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启明本身是不喜欢参加班级的活动,而李非却是各种活动的积极分子,他心里觉得李非是否有必要为一些无谓的事情浪费时间,李非却认为他对周围的事物太不关心。
“班长怎么能替章理隐瞒呢,你这样想是不对的。”她还是加了一句。
“无所谓的嘛,上课也就那回事儿,挨了处分,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啊。”他替二哥申辩着。
“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怎么能把自己的过错,算在别人头上?”李非口气很坚决的说着。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说一些破坏气氛的话:“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好吗?刚才我和章理合唱了一支歌,我弹吉他,他唱歌,感觉还不错。你们班的节目怎么样啊?都是你组织的吧?”
她也不坚持讨论了,冲他眨巴眨巴眼睛说道:“你还会弹吉他?真看不出来。不过我相信你应该是不错的,哪天弹来听听!哎,那边有人过来了,咱们也走走吧!”
联欢会结束了,路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肩并肩的,他们慢慢地沿着曲折的小路,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澡塘旁。他背靠着水磨石的墙面,李非正对着他,站在树影里。隔着树林的小路和周围的草草木木,都被明亮的月光照着,反射着淡白的光辉。
处在黑暗里给人安全的感觉,不必担心被熟悉的人碰到。他们站得比较远,距离大概有半米。虽然他们已经约会了好几次,时间也不短了,但他可不敢轻易造次,而且他并不对进一步的亲热举动,有多么热切的向往,有多么深刻的体会。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话,他一无所知。
恋人嘛,顶多拉拉手,接个吻什么的。
接吻,他在冬天里试过,没啥特别的感觉。就这样站着,和李非说说话,看着她的眼睛在夜色里一张一阖,看着她的嘴巴时而紧闭,时而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吐出芬芳的气息,已经让他非常陶醉了。
他寻找着话题,避免沉默而引起尴尬。
“你们都学什么课程啊?”魏启明好奇的问道。
“净是些过时的东西,”李非不无丧气的说。“比如&经济学原理&;、&统计学原理&;这些课,压根是八十年代早期的内容,那时候还是计划经济。可现在这些已经过时了,现在已经是九十年代了,国家也在倡导市场经济。
我们学的这些,一点用也没有,可以说毕业以后还得重新学习,不像你们学的是工程技术方面的,很实际,始终都是有用的。”她说完还轻声叹了一口气。
魏启明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专业,当初他填志愿是企业管理、计算机那些热门专业,谁知道被调配学了表面处理,压根不是他的理想。
他总羡慕她们这些学管理的、学国际贸易的,说出去多神气!关心的都是国家乃至国际的大事,哪象他们成天在实验室和瓶瓶罐罐打交道,乏味透顶,李非居然还觉得他这个专业好?!
“那你怎么不学化工啊?”他揶揄的问道。
“毕竟我是女孩子啊!”她笑笑,“现在女孩子不都是愿意学管理、计算机什么的嘛!我也一样。不过你还是比我好,我真是挺羡慕你们那个专业,可是让我去学,我也不愿意。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将来毕了业,学管理的人就过剩了,哪用得着这么多管理啊!别到车间当工人就不错了。”她皱起眉头,分外可爱的样子。
他们有毕业分配垫底,倒是不愁没有工作。
“你们厂是做什么呀?”交往了这么久,他还没问过她家所在那间工厂的情况呢。
“我们厂啊,做摩托车的,就那两个型号,还是帮重庆一家大摩托车厂组装的,算是打长工的。”她开了个玩笑,接着说道:“我们厂也是部属企业,以前是做炮弹的,跟隔壁这家工厂一样。”
做炮弹?具体的他不了解,他在小时候才见过爸妈跟别人一起抬铁轨,对工厂毫无概念。
“比如我们厂里,就有涂装车间和电镀车间,就是你这个专业的内容,你好好学习吧,将来当个工程师,多好啊!做的都是实际的工作,看得见,摸得着,很容易出成绩。不像我们学得无聊,做的事情也无聊。”她说着,又觉得好象在暗示他什么,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要去她所在的工厂吗?最好是不要,他家在山西,榆次才是他的家。赵海滨学哥,就分配到了榆次一家很大的国营工厂当技术员了,他家有熟人在那厂里。他毕业的时候,告诉过魏启明,还说等魏启明毕业了,想去那家工厂的话,也可以找厂里的人帮忙调档案。
那间工厂很有规模,占地足有几百亩,是全国有名的单位。如果当初学哥告诉他能去,他还会不会跟同桌分手呢?唉,这是次要问题,主要还是同桌的爸妈觉得他们的家庭不般配。
他看着李非,心里却想着山西的事情,远处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才把他拉回到眼前。他摇摇头,有些惭愧了,跟李非在一起,还想着同桌。
“你怎么了?干嘛摇头?觉得我说的不对吗?”李非没想到他走神了,还以为在否认她的说法。
“怎么会无聊呢?我才没觉得自己的专业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肯定要转行,坐在高级的办公室里指点江山,谈判签个几百万的合同什么的,那才是我的梦想。”他挥舞了一下手臂,好象真的签了一个大合同,收购了一间公司。
“嘻嘻,你会成功的。对了,你怎么会考到这间学校的呢?你家又不是部属工厂的,咱们这个学校,主要是面对部属企业招生的。”李非说着。
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那不是跟上海那家大学一样嘛,干嘛把我招来呢?他有点沮丧,转念一想,不把他招来,他怎么可能认识李非呢?这是天注定的缘分。
二哥家是石油部的,老粗家就是个农民家庭,更多的同学也不是部属企业的。
“我当时填了服从分配,就被招来了。你家是部属企业,那你毕业分配是不是也要回洛南去啊?”他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如果李非要回洛南,他是跟去还是回榆次呢?历史让他再一次要选择了吗?
