言下之意是我并没有意思高攀你们大将军府，现在你要求我和少将军交往，日后若我做的不到之处，你可怪不得我。知兄莫如我，我心里偷偷地乐，抬眼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差点就要扑哧出来，却又暗暗悬了心。大将军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别怪罪他才好。

　　好在大将军很是风度地挥了挥手，道：“年轻人能如此自尊自强很是不错。歆儿，为父今日也累了，你和你的朋友们就自便吧。”

　　得了这个赦令，所有人似乎都松了口气。少将军将我们一行送出帐外，却并未跟着我们返回郡主的观武台。只是很诚恳地邀请了我们改日去他的镜心亭小聚后，便又回了大将军观武台。

　　回到帐中，气氛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凝重。陶陶煮了一遍茶水。看得出来，在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郡主那个高傲的丫鬟紫芝和陶陶很聊得来，看起来一派融洽。不知道这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又从紫芝嘴里套出来多少密辛八卦，晚上我的耳朵估计不得清净了。想到这里我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陶陶，她却低头只顾着给我斟茶，眼皮都不朝我抬一下。这个丫头，真是被我宠坏了。

　　耽误了这会功夫，比武台上已经换了好几波人，遥遥看去，现在主擂的像是一位中年汉子，浓黄衣衫，像一大丛菊花在台上跃跃伸展。我们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觉得很是无趣，莫扬便带着我们离开。合阳郡主也自告说实在打得无趣，待后面精彩的再来。又说王城有一家饭馆的鹿肉甚是美味，不如顺便去尝尝。莫扬见快到午膳时间，也欣然同意了。于是我们又转而去吃鹿肉，一行车马扬扬。

　　我自小不爱吃肉，对他们口中的美味佳肴兴趣不大，倒觉得这家店的几款风味小吃很是可口，比如那盘凉拌莼菜和我面前的这盘清炒葵菜。莼菜圆融爽滑、葵菜清香鲜嫩，我觉得很合我的胃口。

　　陶陶被我宠坏了，忠心可嘉，见我爱吃那盘葵菜，居然直愣愣地就推到我面前。我直愣愣地看着她，觉得这丫头真是太把我当回事了。莫扬直愣愣地看了看陶陶，又看了看我，我一脸绯红。合阳郡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的眼光一直游离在莫扬的脸上，见莫扬的眼风扫向我，才淡淡回头。

　　陶陶似乎意识到这不是在府中，也不是在王城的小院，恍然大悟地抬头，撞见我绯红的脸和直愣愣的眼光，讪讪地笑了，道：“小姐，奴婢该死！”

　　紫芝眉眼挑得高高的，道：“我家郡主不爱吃这个。”

　　郡主陡然明白怎么回事，顺着紫芝的话道：“本郡主确实不爱吃这个，小蝶姑娘爱吃，那就多吃点。”

　　我顺着她的话，很从容地说道：“味道很是不错，比元州府中做的好，是吧兄长？”

　　莫扬很合时宜地答了句：“小蝶说好就是好！”言毕，颇温柔地自怀中摸出一块白色绸帕，道：“擦擦嘴便更好了。”

　　我楞了一下，明白他是说我嘴角沾有菜汁，伸手接了，抚摸着那块绸帕，感觉很是熟悉，绸帕是蜀锦材料，一角绣了一只累丝攒金线的蝴蝶。我突然心里有些感伤，喃喃道：“还记得以前，兄长和莫封总爱用白色绸帕给小蝶包野棘果，不知道封哥哥他……。”

　　莫扬的神色似乎怔了一怔，脸色暗淡下来。合阳郡主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变化，好奇地问：“封哥哥？是……谁？”

　　很不客气地自我手中拿过绸帕，看了看又道：“公子这帕上绣着的蝴蝶很美，是……小蝶的帕子么？”

　　陶陶快嘴答道：“郡主不知，我家小姐自幼得老爷夫人和公子宠爱，蕊珠姑姑便在老爷夫人和公子用的绸帕上都绣上一只蝴蝶。是取我家小姐的闺名，我家小姐也最爱蝴蝶了。”

