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启明早先买的红梅烟早就抽完了,带来的两百块钱购买了一些必需品和留下必要的伙食费之后,所剩无几。厂里每个月十号发上个月的工资,离发工资还有差不多二十天,他必须节省了。
红梅烟四块一包,喜梅烟一块一包。
新加坡来的总经理用不太能听懂的普通话做了简短的发言后,会议就结束了,他们如失去头领的羊群,四散而去。
总经理鲁翰志经常穿一身白色的西装,扎着红领带,高高的个子,梳理得油光水滑的头发,显得风度翩翩。他喜欢没事让司机开着凌志轿车在厂区里随机活动,使得各车间经理非常紧张,都一改合资前懒散的工作作风,生怕被他抓了当典型,连带的各车间班组,也被经理们经常叮嘱,要注意上班时的纪律和仪容。
有一次白班魏启明正在车间门口坐着,他的车忽然出现在路边,下车后直奔涂装车间,四下溜达了一圈后上车而去,连他们车间的经理都来不及从办公室过来跟他套套近乎,倒是害魏启明被班长训斥了一顿,说总经理来了还不赶紧站起来或者躲进更衣间,还坐在门口,让人家觉得他们很偷懒,太没眼力劲了。
他心里一百个不服气:老子活都干完了,还不许歇歇?总经理知道他是谁?认识你是谁?嘚瑟个几把。
不过这话他肯定是没胆量说的,只是暗自腹诽而已。还是江师傅拉着班长去更衣室抽烟,才给他解了围。
总经理一年后就被外资方面给解职了,他在工厂里可是勾搭了几个美貌的女职员,而解职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吧?不解内情的大部分员工非常替他抱不平,他的潇洒的外表可是给他加了不少群众分,可惜群众分在外资方眼里屁也不是。
群众往往是愚昧、盲从,容易引导的。
美国可以选演员、演说家、帅哥当总统,可见群众选举的盲目性。
而群众往往富有同情的同时,又是最无情的。新上任的总经理经过争取,给全厂员工普调一档工资后,矮小肥胖的新任总经理的人格魅力顿时高大起来,对于前任总经理的怀念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唯有他的一些风流故事还偶尔被人们提起,当作饭后茶余的谈资。
多年以后魏启明看了一部美国电影‘楚门的世界’,脑海中还自然而然的出现了这位总经理的身影。
电影最后一个镜头,是一群电视机前的观众在重新选择节目频道,楚门的故事带给他们多年的娱乐之后,随着楚门认清实情离去,这档节目就算落幕了,观众关心的是如何打发无聊的业余时间,而不是楚门的未来会如何。
在日复一日的白班夜班的交替中,他逐渐适应了工厂的环境和节奏,每天从单身宿舍到车间,再从车间回单身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枯燥乏味,除了睡觉,吃饭,单身生活没什么新鲜事可做。大家还不是很熟,彼此保持着客气的距离,不象学生时代那样可以很容易的彼此敞开心扉了。
经过几次接触,强子和他成了好朋友,强子为人热情,性格温和,没有太多的城府。
不上班的时候,有时他俩一起去市里买些必需品,逛逛街。或者有时强子晚上去加班,魏启明无所事事的也会跟他去。看着他孩子一般的跪在凳子上,在画图板上摆弄着圆规直尺之类的,魏启明坐在一边,心里又不禁的五味杂陈。他羡慕坐办公室的人,打从心眼里羡慕。
上班之后,他几乎没有再去过李非家了,不混出个成绩,他确实无颜凑上前去听冷言冷语。因为他在车间,没有电话,李非也无法联系他,他上班的时间又不规律,她无从掌握,来单身宿舍扑空几次之后,她也没有再主动来了。
强子身世还蛮坎坷,他妈妈早早离世,留下他和哥哥。爸爸娶了后妈,生了妹妹。哥哥初中毕业后,离开家去混社会了,从此杳无音信。而强子在后妈的冷落和妹妹的欺凌中,辛苦煎熬了十年,终于考上了重点大学,算是彻底摆脱了那令他深深厌恶,又不得不忍受的家庭。
强子上班后,每个月还要给同父异母、在县城上高中的妹妹寄五十到一百元钱,可见强子的善良。
对于他的推心置腹,魏启明内心的憋屈终于有人可以聆听,关于他和李非的事情,逐渐的也对强子吐露一些,他俩是可以彼此分享心事的人。
强子和李非在同一个办公楼上班的,同一届分来,彼此也认识。李非知道他俩关系不错后,强子成了他和李非之间的传声筒。
一天夜班下班后,魏启明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回宿舍,上宿舍楼梯的时候,强子迎面下来正要去上班,看见魏启明后赶紧拉住他说:“魏子魏子,李非让我给你带话,让你今天或者明天有时间的话去她家吃晚饭,说找你有事,务必记得哈,我可是答应了她的。”
“哦,我知道了,你吃了没?”魏启明有气无力的回答他,一边继续上楼。