“我也是定向的,毕业肯定要回厂里。”她的回答不出他的所料。李非眼神定定的看着他,在等他的回复。虽然他们才刚刚开始恋爱,以后的去向问题却不得不考虑。
如果不能分配在一起,还谈什么恋爱呢?等两年以后分手吗?他不是为了丰富一下大学里的业余生活才想到谈恋爱的,他是真的喜欢李非。
“不能去榆次吗?”找找关系什么的,说不定能行。
“不能吧,我家里就我会跟爸妈在一起,姐姐,可能会去外地。”她语气有些低落了。姐姐要去外地?他没问为什么,眼前的问题怎么解决才是他要关心的。
“那,你们工厂可以把我要去吗?”他斟酌了一会儿,实在不行,只能去洛南了,虽然是个民工遍地的地方,可李非在那里,他就得去。
他是在问李非,可语气很坚决,要去她们工厂跟她在一起的决心,十分明显。她显然是感觉到了,嘴角开心的弯上来,露出笑容。
“应该可以吧,我爸爸是劳资科的科长,跟招学生的人很熟,每年都会有打招呼的人要进厂里,不是什么大问题。”李非很肯定的回答他。
太好了,榆次哪有牡丹花?街边巷尾到处是黑黑的煤灰,那是从过往的拉煤货车里,被风吹下来的。再白的衬衣,再亮的皮鞋,只要上街溜达一圈,衬衣领子和皮鞋,就会蒙上一层黑黄的灰尘,洗都洗不干净。
榆次也没有大河,一条常年干涸的小河,只有在夏天才会从桥下滚滚流过,到了冬天,就露出大部分的河床,满布砂石,十分难看。
洛南的天,应该是晴朗的天,魏启明心里好喜欢。
“万一要是去不成你们厂里呢?难道我们要两地分居?”美好的畅想噶然而止,凡事都有例外,万一他去不成洛南,只好回山西了。
“什么两地分居。”李非的声音非常低,嗔怪了一句。这个话题让她觉得有些尴尬了,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谈上结婚以后的事情了?
“要是分不到洛南,我们可不就是得两地分居嘛。”他执着的问着,必须先明确这个态度。
“要是分不到一起,那就干脆分手,不要两地分居,那样太辛苦了,你说呢?”她声音虽然低,语气却很坚决。
他看看她,默默的点了点头。她说的对,两地分居,太辛苦了。
“尽量争取分在一起。”他俩不约而同的说了,随即相对一笑。
他们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了,而且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的人生才开始而已,毕业还早,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谁知道将来是什么样子呢?
对于未来,有了承诺,他们沉浸在夜的美丽之中。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有拥有的感觉,李非就站在他身边,不再是他看不到她的时候,臆想中的那个虚幻的影像。
他能听到她的话,看到她的脸,闻到她的气息,感觉到她的心跳。
平时见不到她的时候,他在心里组织了不知多少话,要向她倾诉,现在她就在眼前的时候,他却无法表达。在她面前,他就变成了腼腆的、口齿笨拙的人,不像在河北、二哥面前那样口若悬河。
见他不再说出话来,李非也能体会到他的紧张,把头低了下去,用脚踢着地上的草根。
他看着她的举动,头脑好像满胀着,充满了东西,可张开嘴巴,那些游走的东西偏偏绕开它,继续在里面快速环绕,使他几次张嘴要说话,快要冲口而出了,又沮丧地闭上了。
连未来都说过了,可没有具体话题的时候,他就成了个闷葫芦。他沉重的叹了口气,为自己不能打开僵局感到羞惭,二哥就有这种能力,他第一次羡慕起二哥来。
她抬头看看他,好象看透他内心似的微微一笑。
忽然间,李非问他:“你练过气功吗?”
