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在林冬办公室开会,听着林冬在声情并茂的描绘未来美好的前景,忽然看见一个脸色黝黑,身材不错的女工,小心翼翼的朝这边走来。她是机加车间的,魏启明只远远的见过几次。刚才老付在里面和林冬吵架,窗帘只拉开了一条缝,开会时也没有拉开,女工以为办公室没人,脚步轻快的上了楼,殊不知他们一帮人正在办公室里面看着她。
女工穿了高跟鞋,听她的脚步声是去了老付的房间,进门之后不久就是一阵高跟鞋乱踩的声音,好象楼上在踩老鼠一样,应该是两个人在互相撕扯了,开会的众人心思都被楼上的动静给带走了一大半注意力,林冬也没心思演讲了,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
没多久高跟鞋就被哐的一声扔到了墙角,老付可能是故意的,把王丽英吓了一跳,端着茶杯的手一哆嗦。随后老付房间的床吱吱呀呀的响了起来,王丽英把水杯朝桌上狠狠地一顿,出了办公室摔门而去,也上楼了。
都这个时候了,老付还有心情弄这事儿,心挺大的。
林冬嘴里叼着烟,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露出一副鄙视的神情。魏启明心想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资格鄙视老付吧。
既然都在关注老付,林冬就干脆说了跟老付谈判的结果,大家才知道为啥老付要砸车了。刚才老付提出来按照目前的公司资产,把他应占的股份变现给他,他退出工厂。林冬说王丽英还投了钱呢,股份的事情一时算不明白,而且没有正经的入股文件,现在公司也根本没现金,也没挣钱,老付的要求不可能实现。
老付一听就急了,说算股份的事多好算啊,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能算明白,财务也都在,反正得按照当初林冬承诺的条件兑现,林冬就一直强调没钱,算不清帐目。老付见林冬耍赖,说没钱你买个几把雅阁天天嘚瑟啥?林冬说那是王丽英投资的钱,买车买房跟这几个股东没关系。一团乱帐,可能只有王丽英才搞得明白,老付怒火中烧了,就要去砸车。
赵国庆和老向撇撇嘴,赵国庆还朝魏启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老付和林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林冬口口声声说没赚钱,自己和王丽英每个月都是开两千块工资而已。这话就骗骗小学生好了,真当他们几个是弱智不成?很多老板用这个说辞,来哄员工和他们共同建设公司,可又有几个老板真靠跟员工差不多的工资活着呢?
老付这么大年纪了,也是异想天开,一分钱没出,被林冬拉出来搞工厂,现在还想空手套白狼按股份变现?他肯定也知道这不可能,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罢了。
林冬也是小孩子心性,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把办公室窗帘拉开了,门也大开着。那个女工下楼时,林冬站在门口故意咳嗽了一声,女工回头见办公室一屋子的人在看她,转身象逃一样跑了,引得林冬哈哈大笑。
吵归吵闹归闹,快吃午饭的时候,林冬开车出去买了一箱啤酒,还加了几个打包的好菜,让赵国庆把老付叫了下来,一人一瓶啤酒,就当聚餐了。
魏启明早早的吃好了饭,剩下半瓶没喝,就离开了办公室,没多久赵国庆和老向也出来了。王丽英根本就没下楼来吃午饭,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老朋友,关着门聊天。
这顿散伙饭他俩一直吃到了下午三点多,等林冬满脸通红的打开门,让他们进去的时候,老付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歪倒在了沙发上睡着了。赵国庆和魏启明把老付扶上了楼。
老付第三天就打点行装回了洛南,据说是找好了关系,还回以前的车间当焊工。后来听赵国庆说,最终林冬答应补偿老付一笔钱,也算是对得起老付这个多年的好友了。
老付走的时候,选了个林冬不在厂里的时间,也拒绝了赵国庆开农夫车送他的好意,只有那个女工跟着他,送他去镇里坐车。那个女工哪里会了解管理层的这些明争暗斗,本以为傍上了靠山,没想到老付就这样离开了工厂。
之后不久,那个女工也辞职了,看来她对老付还挺真心的。
老付走了,林冬和王丽英更加的踌躇满志了,王丽英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起来。林冬跟老付还算是朋友关系,而赵国庆、老向,就纯粹是因为利益才跟他来的。股份取消了,想继续干就只能拿工资和分红,不想干,林冬也不会留。
不管他们的龌龊,魏启明惦记上了老付的房间,睡在冰箱旁边实在太折磨人了,整夜都能听到冰箱的嗡嗡声。一天中午,魏启明找赵国庆要来了钥匙,去打扫清理,准备搬过去。赵国庆跟他说最好先跟林冬说一声,他心想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林冬出去了,等他回来再说吧,先打扫出来。
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房间清理了,又用拖把拖了两遍,才去掉了一屋子的霉味,当晚他就把行李什么的搬了过去,美美的享受了一次无人打扰的清静,总算不用听着冰箱的声音睡觉了。赵国庆又提醒了他一次别高兴的太早,魏启明却觉得他危言耸听,不就是个房间嘛,老付都走了,自己就不能用?数来数去也没人会用这个房间。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想当然了,林冬第二天回来后,看到他住进了老付的房间,直接跟他说不行,他要把房间留着,给来厂里做机修的电工中午休息用。魏启明听了以后勃然大怒,脸胀得通红,那个电工一个月都不来几次,而且家是附近的,就算中午要休息,用赵国庆房间那张床不行么?
