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许生从香港过来,在公司门口下了出租车,没有象往常那样下车就直奔大门进公司,而是带着殷勤的拉开后车门,低头哈腰的,从车里接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长发披肩,一身黑色长裙的女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两个人牵着手一起进门来。
魏启明正和阿社、小徐等人坐在待客沙发上瞎扯,抽烟,看几个老员工在玩三公赌钱,许生看见他们,皱着眉头笑呵呵的主动打着招呼,连不高兴的表情都没有,跟平时的表现大相径庭。平时他不怎么看他们的,尤其是在待客区抽烟,打牌,他总会说一句不要抽辣么多烟啦,赌钱不好啦。
许生和那个女人进了总经理室就把门关上了,他们缩回窥探的脑袋,互相看看,又都不解的坐了回去,许生没批评,大家接着赌钱聊天,廖生姐姐就开始八卦的问那女人是谁,却没人认识,看起来又不象是小姐。许生可从来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带小姐回来,他还是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的。
下午上了班,许生办公室门开了,女人站在了门口,就在大家以为她要离开的时候,却被随后出来的许生牵着手站在了办公区前面,她因为有些紧张而显得脸色绯红,更增娇艳之美。她和许生站在一起,比许生还高几公分,一黑一白,极其的不般配。
许生大声说:“各位兄弟,都来看看你们的老板娘,有红包领哦。”许生因为开心脸色也是黑里泛红的,呲着一口白白的大牙。
“嗷,老板娘好。”大家异常配合的嗷嗷叫着,纷纷上前从她手里接过红包。
“唔该唔该,谢谢老板娘。”魏启明也拿过红包,用一半广东话一半普通话说着。
“叉,你这小魏,不要说唔该,应该是多姐。”许生笑着说他一句,他是没搞明白唔该和多姐之间的区别。
吵吵闹闹的,女人发完了红包就回许生办公室了,许生则迈着几乎要跳跃的步子,跟大家聊着,原来许生要在这个周末结婚了,今天是来跟大家通知一声的,因为都是同事,他就不再单独发请帖了。他的保密工作做的真好,都要结婚了,东升的同事们才知道。
许生还真是不小气,他要结婚了,同事们的红包还没收,倒先给大家每人发了个两百块的大红包。
跟大家兴奋的聊了一会儿,许生就回去办公室了,关上了门,整个下午再也没出来,大家也很有眼色的不去找他,连有单据请他签字的人,也都不去打扰他了。下班前,许生打了内线电话给阿伟,随即阿伟逐个悄悄通知,晚上许生请吃饭,魏启明和李非,阿伟、小徐,郑经理,加上廖生。
晚餐去了银都,滨海最好的酒店之一。从下车开始,许生全程牵着老板娘的手,笑得一脸褶子,前所未见的表露着温柔,给老婆倒茶夹菜,语气谄媚。廖生撇着嘴,耷拉着眼皮抽烟,小徐和阿伟低着头聊天,郑经理扭着头左看右看,魏启明在桌下也伸出手去拉李非,被她掐了一下躲开了。
一桌人除了许生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老板娘一直也不怎么说话,也不看任何人,除了偶尔回应下许生外,就是面无表情的自己吃饭,喝茶。
好象受刑一样的吃完饭,许生买了单,起身离座,大家顿时觉得一身轻松。许生开车回家了,小徐和郑经理打了车走,廖生的大奔搭上了魏启明他俩和阿伟,说顺路送他们回去,廖生的家根本不和去宿舍一个方向,看来是又要去小三儿那了。
在车上,阿伟和廖生聊天,说起了老板娘,作为老板的廖生自然是知道许生谈恋爱的,他介绍说老板娘是香港一家跨国公司的高级经理,牛津大学毕业的硕士,土生土长的香港人。老板娘家境一般,还有弟弟妹妹,祖孙三代挤在六十平方的豪宅里。
到了宿舍街道的边上,廖生放下了他们,果然前行不久就拐弯,去了他和小三儿的房子。魏启明和阿伟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说老板娘为啥会嫁给许生呢?”回到家,各自洗过了澡,魏启明躺在床上问李非。
“还能有啥,爱情呗,你管人家那么多呢?”李非眼睛睁得挺大,坐在梳妆台前拍打着护肤品,正儿八经的回答他。
“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开玩笑呢?”听了李非的话,他觉得李非口不对心。
“啥意思?”李非问他,一本正经的,貌似没开玩笑。
“一个牛津大学的硕士,公司高管,会看上许生?就算许生不是很粗俗,但是也谈不上高雅吧?”见李非认真的装糊涂,他较真的说。
“那你说为啥呢?”李非嗔了魏启明一句,转身不看着他了。
天太热,魏启明躺了一会就出了一身汗,根本躺不住,他光着腿和上身坐在床上,双臂环抱着一条腿的膝盖。“为了钱呗,你看他俩也没多恩爱的表现,那女的总是爱搭不理的,许生钱多,女的贪钱,才跟许生结婚的。”他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那你觉得有钱人就不能有真心实意的爱情了?”李非反问他。
