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第三天一早就走了,林冬又把她送去了广州,他没有跟着去送。
当天夜里和赵国庆聊天,瞎扯了几句之后,他开始打听开厂的事情:“赵总,当初林冬是怎么跑到佛山来拿了这片地的呢?以前认识毛主管吗?”
“你知道何文魁吗?”赵国庆回问了他一句。何文魁,当初的技术副厂长,跑去惠洲跟川崎合资,开了黄河摩托车公司,魏启明听说过,没见过。他来厂里的时候,何文魁早都离开了。赵国庆这么问,肯定是跟林冬有关系的了。
见他点点头,赵国庆接着说道:“林冬跟何文魁也是多年老交情了,不过何文魁走的时候,林冬没跟着去惠洲,应该是拿不定主意观望观望,后来还是出来自己单干了。林冬拿这片地,就是找的何文魁给介绍关系,跟毛主管搭上了线,要不然他能跑到这乡下拿地?没有熟人是不行的。”
魏启明听了,原本火热的心也开始有点凉下来了,让林冬帮忙找毛主管批地?那不可能,林冬不会平白帮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的。
“你跟毛主管关系咋样?”他想看看假如让赵国庆出面,把握能有多大。
“你还惦记开工厂的事情呢?”赵国庆听他这么问来问去的,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没吭声,等赵国庆怎么表态。
“现在不比以前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先不说我和毛主管的关系也就是个点头之交,就说拿地。以前招商引资不问真实实力,只要有投资意愿,各个大小工业区都是举双手欢迎,各种手续也是一路绿灯。
后来虚假投资太多了,加上最早的引资热潮已经被上级政府警告了,现在工业区投资虽然也可以,但是他们会挑了,要求真金白银先投入了。林冬是拿地拿的早,换成现在,能不能给他还不一定呢,何况咱们这工厂是个污染严重的企业。”赵国庆说得有些多了,拿起烟来点上。魏启明听着,彻底的清醒了过来,也点上根烟。
不管干什么事情,都得眼疾手快,早下决心。当初在学校,他就是凭借楞头青的劲头,把李非拿下了,工作后,见识的越多,他却越胆小了。
开工厂这个事情,也不能说他没早想到,而是他过去工作生活太安稳了,赚钱也容易,根本不屑于去想。等他离开了洛南,离开滨海,落到佛山这么个鬼地方,才有机会让他想想怎么规划自己的前程。赵国庆的话很明确,现在干工厂,凭他俩的人脉和资历,很悬。
“那就干不成了?”他不信赵国庆会甘心在林冬这里拿个死工资,他肯定有想法,要不也不会跟王丽英对着干,得罪实职老板娘。
“也不能就此说不行,凡事要看机会嘛!你要是真想跟我合伙干,我会留意下的,现在谈这些还早。对了,你能投多少钱?”赵国庆眯缝着眼睛,透过烟雾看着他。
“我,能投个十几万吧。”魏启明含糊的说了一句,要是到时候真能开厂,找妈妈借点。
“噢,不算多,可也不算少,我都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你才上班几年啊,就能拿出这笔钱了?跟你家里借啊?”赵国庆说的不知道真的假的,很可能是真的。开发部的吴工跟他年纪差不多,也就五万的积蓄。他在洛南一直是车间技术员,没什么来钱的门路,家里也是洛南乡下的。
“是啊,到时找家里借呗,我家里做点小生意,凭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呢,卖了我都不值。”魏启明也没说实话,又多加了几句:“你可认真打听着哈,真有机会,咱们就去开工厂,股份就按照实际投资的算吧,就咱俩,人多了不好。”
赵国庆背对着他,慢慢的点点头。
过了中秋没两天就是十一了,李非刚来过,他也就不回滨海了。
中秋厂里就每人发了一块月饼算福利,没有放假。月饼是采购在镇上买的,看外观就不是什么高档货,魏启把自己那块不为人察觉的放在了小唐面前,她快速的收进了兜里,脸上带着满足又害羞的微笑。
赵国庆说要国庆了,咱们打扫打扫卫生吧。他俩的屋子角落里扔满了烟头,他又跟胖小唐在屋里胡搞,加上冰箱常年的积累,屋子里一股怪味。
敞开常年封闭的窗户,一股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心情跟着也舒爽很多。魏启明拿着扫把在清扫,赵国庆在他床头的破纸箱子里翻翻捡捡的,大部分都是没用的,被他扔在床上,等下再丢出去。
“诶,这日记本还在这儿呢。”赵国庆发出一声叫。魏启明转身看看,他手上拿着一本粉红色封皮的日记本,随手翻看了几下,随即扔到了魏启明的床上。
“给你吧,你看看。”赵国庆很随意的说。