林冬看他很生气的样子,放缓了口吻,又说他有时候也要住,可以清静的想想问题,王丽英有时候影响他睡觉。魏启明深呼吸了几次,压制住了讽刺他的话语,林冬无非是想王丽英不在的时候,找别的女人来这个房间更方便罢了。
魏启明把钥匙给了林冬,把自己的行李搬回原来的床上,又一次开始想,林冬这个人不值得跟随,过春节的时候看看年终奖怎么样再说吧。
“你看,我都跟你说了,林冬肯定不会让你住那个房间的,他早就惦记上了,有时候王丽英不在,他也不用出去了,直接把外面的女人带回来。”晚上他俩聊天的时候,赵国庆幽幽的说着。
“他外面还有女人?我还以为他出去是找小姐呢。”魏启明犹自在生闷气,语带不岔的说着。
“他不找小姐的,说是嫌脏,也费钱。据说是附近找了个女的,不用花钱,那女的图他模样英俊,还是个老板。”赵国庆啥都知道,林冬这么隐秘的事情,他是从哪儿弄来的消息?林冬跟他说的?那他可真是深得林冬信任啊,魏启明觉得以前了解赵国庆了,现在忽然感觉赵国庆这个人很可怕,不声不响的,却掌握着所有的东西。
“那女的好看吗?王丽英都不错啦。”他问道。
“我也没见过,林冬这鸟人还是很谨慎的,有一次喝酒喝多了才忍不住跟我嘚瑟了几句。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心眼很小,很爱记仇。你搬房间这事儿,找机会还得跟他解释解释,要不他会一直记着的。”赵国庆语重心长的跟他说着,他又觉得赵国庆这人还行,起码没主动害人。
“别想那么多了,也不是啥大事,住这屋还能跟我做个伴儿。你那开工厂的想法咋样了?还想开吗?”赵国庆听他半天没吭声,知道他还在生林冬的气,安慰了他几句,问起开工厂的事情。
魏启明被转移了注意力,想想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斟酌着回道:“开当然是想开,可我自己一个人,力量有限,看机会再说吧。要是咱俩一起干,那还有可能。”
“我也打听了,毛主管说拿地应该问题不大,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还是可以的,不过得给他好处,才能保证顺利拿到批文,他还能帮着弄建厂的各种手续。”赵国庆看着他,眼神定定的。赵国庆也是有想法的,老付的离去,很大的刺激了他,他也在积极谋划更好的出路了。
听他这么说,魏启明有点兴奋了,能批准就行啊,好处嘛,该给的也得给。“那具体有什么要求吗?投资额,给他多少好处呢?”
“投资额要求最少一百万,实际投个五十万就行,他要名义投资额的百分之十。”赵国庆也有点兴奋,盘腿坐在了床上。
五十万,加十万,那就是六十万,他只有八万。
“那你能投多少钱?我最多只有二十万。”他可以找李非拿点,找妈妈借点,岳父应该也可以支持点,二十万还是有把握的。
“我也就能投十万吧,这是我所有的了。”赵国庆梗着脖子说。看着他,魏启明想起了他老婆,跟赵姐的老公不清不楚的,赵国庆的日子,也是窝囊的很。他家在洛南厂里,说不定积蓄什么的都在老婆手里呢。
“那咱俩也才三十万,还差一半呢,这咋弄。”魏启明有点泄气的说。
“你别忘了还有贷款呢,先给毛主管一万,他把手续弄下来,就可以去找银行贷款了,后续的好处慢慢给他,办一步给一些。有贷款就不用怕,咱们实际投二十万,搞个七八十万规模的厂还是可以的。”赵国庆盘算着,蛮有信心的说着。
“嗯,这就很有可行性了。”魏启明心情好了起来,不再想那房间的事情了。真开了厂,一定要自己住间房,带上瘦小唐。
“睡吧,具体还得多了解了解,咱这可都是攒下来的钱,必须小心。”赵国庆翻身睡觉了,魏启明下床关了灯,躺在黑暗中畅想着新的未来。
老付离开了,过去的股份问题也不提了,林冬心情很好,时常的哼着歌出出入入。他很快把一套被褥放到了老付那间房,偶尔晚上真的过去睡,王丽英也拿他没办法。他这是在为以后去那间房睡做铺垫,等王丽英不在的时候好采取行动。
赵国庆和老向则在背地里咒骂,却也不敢公然说什么,这里根本没有凝聚力,大家都是看在钱和分红的份上留在这里。以前根本没分过红,老向和赵国庆以前因为还是股东的身份,期待着股份增值,现在股份没了,分红也成了他们期盼的事情。
一天傍晚,林冬又把魏启明单独叫上了,请他吃饭。
以前林冬单独叫他,他会有一种得意的心境,现在,他对林冬产生了反感,没有了以前那种亲近和推心置腹的倾诉欲望。