气功?他这么年轻的人哪里会练,都是退休的老大妈和老大爷的玩意儿。
他摇了摇头。要不要跟她说说怎么弹吉他?他傻傻的还在想话题。
她马上热烈的说:“我练过!妈妈身体不好,就在放暑假的时候跟别人学。我放假的时候,妈妈让我陪她一起练。很简单的,我教给你练,好不好?”
“是吗?那你练得怎么样,真的感觉有气吗?”他表示怀疑。
她装模作样的说:“来,看我的手势,跟着我做。”
她举起双手到胸前,双掌掌心相对,慢慢贴合在一起,边比划边说:“挺简单的,你也试试。”
魏启明举起两个手掌,学着她的样子,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自然的摆成夹着一根烟的样子,李非忙说不对,然后用手捏着他的手指,把它们摆成正确的姿势。
如果是两大武林高手,在用内功疗伤治病的话,他必定会走火入魔而死。
她的手指纤细柔软,属于葱白柔胰的那种。她显得很有耐心的在纠正他,温暖细腻的手,轻轻的把他的一根根手指扳直,他的手指在她的触摸下开始变得僵硬。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除了衣服上的接触,他还没敢碰她的任何一处肌肤呢,虽然他很想。
肌肤的接触,使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手掌的触摸让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其加速度像刚刚起步的一级方程式赛车,急剧的跳动要把他的胸口胀破了。
她并不看他,而是低下头看着他的手,那一瞬间,他明明也听到了她心跳的声音。猛然间,他反手把她的双手紧紧的抓住,放在自己的胸前,她稍稍挣了一下,就任由他握着了。
她的手指温暖而潮湿。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不自然的抿抿嘴唇,冲她笑笑,但他觉得自己的脸好像都在抽筋,笑得一定很难看,李非又低下了头。
他就这样握着李非的手,周围的一切声音好像突然间停顿了下来,什么也听不到了,直到她嘟囔了一句:“我的手好疼!你轻点。”
魏启明象才从梦中醒来一样,太不知道轻重了。他急忙将手松了些,却没有放开。她嘻嘻的笑了一声说:“你的心跳得好快。”
是吗?他刚才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胸口,李非感到了他的心跳了!
他只觉得全身心沉浸在一种喜悦当中,好像在冬天下午的室内,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那般舒畅。他的脸一定很红,自己看不到。他的脑袋嗡嗡的在叫,头皮好像一阵阵的有电流经过,被冲得要破开一样。
他用右手抓着她的双手,左手伸到她的肩后,轻轻抱着她。她好象站立不住的样子,他稍一用力,便倒在了他的怀里,把头靠在了他胸前。
轻轻的一阵风吹过,撩起她的几根头发,像丝绸一般从他脸上滑过。他用右手抱着她纤细的腰,左手替她整理着头发。
她好像睡着了一般,头伏在他的肩上,额前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痒痒的!
许久,她抬起头来,轻声的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是一个丑小鸭。你会后悔的。”她又重申了一次。他怎么会后悔呢?
“如果你是丑小鸭,我就是癞蛤蟆了。你不是丑小鸭,是小天鹅。你真的很好看!”魏启明不吝言辞的赞美着李非。
她嘟囔了几句不知是什么,他问她说了些什么,她仰起头来,对着他说:“我也喜欢你!”
说完就挣扎着要摆脱他的拥抱,把头更低的抵在了他的胸口。他受到鼓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紧紧抱住了她,用手扳起她的脸来,低下头,朝她的唇上吻去。
天地仿佛都不存在了,这夏末的夜晚也因为他们而凝固了。
稍稍平息之后,魏启明忽然想到了同桌,想起冬夜的那个吻。这是完全不同的了,他知道了什么是吻的感觉。
她的眼睛闭着,睫毛在微微颤动,身体也好象冷一般在抖动。
年轻人总是会无端端的冒出傻气。
他忽然觉得非常有必要告诉她,自己所有的过去,尤其是和同桌关系,是非马上告诉她不可的,之前他没有和她提起过。
他觉得丝毫的隐瞒,也是对他俩这份真挚爱情的亵渎。如果对她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他的内心会非常不安,会觉得爱得不够彻底。
他鼓足了勇气,对她说:“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不然我会不安心的……”
她睁开了眼睛,侧身对着他,用手指在梳理头发,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件事,他的人品会不会在她心目中被降低,但他觉得很高尚,为自己的诚实感到骄傲。
犹豫了半天,最后,他觉得还是坦诚的好。
“你要说什么啊?”她转过身来,仰起头来看着他说,手放在了他胸口,方才她就是靠在那里的。
“我以前交过一个女朋友,说起来也不算女朋友,她是我的高中同学。那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大家都还很幼稚,毕竟,我们还不懂事,现在我们没有联系了,大家只是,只是……朋友。不过,我曾吻过她。”他语无伦次的说了。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