“啥玩意?你的日记?干嘛给我看?”魏启明问他。那日记本还挺厚的,放在箱子里,没什么灰尘。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嘛。”赵国庆卖了个关子。
他撇了一眼没去看,晚上有空再说吧,现在打扫卫生,到处都脏兮兮的。
到了晚上,魏启明打开了那本日记,看娟秀的笔记,是一个女孩子写的。虽然放了很长时间了,隐约还有一丝丝的香气。
开头的内容都是记录一些琐事,女孩儿是洛南的,里面记录着那些他熟悉的地点,勾起了他的回忆,兴致勃勃的一页页翻着看了下去。
随着内容的转换,日记里出现了一个他,只是一个他的代号,没有名字,不知道是谁,应该是女孩儿喜欢的人。难不成是赵国庆?魏启明随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赵国庆不会那么傻,把他自己的隐私亮给魏启明看。
日记里的他,在洛南的时候,偶然去她们店里买东西,是她接待的,俩人聊了几分钟,互相留了电话,保持着联系。他有老婆,风度翩翩,谈吐幽默风趣,十分体贴,斩获了女孩儿的欢心,她暗暗的喜欢着他。
魏启明转头问了问躺在床上抽烟的赵国庆,他说女孩儿的名字叫郑红。
不断的翻看下去,故事情节清晰起来。他下海了,去了广东,郑红也跟着来到了他们这个厂,做出纳和文员,魏启明的第一反应是:他原来是跟着林冬一起来的人。随即反应过来,那个他,应该就是林冬了。
郑红暗暗喜欢着他,奈何他身边有人,无从表达自己的情感,日记里又出现了一个她,应该是王丽英了。魏启明看到这里,不禁佩服起郑红来,林冬都天天跟王丽英一起睡了,她还盯着林冬不放,也是贱到家了。
他对郑红解释过,是需要她的投资,才能不至于已经盖好的工厂,因为没有流动资金而倒闭。郑红内心十分理解他的难处,默默的看着他们成双入对。
来广东后第一次过春节,回到了洛南,郑红意外的接到了他的电话,约她出去吃饭。那次,只有他俩在一起,饭后,他们去了酒店,郑红献出了第一次。
再之后就是回到了厂里,躲避着他身边的人,抓住每一次的机会约会。魏启明中断了一下,问赵国庆郑红在厂里的时候住哪儿?赵国庆嘻嘻笑着说,老付原来睡魏启明的床的,郑红住老付现在住的那间房。
继续往下看,郑红怀孕了。日记用了好几页描写当时的心情,她不可能跟他结婚,也极度害怕让家里人知道,他也不能时刻在她身边陪伴她。日记的文笔不错,把她自己当时孤独无助和惊慌彷徨的心情写得淋漓尽致。
可能是意外怀孕让她心情很慌乱,日记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冬字,不出意料,他就是林冬。
林冬让郑红去打掉孩子,她不肯,还想要林冬离婚娶她。两个人闹翻了,终于被王丽英知道了全部真相,林冬在她和王丽英吵架的过程中一言不发,她被赶出了工厂,自己回了洛南,临走时把日记本给了赵国庆。还是赵国庆开着农夫车把她送到了镇里。
王丽英本来就是小三了,郑红算小四?乱七八糟的。魏启明看完心想,还真是个‘日’记。
天真的女孩儿,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被男人的外表所迷惑,被花言巧语哄得找不到北,林冬就算离婚,也不可能娶她的,王丽英掌管着林冬的财务,更是厂里的大股东,林冬怎么可能把自己奋斗几年的事业抛在一边,跟一个除了年轻一无所有的女孩去浪迹天涯,太天真了!
年轻的男人可以为了心爱的女人,抛弃事业和家庭,因为他本来也不拥有什么,爱情是那个年纪的男人最看重的东西,比如魏启明,就为了李非远离家人,到洛南去奋斗。
而有了事业和钱财的男人,哪怕女孩多倾国倾城的容貌,不能在事业上给予男人助力的话,所谓的爱情那只能是女孩儿们的一厢情愿,不过是男人们一次猎奇出轨,人生过程的一些色彩的点缀。
男人贪图的是青春稚嫩的身体,女人妄想的是矢志不渝的爱情。身体易得,爱情难求!
不爱江山爱美人,那也是温莎公爵不愁衣食之后的选择。如果他没有雄厚的王室财力做为支持,每天为了一日三餐奔波劳苦,他会放弃江山吗?这个男人不过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携美人归隐山林,过上大部分男人都羡慕的生活罢了。辛普森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次离婚,在有丈夫的情况下和温莎公爵勾勾搭搭的。
古今中外的这些浪漫爱情故事传说,迷惑了不谙世事的少女们的心智,她们不去挖掘事情真相,不去了解男人本质,仅凭一些表象皮囊和甜言蜜语,就自认为俘获了男人的心灵,却不知道成熟男人们最梦想的的是事业、财富、权力!
