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强是华东理工的,电子专业毕业,也是刚来的,分到了老厂,现在在技术处当技术员。他脸孔白皙,但是长了络腮胡子,中分头显得很精神,说话时笑嘻嘻的,看得出是个好相处的人。看到他,魏启明想起了二哥。
强子坐着的那张床是另外一个人的,是他校友,一起刚分来的,没在宿舍,听说姓顾。
他们的宿舍紧靠着厕所,开着门时,一阵阵腥臊的气味阵阵飘来,夹杂着走廊里正在炒菜的油香味,薰得人头脑发胀。如果关门,整个房间就没有了通风,更加闷热难耐,唉~,这就是他要驻扎的地方了。
一支烟没抽完,门外就风风火火的进来一个个子高高但有些驼背的人,冲着强子喊:“我靠,就知道你在这,我实在TM的受不了了,那老几的脚气,真几把受不了。”
没等强子回话,他就冲魏启明说道:“哎呦,这是新来的吧,咋才来?看你守着个门口位,厕所的骚味都归你了。”
他脸上洋溢着让人感觉亲切的笑容,嘴上的热情话语让你一瞬间感觉没有距离。他自己从魏启明的红梅烟里抽出一根,自己点上,一屁股坐到了强子旁边。
他自我介绍说叫季子林,季子不好听,大家都叫他子林。他和强子一个宿舍,他们宿舍有一个农转非的青工,脚气比较重,他们受不了的时候就会跑到这个宿舍来。
提起青工,子林满眼满嘴的蔑视和咒骂,好像和他有三代冤仇一样,不过不关魏启明的事,他基本不予回应。
中午短暂休息过后,他们都去上正常时间的班了,魏启明简单洗漱后穿着短裤和背心,在铺了床单的床上继续睡觉。
晚饭前,他们下班回来了,魏启明还在整理床铺,门轻轻的被敲响了,熟悉不过的频率。李非面有不悦的站在门口。他让她进屋,她看看烟雾缭绕的房间和一屋光着膀子的人,摇了摇头。
他揣上钱包,和她一起走过昏暗的走廊,下楼梯时,他主动拉起她的手,她靠紧了他,小心小心翼翼的跟着。
出了楼门,她问他:“你今天不是不上班吗,怎么不回家吃饭?”
他轻轻哼了一声,撇撇嘴唇,说道:“我有很多东西要熟悉,刚分了宿舍,也得收拾行李啊!”
穿过中间的空地,拿着饭盒的人们从他俩身边走过,强子正拿着勺子边走边吃,看见他和李非,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惊奇,然后对他们笑笑走开了。
他俩手拉着手,李非边走便说:“我们刚下班,爸爸打电话给我,让我找你回家吃饭。你真是的,也不告诉一下你在哪里,害得我先到招待所白跑一趟。”
“I’msorry!不过我也没有电话可打啊,早晨才下了班,睡了一觉,然后搬行李,收拾床铺,根本没闲着。”魏启明辩解着。
从李非上班的地方到他们宿舍,大概要走十几分钟,她的脸红红的,鼻子上还有细微的汗珠,在夕阳中微微闪着晶莹的光芒。
“我还是个小工人,饭碗还没捧牢,老去你家也不合适!”他语带不满的加了一句。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是我家里人的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别计较了,好吗?只要我们两个好好的,谁也不能怎么样我们的,对吗?!”
“谁知道啊?要是我真的就这么一辈子了,就当个小工人,你能还跟着我吗?有别的人,什么副总的儿子,老总的亲戚,找你相亲,你还能不愿意吗?”他的小心眼又发作了,历史的惯性,把她当成了出气筒。
她看看他,又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那你要是对我这么没信心,还不如现在就分手!我知道你有气,越是别人这么说,你就应该更加好好干,证明给他们看啊,你就这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魏启明知道自己过份了,于是自嘲的说:“我算什么啊,电工还补考嘞!”
“就是,你还哭了一鼻子呢,真没出息。”她太熟悉他的性格了,知道他已经消气了,跟他揶揄着。
他们走过菜市场,路边的小吃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魏启明问她:“晚上你家里吃什么啊?你知道吗?”
“不知道,妈妈下午会买菜,应该已经做好了。”李非说着,她下班连家都没回就来找他了。
“要不咱们不回去吃了吧,家里太热了。就在外面吃吧,然后咱俩逛逛。”三天来,他们还没有单独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呢!
