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粗一脸得意的笑着，满面红光，看到魏启明进来，立马冲他喊道：“老魏，赶紧的，还差你一票，今天就让二哥输个心服口服，大伙儿吃罐头。”

　　二哥已经拿着钱包去了小卖部了，魏启明这一票，对他已经是没有任何意义。在他还没写名字的时候，二哥一手一瓶水果罐头冲了进来，并亲自打开，冲着老粗说道：“咱认赌服输，不扯别的，不就两瓶罐头嘛，有什么呀？”

　　老粗是得理不让人的，一边招呼大伙吃罐头，仿佛那是他自己买的，一边冲魏启明说：“老魏，你还有一票呢，投啊，总不能缺你一个。”

　　魏启明算是自讨苦吃了，投二哥，只能是一个心理支持，于事无补；投老粗，二哥一定更生气。

　　“我就不投了吧，罐头都买了。”他想蒙混过这一关。

　　“别啊，老粗说的对，怎么着也不能差一票，投吧，怎么都行。”二哥毫不同情他的处境。

　　老粗站在屋子中间对他说：“无谓的牺牲是最不明智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以后咱们都要到社会上混，明哲保身虽说不好听，但是实用。”

　　二哥犹自嘴硬的对他说：“投吧，随便，有什么啊。”

　　投机取巧，让他面临更尴尬的处境。魏启明相信二哥在那一刻，是需要他投一票的，但是就象老粗说的，他投谁都无所谓了，投二哥只能让老粗和自己的矛盾公开化而已。

　　那一刻，他怂了，写下宋文宝的名字扔到了那堆已经打开的选票中间。二哥看到了他写的名字，冲他笑笑，恨恨的说道：“行，老魏你丫TM的行啊。”

　　魏启明满面通红的说道：“二哥，认赌服输，我投你也没用了，我不能跟大家作对不是？”

　　老粗获得绝对胜利，大笑着在旁边煽风点火：“好哥们儿又怎么样？随大流儿才是明智的选择。”

　　魏启明默然无语。

　　二哥看看老粗，看看他，忽然蹬到上铺开始收拾东西，然后跳下来打开壁橱，拿出个背包，把衣服、牙刷、毛巾什么的全都塞在里面。然后把钱包拿出来数钱，又打开壁橱把藏着的钱全拿了出来。

　　魏启明下床拉着他问：“干嘛啊你，神经了？不就是没用的一票吗？你不是要回家吧？你别这么冲动啊！”

　　老粗也站起来劝：“别啊，不就是争了几句吗，不就两瓶罐头嘛，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二哥拨开他的手，口气坚定的说：“没事，没你们事！我这些天早就憋着想回家了，顺便去亚运会场地看现场。在这真TM憋得慌。”

　　“看看，还是生气了不是，我道歉还不行，老二！”老粗难得说软话。

　　“得了吧老粗，我不是冲你，真的！我这些天觉得在这里活得特别郁闷，整天就是上课，下课，扯淡，喝酒，真没意思！我得回家放松放松心情，再这么下去，我会得病的。你们TM的一个个都忙着恋爱，自个儿觉得活得充实，其实啊，庸俗！”

　　难道魏启明谈恋爱，把他刺激了不成？

　　二哥对恋爱好象没兴趣，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儿，难怪他感到郁闷，加上选票事件，他不顾一切了。

　　“那你不请假啊，这可是才星期三啊，你什么时候回来？三天不上课，学校知道了会处分你的。”魏启明知道无法让二哥放弃这个念头的，他从来都是想到哪里就走到哪里，不计后果。

　　魏启明只好向他强调处分，希望他能重视。处分是要放进学生档案的，伴随一生。

　　“去他大爷的吧，就像老粗说的：爱咋咋地！你先帮我请病假，就说我快死了。”说完，他拎起背包，出门就走了。

　　魏启明冲着他的背影喊：“别忘了给我们买点亚运会纪念品什么的！”

