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古装言情 天南地北雁双飞

第2章 往事知多少

天南地北雁双飞 无雨之城 6505 2021-04-06 17:18

  终于,他们在相对尴尬、浑身不自在,而且无话可说的沉闷等待中,过来了一辆公共汽车,去往她入住酒店方向的。车上人不多,还有很多空位。

  魏启明故作轻松的对她说:“车来了,快上去吧,我也该回家了。”

  李非嘴唇抿了一下,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回转了身体,朝车门走去,留下怅然若失的他立在原地,目光痴迷的盯着她的背影。她的秀发在夜风中飞扬,染的头发也挺好看的,不过,魏启明想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在夜色中看李非了,明天上午,他们将正式办理离婚手续,从此各走各路。

  走到车门的时候,李非转过身来,凝视了一下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的魏启明,他分明看到她曾经一度充满不屑与轻蔑的脸上,留下了他久已不见的泪水,眼神中不再是淡漠,而是充满了哀伤。

  他如同被响雷击中,头脑一下子从痴呆中得到片刻清醒,她正在离他远去,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他了。他什么也没有想,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她,在车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心里的一双手推着他下意识的快速上了车。

  公共汽车在已经逐渐清凉下来的夜晚中向前。道路两侧明亮的霓虹灯把人的身体笼罩上了一层橘红的光辉,每个人的脸都沐浴在这种和善亲切的灯光里,即使有再难过愤怒的表情,在这样祥和的气氛里,所能向外界表达的感情的激烈程度,或多或少的都被淡化了。

  魏启明坐在最后一排,离李非有四、五个座位的间隔。并非他有意离开她一定的距离,他很想挨着她坐下,就象以前一样,可车上虽说人不多,他最后上车的时候只剩下了后排座位。这样也好,可以有时间想想接下来要说的话。

  坐下以后很久才明白,他什么也想不出来,头脑一片空白。这个感觉使他全身的皮肤慢慢紧缩、四肢发凉,脸开始发烫。就象多年以前他上中学的时候,被强壮高大的对手欺负,除了用涨红的面孔表示愤怒以外,拳头和双腿根本不听使唤,没有移动的勇气。

  他唯一有意识的就是眼睛,自始至终盯着李非的背面,可能由于身心上的疲累,她用一种很放松的姿势靠在椅子背上,头稍稍倾斜着,看上去舒服极了,他妒忌那把承载了她的重量的不锈钢椅子。

  她是知道他上了车的,却再没有看他或别的什么人一眼,坐下之后甚至没有动一下,让人怀疑她是否在这辆开动的汽车上睡着了。

  车到了站,她第一时间下了车,然后用她惯有的优雅步伐,不紧不慢的朝酒店走去,仿佛她根本没意识到他就在她身后一米远的距离。

  “你要干什么?反悔了?要是反悔了,明天就不用去了,我可以再等等。你回家吧,我上去了。”李非在酒店门口停了下来,转身问他。

  “没有,我没反悔,我只想跟你多待一会儿。”他被问的有些发蒙,机械的回答着。

  “好吧。”李非看着他有些可怜巴巴的眼神,心软了,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酒店,他跟了进去。

  “您好,有预定房间的。”李非微笑着跟前台服务员说着话。

  “好的,李小姐,您定了一间单人房。”前台拿过她的身份证,职业性的微笑挂在脸上,双手飞快的操作着电脑,帮她登记,还偷偷的瞄了站在一旁的魏启明几眼。

  单身女性,开单人房,身边站个男的,怪不得人家多想。

  可李非怎么看也不象个小姐吧,魏启明这样子倒可能是个瓢客,哪有小姐用身份证开房的?

  他看上去也不象个大老板,大老板也不会带小蜜到这么个低档酒店开房。

  魏启明替前台怀疑着这一对儿男女的身份,又自我解答着,用这种无聊的思考激活一下自己的脑袋。

  直到进了电梯他才松了口气,刚才李非在酒店前台交钱开房,他既不能上前帮忙又不能退避三舍,就不尴不尬的在旁边站着。从前台小姐不时瞟他一眼的神态中,让他明白,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不自在,他们别扭也给别人带来了别扭。

  在电梯里他们谁也不看谁,房间在三楼,下了电梯后,遇到了楼层服务员。他尽量保持自然,还对服务员笑了一下,说是和李非一起的。服务员则习惯成自然的给魏启明一个职业微笑,指引了房间方向后侧身让他们先走。