“不是说就没有了,而是机会低很多吧,感情也没那么纯粹。”他想到自己和李非的爱情,他俩的婚姻,应该是很纯粹的。
“我看你是妒忌。”李非说了一句,扒拉开他的腿,穿着睡衣躺下了,翻身朝里闭眼睡觉,没再跟他讨论。看她没有继续聊天的兴趣,他下床出去洗手间再冲个凉。
第二天上午上班,许生还没来,在会计阿姨的提示下,老板结婚不可能不表示,大家聚集到会议室商量给老板的彩礼,讨论了半天,给钱太俗套,也给不起,最好是有纪念意义的礼品。最后按照每人三百元的标准,给老板和老板娘买两个纯金属相牌。
周末定在君悦来摆喜酒,请的只有公司的这些同事,看来许生的喜酒也要摆好几次了。
喜酒的菜品无话可说,什么龙虾、鲍鱼、鱼翅、燕窝,全是高档的,每个人都吃得喜笑颜开。新娘子穿了一身鲜红色的西装套裙,简单的做了做头发,坐在座位上接受大家的敬酒恭贺。每次有人向她举杯的时候,她会微微笑一下以示礼貌,其余时间就没什么表情的坐在座位上,也不主动说话,也不参与大家的聊天。
那套西装套裙和李非的新婚套裙有些相似,但价值肯定差了太远。
九七就要香港回归,许生准备移民澳大利亚了,新婚之后不久就带着新娘去蹲移民监顺带新婚旅游,要离开一个月左右。就在他离开前几天,魏启明一直保持联系的重庆伍总打来电话,让他准备正式的合同,顺便确认第一笔订单。他把这个消息汇报给许生,许生说让他自己去搞定。
虽然他现在跟进的客户基本都是确单、送货、收款,属于一线业务员的范围,没参与前期的谈判等,但公司的业务模式都是这样的,重要的环节都是老板掌握。平时郑经理基本不管事,许生放手让魏启明去做,他从一个技术人员转变成外贸业务人员,和许生的信任和培养是分不开的。
这个过程有点类似他在涂装部没日没夜上大班的经历,虽然辛苦,但能学习到最实在最基本的知识。通过和香港公司人员的联系,外贸单证等等他也是十分熟悉了,完全可以独立处理从头到尾的外贸过程。
这次重庆客户比之前的纯跟单,许生又更放权了一些,他觉得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和洛南的工作相比,外贸工作更有挑战性、更有成就感,但是钱就还是那份死工资,东升公司的业务员是没有提成的,许生也曾经说过随着业务的扩大,很快要考虑给大家提成了,尽管都是他和廖生谈来的业务。
魏启明干劲十足。
魏启明和丁宁因为上一次在高邮的联系,感觉两个人的关系更加清晰了起来,却没有彼此说破,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神秘感,既然他要去重庆,就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他自己安排的时间,她当即说要看看到时有没有空去重庆跟他见一面,让他等消息。
半小时之后丁宁给他打了扣机,他回过去,丁宁说她查看了飞机时间,可以在他到的当天也到重庆,飞机时间比他要晚两个小时,他当即说会在机场等她。
放下了电话,他心虚的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李非,她正在忙着单据资料的整理,感觉到他的目光,跟他点了点头,冲他微笑了一下,他回转身体,坐在座位上平息慌乱的心跳。
突如其来的约会,让他很是亢奋,在办公室里和同事们说话都带着笑意。下了班跑到菜市场,跟李非一起买了几个菜,晚上亲自下厨,让李非歇歇。李非对他的表现没有什么怀疑,只是问他怎么今天这么开心了,他说能独立处理重庆的业务了,说明得到了许生的认可,简单庆祝下。
在公司门口打车,直奔机场,他的心有了一种解放感觉。滨海随着飞机的起飞,被他抛在了脑后,满心期盼的是,去重庆,那个他去了两次的地方,和丁宁展开人生的第一次浪漫之旅。
到了重庆机场,他在到达大厅里外转来转去,根本不能平心静气的坐坐。
大厅里各色人等出出入入的,说着各地的方言。大厅外有肩头搭着竹杠的棒棒们,大部分穿着破旧的中山装,头发乱糟糟的,一双手满是老茧,手背的皮肤都黝黑开裂了,经过他们身边会有浓重的烟味随风飘来。竹杠的一头是光的,一头缠着粗重的麻绳,很平衡的搭在肩上都不用手扶。
而机场里面时时可以看见穿着一致的工装、戴着红色太阳帽的人,左胸前衣襟上印着小红帽字样,是机场里指定的货物搬运人员。他们负责将旅客的大件行李搬上手推车,帮着推到门口或者停车场,再由棒棒接着给客户提供另外的搬运服务。
不管承认与否,人之间是存在阶级的,而同属一个阶级的,又会细分成不同的层次,不同层次之间也存在着对比和歧视。比如都是做搬运的,小红帽会大声呵斥棒棒们,棒棒们也卑微的陪着笑,自觉比小红帽低了一等。同样在涂装部一个班组的,正式工就会比民工高上一等,民工也自觉服从正式工的颐指气使。
可能魏启明难得有机会静下心来思考点儿什么,他走累了,坐在了到达大厅的椅子上,梳理着自己所经历过的人世百态,升华着自己的思想,总结着人的定位问题。