　　二哥回来后，被学校记过处分。

　　魏启明欠二哥一张选票，一个道歉。他至今还不明白到底是因为自己那一票刺激了二哥，还是二哥解题发挥，宣泄长久以来压抑的心情。

　　二哥风风火火的性格，做事从不考虑后果，不象他，干什么都要前瞻后顾的考虑良久。

　　一九九零年的中秋是十月三日，十一假期连放三天，还没有结束。除了离家近的同学回家之外，很多人出去游山玩水，拜访同学了。

　　老四老五去了大连，老大老六去了丹东，隔江眺望朝鲜人民。他们以后毕业了回广东，可就没这个机会了。老粗和娄伟，放假头一天晚上就坐上火车回家，二哥在北京看亚运会，平日热热闹闹的宿舍，只剩下了魏启明一个人。

　　在学校外面的一个报刊摊上，他租了十几本武侠小说，放假开始，他就痛痛快快的开始通宵看小说，看到天亮了，才昏沉沉的睡过去，睡到中午起来吃顿饭，接着再睡。下午吃过饭，再精神振作的接着看小说，周而复始的颠倒了作息时间。

　　为了让留在学校的大部分同学度过一个热闹的节日，学校要求各系各班组织联欢活动，还给每个人发了两块月饼，发两块月饼这事儿相信也经过了学校的认真讨论才决定下来。

　　学校那时还属于国家调拨经费的时期，没有过多的财政预算，若干年后魏启明偶然有机会旧地重游，学校已经成为教育体制改革的受惠者，更加象一个企业集团一样富得流油：多栋崭新的公寓，新建的实验室、图书馆，富丽堂皇，重新建造的高大庄严的大门。

　　连原来骑着一辆旧白山牌自行车上下班的学生处长，都鸟枪换炮的坐上了奥迪。

　　月饼的质量可以想象的差劲，无非是面团里面放了一些伍仁馅而已，是学校旁边的工厂的副食品公司的产品，上面花纹的简单粗糙得更让人感到这些月饼的诞生只是对中秋节的一种应付。

　　即便如此，他们对可以免费吃到月饼还是感到愉快的，毕竟，他们还都是穷学生，有些人还把月饼分了两天才吃完。

　　中秋那天上午，他才睡下不久，一阵儿轻缓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了，谁啊这是？

　　打开门，李非正站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着他：“你在干嘛呢？”

　　“等会哈，我穿上衣服。”他赶紧虚掩了门，抓过床头的衬衣和裤子穿上，这才开门让她进来。

　　“你不是去长春了吗？这么快回来了？快进来坐。”她放假前就说要去长春看姐姐，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他还郁闷了一阵子呢，中秋节要是能一起过多好。

　　“我昨天晚上回来的，系里要组织联欢会，我今天得参加彩排，不过他们都排练的差不多了，没有我也行。”她慢慢的走了进来，第一次来他们宿舍，四下打量了下，就被他推着坐在了床边。

　　“这是你的床，还挺干净的嘛，不错不错。”她接过他递上来的开水，夸着他。

　　“你昨晚就回来了？咋没找我，我还以为你今天下午才能回呢。”他开心的说着。下午，大部分同学就该回来了，晚上要举办晚会，明天就开始上课。

　　“我昨晚回来挺晚的了，没法找你。这不是来了嘛，看看你在干什么，你们同屋的人呢？都出去玩了？”她问。

　　“他们都出去了，也快回来了吧。有的去旅游了，有的回家了。我这几天就一直在看小说，白天睡觉晚上看，你敲门的时候，我正睡呢。”他打了个哈欠。

　　“那你睡吧，我也要去系里看看了。”她站起身来了。

　　“再坐会儿吧，我不困。”他揉揉眼睛，熬夜熬得双眼通红了。

　　“不了，你赶快睡觉吧，晚上还得参加活动呢。”她转身就要出门了。

　　“欣。。欣欣，晚上一起走走吧，我在篮球场那儿等你，好不？”他恋恋不舍的送她出门。

　　“嗯。你回去吧，别看书了。”她低头答应了，快步离开了他们宿舍。

　　直到这次他俩重新开始之后，魏启明和李非敞开了心扉，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他才知道李非是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学生，怪不得河北不愿意直接帮他的忙。