“不吃了,来不及了,等会到办公室打完卡再出来吃吧,中午我回来咱们一起吃饭吧?”他边下楼边说。魏启明冲他挥挥手,表示听到了。
车间里因为要加热处理液,有蒸汽管道,顺便引了一条到里面的简易洗澡间,今天早上提前了半个小时完成工作,他和班组的几个人都在车间洗过了。进门他就躺在了床上,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在,别人都是上正常班的。
一夜的困倦袭来,他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点上一支烟躺在床上慢慢抽着,倒觉得不困了,晚上能有什么事儿呢?想他了?他的工作有转机了?胡思乱想了半天之后,又抽了一根烟,往地上扔了烟蒂,他双眼一闭,睡死了过去。
一夜不睡,即使白天睡的再多,也会感觉没睡够,浑身乏力,他的生物钟被白班夜班的轮换搞得混乱无比。
强子拍着他的脸把他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下班了。在床上躺着抽了一根起床烟,慢慢才觉得有了点精神。
来到单身宿舍门口的小吃摊上,他俩要了五块钱锅贴,一人一碗米线,漫不经心的吃了起来。锅贴比饺子稍大些,一块钱三个,米线或者凉皮都是一块钱一碗。单身宿舍的食堂伙食不怎么好吃,虽然便宜,但是在单身宿舍食堂吃饭的人还是不多。
门口一溜儿卖各色小吃的摊档,从早餐到宵夜,都不用担心没有吃的。油饼油条,鸡蛋豆浆,胡辣汤牛肉汤,凉皮米线,锅贴饺子馄饨烧饼,各色杂粮粥等等,工厂附近的农民除了进厂做工,做这些小吃摊也能让他们过上比种地宽裕舒心的日子。
扯了一张摊上免费提供的卫生纸,擦擦油汪汪的嘴巴,他和强子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溜达着回宿舍。
“魏子,晚上你要去李非家噢,李非早上在办公室还问我通知你了没有呢。”强子再次提醒他。昨天上夜班前,强子没回单身,不知道去了哪里,今天早上才告诉他,生怕他忘了。
“知道了,她没说啥事?”他问强子。
“没有,你俩的小情话儿哪能跟我说那么仔细。”强子嘿嘿笑着,一边掏出一根喜梅递给他。他接过来点上后,狠吸一口,感觉无比舒坦。起床烟,饭后烟,给个神仙都不换。
下午等他们都走了之后,他睡到差不多五点才起来,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摸索着从上铺的皮箱里,掏出他上学时的牛仔裤和T恤,先摆在床上晾晾久未沾身的味道,去水房用凉水洗漱了,才感觉自己清爽了起来。
魏启明带来的衣服基本没有了穿的机会,上班要求必须穿厂服,下班回到宿舍就是睡觉,两套厂服上已经被各色油漆污染得星星点点了。
从单身宿舍门口走到北山家属区,她家那栋四层楼的楼下,他站在单元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擦擦脸上的汗,感觉有点心虚。自从上次听了她爸爸一顿教诲之后,他差不多快一个月没来了,也许是自己心眼小了?
敲了敲四楼右手边她家的门,里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很快门就打开了,一个中等偏下个头,脸上白白净净,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小伙子站在门里,在他身后是李非的姐姐,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快进屋。
李非爸妈都在,妈妈在厨房忙活饭菜,爸爸也是刚下班,正在往卧室的衣帽钩上挂刚脱下的厂服。
李非在厨房帮妈妈做饭,出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又回去厨房洗菜去了,他和那个小伙子一人占了饭桌的一边坐着,姐姐则坐在了小伙子旁边。
“这是胡凯,我大学同学,从蓉城来的。胡凯,这是启明,是欣欣的同学。”姐姐给魏启明和小伙子做着相互介绍。
“哦知道知道,胡凯,欣欣给我说过,你是姐姐男朋友。”魏启明知道了,原来是他。
“嘿嘿,你好你好,刚下班吧,要不去洗洗脸?”胡凯象他的长相一样腼腆,普通话很标准。他的身高估计是在一米六五左右,在四川人里应该算中等吧。
“不用不用,我睡了一天了,在宿舍洗过了,我上夜班的。”魏启明客气着回答。
“小魏他们是涂装车间的,上班时间跟我们不一样,不过也挺好的,休息时间长,自由时间长,我们天天按时上班下班的,平时一点自由时间都没有。”姐姐嘴里说着话,缓和着陌生人之间无话好说的尴尬。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