　　我瞪她一眼，道：“多嘴。”若无其事从郡主手中取回绸帕，淡淡道：“是我娘亲和姨娘的小心思，希望兄长以后多多记得多宠爱我一分罢了。”

　　郡主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追问一句：“那……小蝶姑娘口中的封哥哥，也是你家兄长么？倒未曾听提起过。”

　　我见莫扬脸色凝重，似乎很不愿意触及这个话题，便委婉道：“亦是兄长，只是少年走失，所以不曾提及！”

　　郡主很是遗憾道：“原来是这样，那未曾寻回么？”

　　我淡淡敷衍道：“寻了好些年，一直没有消息，家里也很是挂心。”

　　合阳郡主看出来我们不愿意触及这款伤心事，故作轻松地说道：“小蝶姑娘真是好福气。我也有两位兄长，却是整日里混吃贪玩，竟像没有我这个妹妹似的，未曾有一日将我放在心上。可莫公子却是日日护着你，唯恐不能周全。对小蝶姑娘这个妹妹，真真羡慕死我呢。”

　　莫扬凝目看我，我顶着他温热眸光，含糊道：“唔，我兄长确实尽职尽责。”

　　用过午膳，刚出饭馆的门，就看见安叔已经拉好马车等候在外。我还在好奇为何从试剑大会出来就没见了他的踪影，原来是自己回去备车了。稳重忠心的安叔，总是想得细致而周全。估计他心里很清楚莫扬是不愿意再承郡主的人情，可又不愿意让累了这么久的我走路，而今日王城大半的人估计都在试剑大会的现场，所以就悄悄回去备好车马。合阳郡主看见安叔拉着马车在外，很有些失落的样子。缓缓告了别，我们看着她的轿辇转过街头，才上了车马一路慢慢地回到小院。

　　莫扬主动给少将军下拜帖这件事，让我很是意外。那日凌晨，我梳洗打扮完后，正一个人无聊地趴在院中鱼缸中逗鱼。微风习习，吹来莫扬吩咐安叔去给少将军送拜帖的事。我蓦然转身，正好看见安叔接了莫扬递过去的一卷东西，他一袭清逸的白衣，洒脱无尘，如夏日里池塘的一株白莲亭亭而立。安叔已经出了院子，我听见“嘚嘚”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慢慢远去，眼神停留在莫扬若无其事的脸上。

　　若无其事的莫扬正准备若无其事地转身回房。我听见自己细细清淡的道了一句：“你为何要去见少将军？”

　　莫扬停住脚步，转身看我，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极无谓地说了句：“听说他剑术不错，切磋切磋！”

　　“兄长……”我叫了一句，三步并着两步扑到他面前站住，：“兄长为何要去与少将军切磋，兄长，可是要去找少将军麻烦。我不是已经告诉兄长了，那日的事，不赖少将军，是我自己不小心。”

　　莫扬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那日？我可有说是因为那日么？我不过想和他一起喝喝茶而已。”

　　莫扬说完，转身自自然然地回了房，却不知道他在房中做什么。我呆呆地愣在原地，片刻后才回过神，又踢踢踏踏地回到鱼缸处，趴在鱼缸边沿瞧着水中映出的一张愁脸发呆。

　　我一贯知道莫扬计较，也一贯知道他受了爹娘的意，将我包裹得尤其厚实严密，可我怎么也不觉得他会那般生气，生气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其实那日，不过一个误会而已。那个时候，试剑大会初选已经过去了三日。合阳郡主是个很尽责很有义气的人，这是我对她最新的评价。每日辰时一刻，她必定准时出现我们暂居王城的府邸。侯爷府中郡主专用的车轿候在门外，紫芝抬手叩门。安叔打开门的时候，便会撞见郡主一张阳光俏丽的脸。

　　其实郡主每日前来，不过借着去试剑大会观看利用郡主的雅间看的更清楚更清净的由头，每日也不完全就是去试剑大会的，有时候莫扬觉得没有意思了，便不去看武选，而是去了街上游玩或者郊外踏青之类。个人觉得，郡主和我们混得越来越熟了。