郑红的痴情换来的是林冬的沉默不语,让王丽英处理她和他的事情。满载美好记录的日记本,不过被赵国庆看了几次,就扔在了破箱子里当垃圾。现在转到了魏启明手上,象读小说一样,被无关的人窥视着她的情感世界。
把日记本留给赵国庆是什么意思呢?让他替她四处宣扬林冬的无耻?她最后也没有领悟到人性的阴暗面,无论赵国庆还是魏启明,不可能为了她的那些破事去伸张正义,何况她本身也没有正义可言。
郑红活在她的日记世界里,魏启明活在现实的工厂里。郑红成了工厂的过去,没人关注,魏启明要为工厂的发展献言献策,也是为了他自己的未来。
李非走了以后,他想着提高产量的问题,琢磨了几天时间,又去详细观察了几次车间工人的工作状况,有意无意的跟他们聊天,了解他们心里的想法,一个大概的整改方案逐步成型了。
工人们离家打工,是为了赚钱的;林冬抛家舍业的跑来广东,也是为了赚钱的;魏启明拿着菲薄的工资,隐忍着环境,也是奔着年底分红的,没谁不想赚钱吧?
在工人不变,设备不变的情况下,要提高产量,只能挖掘潜在的生产力了,产量上去了,工资自然就高了。说着复杂,其实也简单,他要实行计件工资制度。
林冬开厂这么久,所有人都是拿固定工资的,工人和管理层不懈怠磨工才怪。共和国改开的最初,不就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起步的嘛,把个人的利益和劳动捆绑起来,就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林冬一天到晚就是泡妞打牌钓鱼,难道不想想这些工厂发展的思路?不过也好,现在魏启明来提出,就算是他的功劳了。
他把实行计件工资的建议方案拿给林冬,林冬两眼放光的看完了。方案没什么特别多的内容,一页纸都没写完,因为他提的只是个方法,具体细节和工资的计算,因为他不了解成本,也不知道林冬能承受的工资占比。
林冬毫不犹豫的赞成实行计件工资,当即找来赵国庆和小郭,把具体细节落实了下来。
全部喷涂车间工人都实行计件工资,从前处理开始到检验合格,每一步每一人都做出了计件的工资标准,全部按照检验后的合格品计算个人工资,不合格品各工序自行返工。
各岗位工资标准是按照目前每个人的工资水平,结合目前车间产量又打了个小折扣算出来的,就是说如果按照目前的产量标准,每个人计件后拿不到目前的工资,稍微努力下,就会超出目前的工资水平。
能省一点是一点,林冬充分体现了资本家的贪婪。
计件第一个月,产量就实现了50%增长,第三个月就实现了翻倍,后来就稳定在了每月四万套油箱的产量上,如果再加点工人,来个夜班三班倒,产量还有提升潜力。
目前的产量迅速提高,就让林冬开心得不得了了,一辆辆货车拉着油箱出厂,奔向洛南,大家都觉得有了一股干劲。
搞好了计件工资的事情,魏启明有事没事都勤着去车间,多和工人们交流交流总会有自己想不到的细节问题,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不会有错的。
“魏经理,跟你商量个事儿吧。”一天晚上,一个喷涂班的班长叫住了他,他俩平时关系不错,厂里推行了计件工资之后,工人们的工资都增长了不少,无形中他的威信也树立起来了,他们开始主动找他反应问题。
“啥事儿?说嘛。”魏启明在他肩上拍了拍,显得很是亲热的样子。
“是这,你看我们上夜班,每天要等最后一炉油箱烤漆完事才能下班,全班组的人都要等着,也没啥事做。烘干要半个小时,凉下来开炉又要半小时以后了,再拿出来检验,还得半个小时,质检员也跟着不能下班。这样很耽误时间。”班长尽量详细的跟他描述着情况,他点着头表示能明白。
“那你们咋想的?咋样能省时间?”他问班长。
“领导你看能不能这样:我们喷好最后一炉油箱,留一个人看着烘干就行了,干了之后就关炉下班,第二天早上,由另外一个班组负责出炉,当然这炉的考核和数量都算是我们班的,我们上白班也一样帮他们夜班的出炉。”班长说着他的想法,魏启明脑子飞快的转着方法的可行性。
确实没啥问题啊,这样执行,大家没必要守着一炉工件不能下班,白白在车间浪费俩小时。第二天上班出炉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儿,啥也不耽误,节省了晚上上班的时间。现在没有加班费了,一切按计件算,能多休息一会儿,对大家都好。
“以前你们咋不这样弄?”他说着洛南话问班长,离开洛南大半年,他的发音有些不准了。
“以前跟赵国庆说过,他不同意,说这样不好管理。其实有啥不好管理的,数字都在那摆着呢,俺们干的活俺们认,检验员计到俺们班组就行了呀,动动笔的事儿。”班长很不屑的说着。
应该没啥问题,关系到切身利益了,各个人的脑子都很管用,想尽办法多拿钱,少干活。
“那中,就这样弄吧,不过万一有啥问题,咱们可要再调整,不能影响工作,也不能引起矛盾。你小子行啊,这样的办法都能想出来,够能的啊。”他拍拍班长的肩膀,表示同意他的想法。先实行吧,万一有啥没想到的弊端,再调整就是了。
“啥能,这都是大家凑合起来想的。不会有矛盾的,俺们跟那个班商量好了,他们也同意这样弄,大家省事。”班长拍着胸脯跟他保证。
“那你们留下守炉子的,也不能总是一个人哈,要大家轮流,公平些。”他最后把自己想到的细节问题,嘱咐了班长一句。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魏启明不喜欢摆管理层的架子,把工作实实在在的做好才是正事。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