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赶了几天的路程,我也确实有些困倦疲累,待他离开后,便拉过厚厚的被子,将自己蜷缩在里面,心满意足地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一丝寒气。眯着眼伸头瞄了一眼火炉,里面的碳火有些暗,我想着估计是碳放得不够,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个时辰约莫是子时。四处一片寂静,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木打下落叶的声音。我裹了裹身上的被子,也不想大半夜的将陶陶从暖乎乎的被窝里唤起来,自己又实在不愿意从暖和的床上起来添火,想着就这么将就着吧。
这么一想一念之间,便听见房门轻轻开了,有轻微的脚步声慢慢走近。这几日实在不够太平,我初初想,这些人难道消息灵通,我们刚一入住便来偷袭,神经便有些紧张,双手在被子里面攥成拳头,准备随时出击。
脚步声很轻微,慢慢移动过来。细碎的呼吸声有点熟悉。我放松下来,悄悄侧脸去看那个走到床边的身影。
身影从我仰面看上去,显得很是高大俊拔。莫扬撩开白色的床幔观察了下我,转身去拨弄那个不太旺的火炉。听见他轻轻地从炭筐里捡了些炭放进去,拿火钳子挑了挑,又轻轻地吹了几下,感觉隐隐的红光映照着他的身影,温暖而厚实。
我翻了个身。他站起来,走到床边,再次掀开床幔,似笑非笑地眼睛正好撞见我夜色中炯炯发亮的眼睛。
他皱了皱眉:“怎么还没睡?”
我伸出一只手拉了拉被子,道:“你为何还不睡?”
莫扬扶着床沿坐下,帮我掖了掖被角,淡然道:“就知道你会忘了添炭火,你最怕冷,我刚和莫封聊了会事,正好过来看看!”
我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来一点,诧异道:“封哥哥?他何时来的?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没什么事情,”莫扬轻描淡写地将我脸颊上的一缕头发拂开,“他那个人,喜欢翻墙入室,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轻笑了一声,“他还说你以前听墙角呢!”
莫扬在黑暗中眨眨眼,“我何曾听墙角来着,都是他乱说的。”
“封哥哥这么晚来,确实没什么事么?”我依然不太放心,问道。
莫扬揉了揉我的脸,柔声道:“真没事,你别瞎想。我们到了咸城,他总是要来看看的。这一路的事情,我和他要好好商量一下。还没做好下步打算之前,不引人注意好一些,所以他见幽冥左史回去复命,便悄悄来来的。本想也和你见面,不曾想你太过劳累睡着了,所以我和他单独在书房聊了聊,这会刚走。我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谁想到把你吵醒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又道:“夜深了,你赶紧再睡会,我也去休息了,明日不定有多少事等着呢。”
我点点头,催促他:“你快些去休息吧!还能睡几个时辰的!”
莫扬亦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我明白他的意思,因我自小跟在他身边,有时候蕊珠将我托付于他照顾时,他哄我入睡的时候,总要看着我睡着了才肯离开。后来与他离开家到咸城,他每每夜晚与我一处的时候,也是要看着我睡着了之后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我既然明白,也不与他多说什么,自己拉了被子侧身向里面躺着,闭眼酝酿刚刚消失的睡意。
感觉他转了下身体,背对着我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地样子,似乎在凝视着某一处沉思。我这样躺了一会,却发现睡意皆无,脑子竟然越来越清醒。翻了个身,见他还那样坐着发呆,想起一事来,便轻声问道:“封哥哥来,可有说合阳郡主现今如何了?上次说很快便回咸城了,却不料一耽搁就是两月的时间,好久未见她了,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
莫扬不置可否地“嗯”了声,似还未从深思中拔出来,“什么?你说谁?”
我推了推他的后背,“你想什么呢?我说合阳郡主呢!”
“呃,郡主啊……”他转过来,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蹙着眉头道:“郡主,郡主好像不大好!”
我蹭地坐起来,抓着他的手臂急道:“不大好?郡主不大好是什么意思?”
莫扬眉头蹙得更紧,快要攒成一条线了,嗔怪道:“你别着急啊,小心冻着!”将我后背的枕头拖上去,让我靠在上面,又把被子拉上来盖住我肩膀以下的位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左不过侯爷要将她许给,许给慕歆,她和莫封,此时正为此事发愁而已。”
“哦,”我松了口气,“这事以前就知道了啊,她为这事不是一直和侯爷闹着呢吗?”
莫扬颇有些愁绪地叹口气,道:“以前还只是说说而已,现在这事已经定了,说是连结亲的日子都定下了,正月里就办。郡主现在每天出门都有大把的人跟着,莫封见她一面也不容易,两个人正凄惶不可终日。”
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慕歆,他是真的喜欢郡主吗?还是有别的目的?若他真心喜欢郡主,抛开莫封不谈,我到也觉得不算太坏。在我而言,慕歆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人,他本事大,长相好,出生帝王之家,若不是阴差阳错被抱入将军府,此刻他应该是高居太子之位。唔,就算现在不是太子,可也是大将军府唯一的少将军,世家风范,贵胄之身。郡主是个好女孩,虽然有些小脾气,可哪个世家女子没点骄横傲气呢?
瑕不掩瑜,郡主心地纯良,仁善可爱,应当有个好归属。可惜她一颗心,最初放错了地方,看上了最傲骨铮铮的莫扬,痛苦了一阵子,纠结了一阵子,好在及时发现,及时抽身,却又将一颗心付给了九黎山庄庄主汶啸天。也是我视为亲身兄长的莫封。莫封背负血海深仇,前途漫漫,也不知会有个什么结果。自然我希望他和莫扬,都能有最好的结果。可是万一呢?