　　他抽烟、喝酒、不遵守纪律，这些缺点虽然不会影响他做人的原则，和他个人的品德毫不相干。但在学校如此纯洁的地方，却足以让学生处把他和二哥等几个另类的学生，作为重点审查监视对象，好像所有引起校方不满的事件，都和他们有联系，即使没有直接的联系，他们也能靠得上关系。

　　李非，除了是班级的团支部书记，还是她们系的文艺部长，更夸张的是，她从小到大，都几乎是在不同的学校里当班长，这固然和她父亲一度是小学、中学的校长有关系，她个人的那种或者可以称为权力欲的思想价值观，表现得也是十分明显的。

　　尽管她从来都是说她不在乎，只是一种习惯，但习惯是什么，还不是固定的思维方式，固定的价值观？

　　魏启明才是真的不在乎，因为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也无所谓获得的快感，失去的惆怅。

　　也许是本性如此。魏启明做过最大的官职，只不过是现在这个非常不上档次的宿舍长，可有可无。

　　尽管他们在学校里属于完全不同的类型，但绝对不会妨碍他和她成为恋人，包括他们自己在内，任何人拿不出有说服力的理由说明他们不般配。

　　睡到下午，先是老四老五回来了，把脸盆和门弄得山响，他只好半躺在床上养神。

　　娄伟带来了家乡特产，给他们分享了一些，其余的放进壁橱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河北的桌子上。

　　“给，你们的纪念品。”二哥傍晚才到宿舍，从包里掏出几件黑色的绒衣，甩给他和老六，老粗。那是他们早就让他买的亚运纪念品，电视上有播放的，他们说要是有机会买就好了，二哥当时开玩笑说回北京就买，没想到他真给带来了。

　　圆领长袖，厚厚的布料，袖口和下摆收着松紧的边，纯黑的北京上面用白丝线绣着亚运标志，很好看。

　　“多少钱啊二哥？”老六穿上了，显得窝窝囊囊的，干瘦的矮个，撑不起来。

　　“一人十二块。”二哥伸出了手，几个人连忙把钱给他，总不能让他白送吧？

　　“还是您穿了好看，够高大，威猛，肤色又白，能衬得起衣服。我们算是白买了，以后都不敢穿着见人。”魏启明站在水房的镜子前，猛拍二哥的马屁。他俩打量着新衣服的款式，看看穿上效果咋样。

　　镜子里，魏启明白衬衣的领子，从圆领黑绒衣里面翻出来，齐手腕那里也露着一小截白衬衣的袖口，自我感觉十分潇洒。

　　“得了，少在这拍了，不就是怕我生气嘛，多大个事儿，没什么的哈。”二哥撇着嘴，对他的用意十分了解。

　　“唉，我当时不是溜出了了嘛，就想万一打个平手，我好支持你，哪想到是那么个局面啊。”他在解释着投票的事情，争取得到二哥的谅解。

　　“行了行了，别磨磨唧唧的了，晚上咱俩都穿这件衣服，一起唱歌咋样？你弹吉他，就唱那个‘五百英里’吧。”二哥扭着头，拨拉着头发，还在看衣服。看来是真不计较了。

　　“嗻，我拿吉他哈，不劳您动手。”他学着小太监的样子，给二哥来了个半跪礼，二哥虚踢了他一脚，才算化解了之前的不愉快。

　　班级的中秋联欢会还在进行，他提前离开教室的时候，程永辉还在向四川献媚。程永辉对于女孩的欣赏，简直可以说没有标准，只要是一个女的，对他有一点点好感，他就会不遗余力的展开追求，直到别人露出明显的厌恶。

