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给他们留下深刻记忆的是结束的时候,学校组织新生郊游,步行去北陵公园。按规定自由活动结束后,要集合在一起才能再步行回校,魏启明和章理、宋文宝、娄伟四个一嘀咕,实在不想再忍受长途跋涉之苦,就决定自己坐车回校。临走的时候交代了其他同学向老师说一声,不用为他们操心了。
其性质是恶劣的,这是破坏组织纪律的大问题,他们班主任气急败坏,却忍耐着没有向上级汇报,在家丑不外扬这一点上,她是清楚的,汇报上去领导只会说她管教无方。回到学校后,他们受到她的严厉批评,并每人写了一篇检查。班主任押着他们四个去教室,这倒好,别的很多同学还没去过教室呢,他们先参观了。
这是魏启明在学校第一次动笔写东西。
“刚军训完,还折腾我们走路,丫的们是成心跟我们过不去。”坐在教室里,只有他们四个人,章理满嘴不忿的开始说起来,
班主任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枝笔,两页草稿纸,留下他们在教室里写检查,自己在走廊里来回走,高跟鞋敲击着水磨石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少说两句,别让她听见,让你多写两页。”宋文宝抬头看看门外面,看不见班主任的身影。
教室是在二楼,屋里铺着木地板,刷着红色的油漆,因为时间长了,地板有些变形,变的凹凸不平,油漆也脱落了,露出黑灰的木头来。那不是木头的本色,而是被常年积累的灰尘遮住了。
教室很高,双层木窗,外面有长得比窗户还高的树枝掠过窗前,却不是很稠密。前后各开一个门,此刻后门关了,他们四个就坐在最后两排,两两相邻的座位上,假装认真的写检查。
课桌的摆放跟高中差不多,还是有同桌的,是单独课桌两个人一组,不象高中那样是双人桌,整个教室能坐三十个人。大学不应该是阶梯教室,几百人同时上课吗?
“你们写完了没?我去交了啊。”宋文宝第一个写完了,冲他们说了一声,走出了教室,走廊里随即响起他和班主任说话的声音,听不清在说什么,班主任不时发出轻笑声。
宋文宝有意无意的都跟班主任套近乎,魏启明已经感觉出来了。
“马屁精。”跟魏启明并排的章理,小声嘀咕了一句。娄伟坐在前面,还在奋笔疾书着。
过了十几分钟,他们都写完了,班主任把他们叫道讲台那里站着,让他们每个人把自己的检查都念一遍。念完之后说道:“本来呢,要让你们在全班面前念检查的,刚开学,大家也是大小伙子了,都是要脸面的,就不让你们再出丑了。
你们都是快二十岁的人了,什么事情能做不能做,心里有个数,以后可要注意了。”程老师是东北人,有很浓的口音,四个人低着头想笑又不敢。
“好了,回宿舍去吧。”最后程老师宣布了解散,他们这才如释重负一般跟着她下楼。有亮灯的教室,是老生在上自习,没亮灯的,就是还没开始上课的新生教室了。
“程老师,您住哪里?晚上不安全,我们送送你吧。”宋文宝又开始献殷勤了,章理说的没错,马屁精。
“不用了,我就住学校里面,在礼堂旁边,很近。”出了他们教学楼,拐个弯就到礼堂了,回宿舍则是另外一个方向,他们和老师在楼门口分了手。
“草,用得着嘛?你丫是不是想当官啊。”章理是啥话都会直接说的,冲着宋文宝就开始埋汰他了。
“哪有,人家也是个小姑娘,咱照顾下也是应该的。”宋文宝心虚的说着,路边的灯柱拉开了距离,路上一块亮一块暗的,看不出他脸红了没。
军训结束后他们正式开始上课了,与以往在中学上课不同的是,气氛非常轻松,真是苦尽甘来了!每天上午两堂大课,和中学四十五分钟一堂课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们有时上了半截之后,就在中间休息时间溜回宿舍,逃避剩下的四十五分钟,不过几次之后他们就不逃了,因为回宿舍也无事可做,打牌不够人,大部分同学在上课,下午和晚上的娱乐时间有得是。
除了上课之外,就是回宿舍打牌,要么就是约几个人到校外的朝鲜小饭店吃饭,冷面、狗肉成了他们的至爱。魏启明第一次吃冷面,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那股甜酸的味道是他不曾尝试过的,甜得发腻,酸得刺鼻,不象山西陈醋那种厚重绵长,实在是难以下咽。
宋文宝和娄伟大口大口的吃得香甜,让魏启明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坚持着把一碗冷面吃完了。又吃了几次之后,他彻底喜欢上了朝鲜冷面,冰凉的面汤十分开胃。
壁橱没有锁,还得自己买,这天中午吃过了饭,魏启明和宋文宝两个人一起去买锁头。穷学生,最珍贵的也就是每个月的饭菜票了,不买锁还真不行,谁知道有没有人偷呢。
出了学校的侧门,沿着一条上坡路走了十几分钟,才来到一间挺大的商场,是隔壁那间工厂的厂属百货商店,里面琳琅满目,卖啥的都有。
买东西先开票,售货员看他俩是学生,就把两把锁头交给了等在那的魏启明,宋文宝则转过了一个通道,去交钱去了。柜台和交钱的地方隔着两堵墙,中间是楼梯,彼此看不见。
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他手里拿着锁头,慢悠悠的打量着商品,走到了交钱的地方,宋文宝正在排队。
“诶,你怎么过来了。”宋文宝很诧异的看着他。
“怎么这么磨叽,这么多人交钱啊。”他手里还拿着锁头在转着玩。
“你给售货员钱了吗?”宋文宝问他。
“没有啊,不是你在这交钱吗,我过来看看。”魏启明很奇怪他问这个,什么意思?