我不敢想象,万一是什么?若那个万一里面还有莫扬,我该如何?
少年时听蕊珠说娘亲和爹爹相敬如宾,情深意重,我还不太理解。这次因为爹爹的万一,娘亲舍得抛下我和莫扬,寻着爹爹去了,于我何尝不是一种震撼。我一直不去想自己是否真的会如静云师太所说,很快便会迎来自己难以度过的劫难,可我心里明白,这个时刻必然会到来。从我心口越来越频繁的隐痛,肩头上的蝴蝶胎记越来越明艳,我便知道,有些谶语是真的,有些传说也是真的。
莫扬见我盯着面前的被子发呆,关切地道:“小蝶怎么了?你不用担心他们,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我突然有些萧索,恹恹道:“你去睡吧,我也困了!”
莫扬默默地凝视了我一会,终于无言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离开。
他刚转身,我却不知为何心里一痛,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他回头自高临下地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用了点力,他便跌坐下来,目光深邃地看着我。我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将身体揉进他的怀里,就像怕失去什么一样,双手紧紧抓住他后背上的衣服。
莫扬深深吸了口气,怔了怔才慢慢将手环过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低耳语道:“不怕,小蝶!”
合阳郡主果然不是那么自由了,到第三日的午后,她才带着紫芝匆匆而来。
她来的时候,莫扬与安叔都不在府中。这日的阳光非常明媚灿烂,洒下一地的温暖和煦。陶陶和我搬了张软椅,一左一右坐在院里晒太阳。陶陶还抱了个笸箩和一堆布料,说是要给我和公子绣个香囊挂在腰间。她一针一线做的很认真,我捧了本书,一边顶着温暖的阳光,一边翻看着,不是瞅两眼她的针线功夫,还不忘笑她几句不如蕊珠。
陶陶很是认同地咯咯笑,“除了夫人,蕊珠姨是府里女红最好的,我自然比不上她。小姐就不要挑剔了,我能做出来就算不错哎。难不成小姐去街上买吗?要我瞧着这咸城的女红花式,还不如我做的呢。”
后院传来轻微的响动,我留神听了听,笑道:“可不是,我可不敢嫌弃你,要嫌弃你,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要说跳个舞还行,让我拿针线,我可不行!”
陶陶抬头望了眼后院,“小姐,是九黎山庄的人吗?”
我仰面半躺在椅子上,拿书盖在脸上挡住阳光,闷声闷气地道:“是呢,莫扬他们不在府中,封哥哥派了两个座前使日日来院里看着,是怕有人偷袭,我们两个人对付不了!”
陶陶飞针走线得不亦乐乎,嘴里说道:“我小的时候就听了许多关于莫封公子的事,那时候太小也没多少印象,只知道他突然丢了,多少年也无音讯,想不到多年以后,他竟然是天下最神秘的九黎山庄的庄主,真是世事难料呢!”
我闭着眼笑话她:“你呀,真是越来越有蕊珠的风范,越来越碎叨了!”
等了半天,没等到陶陶反驳,我有些不习惯,遂取了书去看,却见她张着嘴,直愣愣地注视着院门口。顺着她的目光过去,两个俏丽明艳的人影正跨过虚开的院门,朝着我们飞奔过来。
我警觉地往后院望了望,估计他们也知道来的人是相熟的,所以并未发出声音。
笑盈盈站起来,张开双臂,合阳郡主几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我,又哭又笑道:“小蝶,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元州寻你了!”
紫芝和陶陶也欣喜万分地打了招呼,又给我见了礼,这才瘪了瘪嘴道:“郡主自说自话,你现在还能离开元州么?”
我破涕笑了,紫芝还是那个被宠坏的丫鬟,一点未曾顾忌郡主的心情。
郡主将我放开一点,扭头对紫芝道:“你现在说话越发没有分寸了。过几日,我先早早地把你嫁了人家才好!”
紫芝委屈地摊开手,“郡主不识好人心。我这不是心疼你么?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还怪我?”
陶陶去屋里搬了椅子过来。我拉着郡主的手坐下,盯着她的脸庞看了半晌,叹息道:“你一个堂堂的郡主,怎么两月未见,瘦了不少!”
郡主坐下后,将陶陶的笸箩拨了拨,“还是小蝶明白,我这里委屈得快要活不下去了,你回来就好了,快些帮我出出主意吧!”
旁边的茶炉上煮着滚烫的茶水,我给她到了一杯,“小心烫,”又端了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方道:“我都听兄长说了,看你这样子,这是真的了?侯爷最疼你,这次也不听你的吗?你有没有进宫找过芳美人,她是你长姐,又最疼爱你,按理说侯爷在她面前也是臣下,她帮你说话,侯爷总会听的!”
郡主红了眼睛,叹气道:“你有所不知,王上驾崩,对了,你知道了吧,王上驾崩了。”我点点头,她又道:“现在宫中虽然定了太子继位,可即位大典定在下月,如今太子只是代摄政事,宫中其实都是王后做主。你也知道,我长姐只是个美人,王上在世的时候说话的分量也不重,何况现在王上不在世了。此事也不是我爹爹定的,是王后亲自下的懿旨,我爹娘也没有办法。唉,也不知王后怎么就那么喜欢管我的事,偏要给我赐婚才算完。她儿子就要继承大统了,她不去多关心这个,到来关心我。”
我沉吟了一下,心不在焉地将软椅上面的闲书拿起来翻了几页,又随手放下,“侯爷也是希望能给你找个好人家,希望你这一生能够幸福!” 蝶仙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