人的定位,这里面有别人或者社会给你的定位,还有你自己给自己的定位,定位高低决定你的格局大小,影响你的事业成败。人在社会上,难的是要突破社会定位,上升自己的阶级。而最难的是突破自己的定位,自己的心。
胡思乱想了两个小时后,当机场喇叭响起昆明航班抵达的通知后,他第一时间站在了接人的出口,昆明过来的人群走出通道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身材高挑,白衣黑裤的丁宁。她把长发盘了个髻固定在后脑,眼镜反射着四处的光线,一亮一亮的。她拖着个很大的行李箱,身上还挎着一个背包,在重庆也就两天的时间,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吗?魏启明只背了个小背包而已
他背转了身,退后了几步,躲在人群里,不去直接面对她,想跟她开个玩笑。眼看着丁宁拖着行李,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拒绝了几个小红帽的搬运服务,站在出口不远的地方左右扭着头找他。
“小姐,需要搬运服务吗?不要钱。”魏启明从她身后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丁宁惊了一下转身看见是他,嘴角瞬间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赶紧帮我拉着呀。”魏启明还在犹豫是不是和她来个热情的拥抱,她把行李箱拉手先递了过来,嘴里嗔怪起来,没来由的让他觉得十分亲近。他自然的拉过行李箱,也就没了拥抱的想法,那样太刻意了。
“累不累?一路顺利吗?”魏启明一路拉着行李箱,扭头问丁宁。从到达厅门口要走一段路,才能去到打车的地点。
“还说呢,我都差点没赶上飞机,昨晚收拾行李什么的,没怎么睡好,中午睡了个午觉,又有点起晚了,还是叫了个朋友送我到机场的。”丁宁跟着他,叽叽喳喳的说了一大串。
“噢,你妈妈没问你出来干嘛?你男朋友呢?”魏启明有点担心,万一因为见他,让她家里人或者男朋友知道了,那多不好。
“你还操心这么多?我和家里人说来谈个生意,男朋友不管我的,他出去我也不问,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说起男朋友,丁宁有点不自然了,魏启明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不过听了丁宁的话他又觉得奇怪又有点羡慕,哪有互相不关心还能做男女朋友的?从他们认识开始,他和李非无论谁出门,都要互相告诉去了哪里,做什么事情去,恋爱时觉得这样很甜蜜,可结婚后还这样,就觉得受约束了。
“那你怎么跟她说的?”丁宁瞟了他一眼,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不用解释,出来见客户嘛。”他极其得意的说了一句,丁宁且了一声。
“你早到了,吃点东西了没?”刚才的话题有些尴尬,丁宁转而问他,才算化解了两个人之间不自然的气氛。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他还真是有点饿了。他今天只吃了早餐,因为赶飞机,中午就没吃午餐,到了机场也没吃,飞机上的小点心根本不够他吃饱的。
“中午没吃,一心想着见你,也不太饿,等见了你才一起吃。”魏启明说的是实话,是因为兴奋,中午不觉得很饿,现在见到丁宁了,才开始觉得饿上来了。
这话没什么问题,可放在眼前的情景来说,细想一下却透着一股子暧昧,在高邮打电话时两个人也说过一起吃。丁宁瞟了他一眼没接话,他意识到了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也没专门再解释,嘿嘿笑着在前面走。
有了方才无心的话做铺垫,他心里觉得火热起来,丁宁也推推眼镜,咳嗽了一声。趁着一个拐弯的机会,他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极其自然的牵了丁宁的手,她轻轻挣了两下,就安份的让他牵着了。
从江北机场坐上出租车,上了高速直奔市区,道路很平坦,两边的田地里开满了黄黄的油菜花,一大片连着一大片,白墙黑瓦的平房伫立在田间地头,显得十分别致。进城之后的道路才开始了上下起伏,高低错落的建筑逐渐多了起来。
他和丁宁坐在后座上,牵着她的手。丁宁把发髻散了开来,后座的车窗开了一条缝隙,新鲜而带有一丝江水味道的空气灌进车内,把她的头发吹得微微飘荡。他半躺在座位上,侧身看着她,她眼望着窗外。他俩一路都没怎么说话,但好象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在车内回荡。
伍总告诉了他一家不错的酒店,让他去那里住就行。魏启明和他约好了,明天一早他才去他们公司跟伍总见面,今晚的时间是属于他和丁宁的。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