“那。。。好吧,不过我得先给家里说一声,要不,先去我们办公室转转?”她在前面领路,边走边说。
好啊,求之不得,他嘴角露出微笑。
老厂的办公楼在菜市场对面,四层白色的建筑,有几扇窗户还透出耀眼的灯光。他以前上学时来厂里,就是睡在她爸爸的办公室,那是还没有合资,都在这里办公。
如今合资公司的办公室已经搬到了南门,这里是北山,隔着整个一个厂区,隔开了距离,但却隔不开生活,无论合资公司的还是老厂的,都得到这个菜市场买菜,都得到菜市场旁边的澡塘洗澡。象她家这样,社会主义主人翁和资本主义雇员混杂的情景非常普遍。
她们的办公室很宽敞,足可以开个十几人的舞会,六七张办公桌占据了主要位置,中间是开阔的过道。桌子上放满了文件夹、订书机、钢笔等等办公用品,她的办公桌是新的,还铺了一大块玻璃,明亮而显得整洁。魏启明想到那肮脏而杂乱的配漆房,真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
在房间的最前面,居然还有一台电脑,是386,时下比较高级的了,她骄傲的宣称,那台电脑是她专用的,因为别人不会用。
魏启明真是羡慕死她了。
看过了李非的办公室,俩人又去到她家楼下,她上楼去告诉爸妈,他站在楼下路边等她。
在小摊上吃过一碗米线和一碗凉皮,魏启明打着饱嗝,拉着她,顺着家属区的小路,走到了外面的农田旁。经过她家时,四楼上亮着灯,他们不约而同的吐吐舌头,然后哈哈一笑。
农田里栽着玉米,还没有长成,半人多高而已,稀稀落落的一大片,顺着北山的山坡蔓延上去。如今农民也不好好种地了,都在打工。据说厂里为了安排职工住房,已经提出征地,农民们就在原本已经快荒废的地里撒上玉米种子,因为玉米长得快,看着也壮观,然后在征地时,除了土地使用费,还可以要厂里赔偿一大笔青苗损失费。
农民的狡诈。
农田旁边有一条两米多宽的土路,连接着厂家属区和附近的一家解放军医院,去市区的公共汽车站,就在医院门口。土路的另外一边是一条深沟,有三四米深,长满杂草,估计是排水用的,但现在一滴水都没有。
夜晚时没什么人走这条路,他们站在路边的田埂上,周围很静,半天才会听到一两声什么虫儿的梦话。
家属区灯火灿烂,一排排楼房在夜色里伫立,形成一大片光亮夜天空。远处的工厂上,是更加明亮的、穿透夜色的橘黄色的灯光,好像在燃烧着一片火。
山上吹来夜晚的风,带着泥土的腥味,混合着草叶的芳香。头上的星星很明亮,有半个月亮正在爬上来,这美好的夜晚,他们两个小情人,就这样站在天地之间,紧紧相拥。
她呢喃着说道:“你昨晚上班感觉怎么样啊?”
他详细的向她介绍上班的环境,叙说着自己的感慨。
她说:“你别着急吧,慢慢来,肯定能转正的,你是那么优秀的人。对自己有点自信,你不比谁差啊!再说了,我能跟一个很差的人谈恋爱吗?这就够你骄傲的了。”
魏启明知道她在鼓励自己,想想以往的经历,也是啊,凭什么自己不能转正,他只要努力,真的不会比谁差啊。
他握紧她的手,表示决心。
上班没几天,厂里组织了一次新分配大学生座谈会,在工会礼堂兼电影院旁边的小会议室举行。
讲台下坐着几十个新来的大学生,有互相认识的就凑着坐在一起。魏启明所在的涂装部分来三个大学生,另外两个是一男一女,男的家就是附近农村的,女的是河南外地的,他俩是校友,自然坐在了一起,他则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一个角落里。
他们三个人正好分到三个班组。三个班组轮流上班,做到人休息机器不休息。他和他们俩根本不熟,他也不会说洛南话,平时在车间上下班偶尔遇到,只是礼貌性的打个招呼而已。
和他同宿舍的人,雷子和徐子是整车装配车间的,在流水线上干活,看到了他们,他也没专门跑过去和他们坐一起。
讲台上坐着新加坡来的总经理,新分配大学生代表,早几年分来的大学生代表。讲台前面摆放着一排鲜花,座位后面的墙壁上拉着横幅,红底白字写着‘欢迎新入厂大学生座谈会’。
新分配大学生代表念了一遍满是口号的稿子之后,老大学生代表的发言也是毫无实质内容的一篇口号式的演讲,毫无吸引力。
有人点起了烟,他见有人带头,也摸出一根喜梅抽了起来。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