  李非恢复了冷漠的眼神,嘴角的一丝嘲讽更向他说明,他没必要向一个楼层服务员说明什么,谁管你们是不是一起的?他有些沮丧。

  进了门,她让魏启明先进去,把门留了巴掌宽的缝隙,然后走到床边放下登山包,换了拖鞋,躺到了床上。

  还怕他抢剑不成?看着她的小动作,他觉得有些可笑,想想他有过前科,也就理解了她的做法。

  拿起袋泡茶闻了闻,他去卫生间接了壶水,准备泡杯茶喝。尽管这茶叶很差,他能拖延些时间,想想怎么跟她再谈谈。

  她斜靠在床头,看着他跟老熟人似的自己忙活,眼神和姿态充满了轻蔑的意味,大有你千言万语,我自油盐不进的气概。魏启明坐在窗边的圈椅里,看着她的表情,受到了刺激,本来准备再苦口婆心挽留一番的热情,受到无声而有力的打击,一时无话,他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是现在一些小宾馆流行的整体浴室,流水线生产,美观、方便,就是太小,象他这么胖的人进去就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憋屈得好象手脚都给绑住了。

  撒了一泡尿,用凉水洗了一把脸,他对着镜子里的人忧郁的凝视了一阵,调整好了表情之后,回到窗前的圈椅半躺下,把双脚尽量的向前延伸,搭在了床边,头靠在椅子背上的软垫部分,双臂搭在扶手上。

  点燃一只烟之后,他盯住天花板,沉重的舒出一口气,然后就无声的静躺,不看李非,也不看电视机。

  她一直采取着防范的姿势,整个人半躺在床上,上半身倚靠在折叠整齐的被子上,双腿叠在一起,头枕在双臂上盯着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报国际新闻,不时有外国领导出现在镜头前发表讲话。

  魏启明确信如果他此时象上次那样,对她有冒犯倾向的话,她会第一时间给他狠狠一脚,并冲出门去大喊救命。

  人往往能忍受外界的喧嚣杂乱,却不能在死一般的沉寂中保持冷静,这是因为人是有思想的动物,事情可以朝任何一个有可能的方向发展,但在发展之前,人往往考虑最多的是不利因素,作出种种猜测之后,存在于人臆想之中的最坏的结果就可以完全打掉你的自信,从而刺激你采取盲目的行动。

  沉默对于一个人耐心的摧残是最有效的,监狱里关禁闭就是个例子。

  为了避免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魏启明往往在别人开口之前保持沉默,就好象打牌的时候不能把底牌亮给对手一样。这一着遇到性格内向的此道高手时,双方就要比拼耐性,而用在性格外向的人身上却有出奇制胜、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非在近年来已经摸透了他这一招,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忍受不住他的沉默。电视机在她反反复复换了无数个频道之后,画面终于定了下来,魏启明知道她要开口了。

  “这么多年以来,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是觉得很累,这样下去对你、对我都不公平。不过既然你已经同意离婚了,我还是要多谢你,多谢你能让我松口气,少去一个负担,不再活得那么压抑。”她挑着字眼,顺手给他灌了一碗米汤。

  魏启明心想:不就是想快点离开我吗!干嘛这么虚伪,说得这么动听,压抑?是你压抑还是我压抑?难道我所承受的痛苦就少过你吗?每天回到冷清的家,面对四壁渡过一个个漫长的夜晚难道舒服吗?而这结果不是因为你而造成的吗?

  电水壶啪的一声,水开了,他搓搓脸,过去拿起两个杯子,细心的用开水烫过后,给她和自己都泡了一杯茶。

  见他不开口,她继续发表演说,生恐在最后关头功亏一溃:“至于财产什么的,我也不要什么。如果房子按揭你有压力,我也可以帮你一段时间,不过我也没什么钱,爸爸妈妈接连生病,我的压力也蛮大的。你爸妈年纪也大了,将来也要靠你,老人平时没什么问题,而一旦有出现问题,可就是大问题。”

  这倒是实情,她爸妈辛苦了一辈子,刚刚退休要享清福了,先是她爸查出得了三期胃癌,出了厂门就进了医院,老太太急切之下心脏病发作,也住进了医院,这几年都在保养中。

  她爸爸又是化疗,又是吃中药,折腾得全家受罪,魏启明今年春节的时候回去看望了他们,老头原本白胖的脸变得又黑又瘦,还得继续治疗。

  让魏启明觉得不能忍受的是李非提到了财产问题:不就一套还得月月还钱的破房子吗,谁稀罕?她把他看成一个小市民了?为了一点身外之物死乞白赖,那是他吗?