　　奇怪的是他从来不感到伤心，下次遇到这样的事照样勇往直前。

　　魏启明有一次比较露骨问过他的想法，怎么那么不在乎别人耍他呢？程永辉哈哈一笑说，还不知道是谁耍谁呢，别人对他不认真，他也没对她们认真，大家图个开心而已，又没什么损失。

　　来到篮球场，这是他和李非开始的地方。约好今夜在这里见面，一起度过属于他们的第一个中秋之夜。

　　他们一起度过无数个月圆之夜，无疑，那天是最美好的一次。

　　天上的月亮刚刚升上了树梢，带着淡淡的奶黄色的光晕，在天空靠右下方的位置，还有一小段带有弧度的细细一条黑影，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

　　从坐着的水泥凳的角度斜向上望，远处的围墙，近处朦胧的柳树，笼罩在月影里，仿佛都和月亮融合了，它们都成为了广寒宫的景致。

　　远处的音乐声隐隐传来，更加衬托了这夜的幽静与安详。

　　他时时望向远处李非班级所在的大楼，那里一片灯光。

　　李非是班级活动的主持人，他想象不出，她这么温柔的女孩子如何指挥别人筹划班级联欢会，更难想象她瘦弱的身躯，如何担当起系文艺部长的重任。

　　学校的各种文艺活动是最频繁的，任何与党的历史、国家的历史、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有联系的日子，几乎都要举办文艺晚会，规模有大有小而已。李非必定是大部分都要参与筹划的。

　　夜是那么地静，他的心也是那么的平和，他在等待，却并不焦急，他知道李非一样盼望和他的见面，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来到这里的，他只需要静静的等待。

　　不远处已经传来脚步声了，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身影，向魏启明的方向走来，是李非！他急忙起身，迎上前去，虽然有千言万语要说，一旦李非来到他的面前，他就会心跳加快，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李非先从口袋里拿出两个苹果，塞了一个给他，然后笑着说道：“你等急了吧？我们班每人发两个苹果，我没舍得吃，就等着我们俩一起吃，你们班的联欢会怎么样，有没有你的节目啊？”

　　他傻笑着说：“我没节目，又不会唱又不会跳，再说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

　　她接着他的话说：“其实你应该多参加这些活动，多和同学交流，否则人家会觉得你太孤僻，太不合群。我们现在还都只是学生，大家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好好珍惜这几年的缘分，以后进入社会，再想有这么轻松的环境就难了。”

　　也许觉得自己带了批评的口吻，她顿了顿，转而惊讶的说道：“咦，这是你的新衣服吗？亚运会呀，章理给你带来的吧？”

　　“嗯，他放假回北京了，给我们带的纪念品。怎么样，挺好看的吧？”他也觉得之前的话有些生硬，配合着她，向她展示自己的新衣服。

　　“挺好看的，看着很精神，不贵吧？”她摸了摸袖子，又矜持的收回了手。

　　“不贵，才十二块钱。唉，说起来，章理肯定要挨处分了。”他顺嘴说了出来。

　　“怎么呢？他为什么要挨处分？”李非问。

　　“他没经过老师请假，十一前两天就跑回北京去，班长都跟老师汇报了，他不说多好。我也是不爱参加班级活动，他都汇报，每次奖学金我都拿不着。”提起班长，他们也是很窝火。

　　魏启明帮二哥请假的时候，跟班长商量，要他不跟老师说二哥的事情，老师不会知道的，上课又不点名，问起来就说章理病了。

　　班长拒绝了。

　　“你们啊，就是不积极参加班级活动，这都是锻炼人的机会，也能体现对同学的关心。”李非想起刚才已经说过这个话题，停嘴不说了。

　　李非每年都是一等奖学金，一百二十五元，不少。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