　　紫芝与陶陶相处久了，慢慢也落了些自傲情绪，许是她也看出来郡主对莫扬青眼有加，这个忠心的奴婢自然是爱屋及乌，连带着对我们身边的婢女也显得友好起来。所以每次，当我们在前面慢慢悠悠走路说话，她便滴溜着眼珠和陶陶在后面八卦。紫芝不愧是土生土长的王城人，又有个郡主贴身心腹奴婢的招牌，她的八卦更高级，更隐秘，事关无数王室宗亲的各种语录。所以连带的，我的耳朵也受累从陶陶那知晓了不少。

　　譬如少将军的亲生娘亲，那个闺名“镜心”的贤惠女人，其实是被大将军休掉的。大将军休掉发妻后娶的安平侯的亲妹子，也就是郡主的亲姑姑。可惜这个姑姑肚子很不争气，多年未曾生下个孩子，所以就很是宠爱少将军，也就很想把自己带大的合阳郡主撮合给少将军，也好全了她爱侄女的心意。可是这个侄女，却一点也不情愿，一点也不喜欢少将军，让这位姑母很是着恼头疼。关于这一点八卦秘闻，陶陶这个慢半拍的小脑瓜居然也能想的和我一样，她觉得，其实这是紫芝故意透露给她的，为的是向公子爷表明，郡主其实心里，真的没有少将军，也正好消弭一下初选那日大将军暧昧的暗示。

　　我对这桩八卦并不太感兴趣，却对另一桩事稍稍起了点心思。据说初选当日夜里，大将军府居然糟了贼。而根据紫芝的描述，这个贼人胆大包天却很有运气不好，一个人独闯大将军府也就罢了，居然毫无准备一般，独独就闯进了大将军的寝殿。紫芝叹息说这个人真真是不要命了，说王城的大将军府比安平侯府的戒备还要森严，府兵护卫几百号人，且全是精英。大将军之所以能官拜大将军，那也不是吃素的，除了谋略高外，自身的武功也是卓尔不凡，在王城是一等一的高手。那贼人误打误撞闯进了大将军寝殿，没奈何只得与大将军交手，两人从寝殿打到院子里，不过片刻功夫府兵就围了过来。那贼人轻功倒好，见此情状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个纵身便逃遁了。

　　陶陶和我形容的时候还学着紫芝的语调很是赞许了一番，说那贼人虽然笨了点，不过夜闯了大将军府，和大将军对打了一刻钟还能全身而退，也不是一般人啊。

　　我好奇的却不是这桩事的本身，却是这么大的事，最后居然不过成了紫芝从大将军府一个要好的护卫口中听来的一桩秘闻而已。按理说，有贼人夜闯了大将军府，大将军应该恼羞成怒紧锣密鼓地追查到底才是。可这将军府居然不动声色按下不提，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还是莫扬想的透彻，他觉得护卫森严的大将军府被一个贼人轻松闯入还轻松逃了，这要是传出去实在有损大将军府的颜面，所以才按下不提的吧。

　　我深以为然。只是无论如何都觉得此事还是有些怪怪的。不过我这个人没心没肺粗枝大叶，一向没有刨根究底的探听秘闻的习惯，听了也就听了，奇怪也就那么几刻钟而已。

　　关于试剑大会，听来听去也不过就那么几件事，左不过今日出了新的擂主，明日谁又胜了而已，目前参加比赛的都是在册的候选人，赌盘上早就已经挖了底朝天，所以也没有太多出格的事。倒是听了几句少将军已经上了两场，场场都赢了，据说王上为此还亲自颁下赏赐给大将军，说虽然武选刚开始，但是组织的很好，少将军也非常勇武，本朕先行赏赐以示嘉奖再接再厉云云。

　　正好少将军上场的那两次我都没去，我是个爱凑热闹的主，不过自小爱凑的是山水游玩的热闹，对于这种在场上争夺得你死我活的游戏热闹，我不太热衷，总觉得过于残酷，所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两次后，就不怎么提起兴趣了。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