  他知道李非是想方设法的为他着想,让他在滨海的日子好过一些,可他还是感到受了侮辱。不过计较这些没什么用,他不打算在这上面浪费口水,如果她说要房子,他也会给她的。

  “你刚才哭了。”李非说了这么半天,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喝了两口有些烫嘴的茶之后,他很突兀的说。“很久没见你哭了。”他继续说了一句。

  好象猛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李非积蓄了半天的气势,被他一句话就打回了原形,她的身体明显一松,彻底躺在了被子上。

  “你还是爱我的,我也爱着你。”他冷静多了,嘴角挂着微笑,看着李非。

  “没有了,这么多年的消磨,就算曾经爱过,也已经没剩什么了。”李非还在强撑着,泪水又在眼眶里转了。

  “你不是我最初的爱,但愿你是我最后的归宿。我没忘记,你也不会忘记。”魏启明此时象个文艺青年,眼神极其空灵飘渺,盯着低矮的天花板,聚焦在虚无之处,柔声轻缓的说着他俩熟知的句子。

  李非转身把头埋在了被子里,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她痛哭了。

  他起身走到了她身边,站在床前看着她,岁月虽然在她脸上印刻了无法逆转的痕迹,她的身体依然是那么苗条,合身得体的衣裤,让她的身体多了成熟妩媚的味道。在大学图书馆,他们读到这首诗时,她还是瘦弱的学生。

  当年还是青涩的年纪,觉得要做到专一而永恒的爱情,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单纯而执着的爱情,经过社会大河流的冲刷,变的沾满了腐朽和怪味。

  “别哭了,咱们好好谈谈吧。”他从兜里掏出西餐厅的纸巾包,拍拍她的肩膀递给她。她起身看看他,没有接,去了洗手间洗脸。他走回圈椅那坐下,端起凉了一些的茶喝着。

  “我哭也不是为了你,知道吗?我是哭我自己,哭我过去的青春,哭我爸妈。”李非过了很久才出了洗手间,坐到了他对面的床上,上来就是语气坚决的一番话。

  “我也想哭,可我哭不出来。你的青春?你过得挺好的啊,这些年也没耽误什么吧?我的青春呢?”刚才还有点温情的气氛,转眼间又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算了吧,你也别说我如何,我也别说你如何了,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还吵,有什么意义呢?你找个能好好跟你过日子的女人,你也不差,相信你能活得比跟我在一起好,起码会开心些。”李非哭过后,鼻子囔囔的说话,有些滑稽。

  看他又有发火的倾向,她语气放缓了。

  叹了口气,魏启明觉得确实是没什么意义,看来她是铁了心了,真没有和好的可能了,他跟她过来也纯属多余,不再可能象以往一样再拖延一段时间了。

  而且,魏启明也很累了,难道他是一时兴起才同意离婚的吗?之前他不是经过非常客观实在的分析判断了吗?即使今晚他一走了之,明天不去履行对她的承诺,再延续一段孤家寡人的日子,在夜色的冥想中麻痹、折磨自己,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她哭了,并不是为了过去感到懊悔,打算跟他继续过日子,他们的争吵和龌龊,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并不会因为她哭了就会改变。

  原本准备说的一些话他觉得也不必再说了,省得大家最后还闹个不愉快。

  “你妈妈身体还行吧,她心脏病,腰还不好,也没人在身边照顾。”他打算再坐一会儿,关心下她家里人,表现出基本的礼貌,就告辞了,明天按时去离婚。

  “她还行,医院让她做心脏手术,她不肯,现在就是吃药预防,暂时没什么大问题。腰好了很多,按摩加针灸,都不疼了。”她妈妈常年的站讲台教课,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

  “你爸爸呢,医院怎么说?”她爸爸的病就严重了,可能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了,大家心知肚明。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了些。

  “要是咱俩当初不离开洛南,照顾着他们,可能他们不至于犯病,我们也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他并不打算再纠缠她,而是用第三人的心态在说,好象在评论不想干的人和事。

  他已经死心了。

  “谁知道呢。有时间我会回去陪陪他们的,就是我姐姐,也会抽时间回洛南的。”李非回应着他的话,也象和邻居聊天一样,口气轻松起来,她知道他已经不尝试挽回了。

  “如果要钱,跟我说哈,别客气。就算咱俩离婚了,还算是同学,亲人,是吧?我可以找我妈妈借。”他觉得自己太罗嗦了。

  “行,你缺钱了也跟我说,怎么着我也比你挣得多,是吧,别生气哈,你就是太爱生气了,以后可要改改了。”李非笑嘻嘻的说着。

  该离别了,言尽了。

  喝着茶,聊着天,他又抽了好几支烟,房间里有一股呛人的味道。他把最后一个烟头按灭之后,替她打开窗户放放污浊的烟气,然后转身走到了房间门口,停顿了一下身体对她说:“就这样吧,我们明天早上法院见。”

  他果决的眼神让她放下心来,她从床上下来走到了他身后,微笑了一下点点头。

  打开虚掩的房门,告别的时候,他请求她让他再拥抱一下,她迟疑一下没有拒绝。

  他不记得上次抱她是几个月以前了,但他能感觉出她胖了一些,头发的气息很熟悉,让他想起他们的初吻,而衣服上喷洒的香水味又让他感到陌生。

  像好朋友一样客气的道别之后,门在他身后轻轻的关上了,魏启明挺了挺胸,朝走廊中间的电梯走去。 天南地北雁双飞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