来到了镇上一家不错的饭店,要了四个菜,两瓶酒,他俩坐在沙发软座里聊天,看着窗外的车来车往。
“一天到晚累得要死,总算是能休息休息。”林冬一口喝了半杯啤酒,感叹着说道。
“厂子是你的嘛,当然要多操心劳力。”魏启明不咸不淡的回着他的话。
“厂子是大家的哈,大家一起加油干才行。”林冬开始忽悠他了,他没吭声,喝了一口啤酒。
“现在厂里产量和质量都不错,先稳定稳定,看以后有什么好的产品项目,咱们再上马新的。”林冬踌躇满志的说着,嘴里喀嗤喀嗤的吃着。
不知道林冬今天叫他来吃饭,纯粹是为了放松下,还是有别的什么事儿,他只管低头吃,不怎么说话。
“老向只懂点技术,赵国庆管理粗糙,不细心,你比他俩都强,以后你在厂里多操点心,咱厂里就这么几个人,我也不打算再找人来了,咱们一起好好做一番事业。”林冬冲他举起酒杯,眼带真诚的跟他一起把酒干了。
人的情绪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最初对林冬颇有好感,听他说话,跟他聊天都是很愉快的事情,而今经过了一系列的事情,对他的为人和言语产生了反感,同样的话说出来,只让魏启明觉得好笑和厌恶。
“好,一起努力。”魏启明敷衍着他的话。等赵国庆落实了细节,他俩就出去开厂了,要努力也是为自己努力了。
“厂里的人对你有意见啊。”林冬忽然冒出一句来,让措不及防的魏启明愣了一下。赵国庆?小郭?老向?没觉得自己跟他们有什么大矛盾啊。
“采购说不知道你是干嘛的,就整天坐在办公室抽烟,打牌,还拿着比他高的工资。”林冬也没隐瞒,跟他说了对他有意见的人。
采购?他跟采购根本没有任何交集,话都没说过几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对魏启明能有什么意见?莫不是老付走了,赵国庆还算老实,老向根本没有任何威胁,林冬这是在借机敲打自己?有点明白了实质意思的魏启明看着林冬,微笑着不说话。
魏启明来了厂里,不说有多大的贡献,产品质量和产量有了大幅的提高吧?罢工事件他出了最后的解决方案吧?车间改造省了六十万吧?没见林冬夸他几句,现在觉得一切顺畅了,开始摆老板架子了?
一间房子都不肯让他住,工厂一切顺利了,坐在办公室抽烟都能当个理由来敲打他,魏启明心里泛上了一股悲凉的情绪,理解了赵国庆和老付等人的感受,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林冬说了一句也就算了,没再继续深入说什么,他也不想继续表白什么,对林冬说些套话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偶尔举杯和林冬碰一下,这顿饭,吃的有点沉闷。
过了元旦的一天,林冬说等会儿要来一个漆厂的供应商谈供货,让他一起参加,他和林冬坐在办公室等人过来。
一辆桑塔纳拐进了大门,在林冬的车旁边停了下来,下来三个人,中间那个人让他倍感意外,居然是孙明山。魏启明离开洛南的时候没有跟他打电话通知,他应该还在大江公司里,怎么林冬这个规模不大的厂,也需要他亲自出面来谈业务了?
孙明山见到魏启明,眼神也是一愣,随即转头和林冬寒暄起来,并没有跟他表现出以前就认识的意思,他也不动声色的简单问了好,就在一边坐下了,跟陌生人初次见面没什么两样。
接过孙明山逐一派发的名片,上面写的公司名字是名山制漆,头衔是总经理,原来他不在大江了,看看他公司的地址,是在广州。难道他受魏启明的牵累才离开大江了?他老婆家是台山的,怎么跑去广州做油漆工厂了?
听他们大致聊了半个小时,他才知道孙明山现在是专门做油漆底漆的,跟林冬还没有合作关系,这次只是来谈谈。自始至终时间很短,孙明山神色很淡定,他也就一直默默的坐在那里听。
本以为孙明山会找个机会跟自己说两句,他却结束面谈之后,径直坐车走了。
魏启明这次深刻体会了什么是商品社会的残酷与冷漠,比起孙明山来,他还差得远,还显得天真稚嫩,从一开始就注定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魏启明还把他当成了朋友。
因为没有通知孙明山自己离开洛南的事情,而始终觉得有些愧疚的心理,逐渐得到了释放,魏启明也告诫自己,不要再轻易把谁当成推心置腹的朋友。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