“走,赶紧走。”宋文宝拉着他,也不排队了,俩人顺着楼梯就出了商场,宋文宝把开好的票扔到了路边。
“那售货员太傻逼了,没交钱就把锁头给你了,还不看着你,算她倒霉。”宋文宝很得意的嘿嘿笑着。
原来是这个意思,魏启明才明白过来。占了便宜了,可他觉得还是有些做贼心虚,时时回头看看人家有没有追上来。
“别看了,谁知道咱俩是谁,朝哪儿走了。回去别跟章理他们说哈。”宋文宝镇定的走着,看来他还是要脸的。
“你会打台球不?”经过一个路边的平房,里面是台球室,四五张很标准的美式台球桌闪闪发亮,绿色的台呢鲜艳夺目,宋文宝站住了,问他。
台球,那可是魏启明的强项啊,要不是高考中午还打台球影响了考试,他也不至于几道大题没答好,沦落到这么个破地方来。
一块钱一盘的花式台球,不贵。他俩兴致勃勃的选了个球案,说好了谁输谁结帐,就开始打了起来。
输了球的宋文宝,说反正锁头没花钱,就当没占那个便宜好了。晚上睡觉前,魏启明还在为那个售货员感到闹心,人家那么信任他,他却拿着锁头跑了,唉!
在他们那个年代上学,电脑还是非常新鲜的东西,一年也见不到一回,有也是286之流的低端机,没听说过上网,网吧还要好多年以后才会出现,除了吃饭打牌打球,他们没有更多的业务娱乐项目。学生经商也属于不务正业,基本上还没有出现。
因为天天泡在一起,彼此的个性、爱好促使他们很快就分出了远近亲疏。魏启明和章理、宋文宝最好。各个宿舍一般都按年纪排定座次,他们叫章理二哥,宋文宝排第三,魏启明排第七,娄伟排名最后。
宋文宝上铺的老广是老大,魏启明上铺的老广是老六。山东是老五,他上铺的湖北书生是老四。
程永辉流窜着在三个宿舍,乐于聊天。某天下了晚自习,坐在魏启明床上时说,这个破学校他本不想报到的,出于跟魏启明一样的担心,不知道明年还招生不招生,才来报到了。
他高中学习成绩是很好的,只是因为和一位学姐,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关系,沉迷其中以至于影响学业,高考成绩不理想。他本来是立志要考北大、清华的,说完后他满脸的内疚和自责着实让人感动。
谁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不过满屋的半大小伙子们,还是纷纷停下了自己的事情,十分专注的听他讲那些对于他们来说,充满诱惑和向往的男女关系。
他讲到细节的地方,往往一笔带过,越是这样,越是引起大家的好奇心,追问的时候,他却拍拍屁股走人了。
程永辉后来把头发剪成了板寸,可爱了许多,魏启明和他成了不错的朋友,多次私下里让他说说和学姐的那种事情的详细过程,蒙他教导,了解了许多生理卫生知识。
刚开始上课没有多久,一天晚上,他们都在静静的自习,班主任推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系里另一位女辅导员。
班主任站在讲台前开始说话,介绍辅导员:“这是王老师,系里组织新生学习交际舞,她来做一下调查,看哪些同学有兴趣,可以报名,不过每班只有五对名额,要五个男生,五个女生。”
他们班共三十名学生,女生只有六位,姑且用她们的家乡来代替她们的名字,分别是河北、河南、江苏、沈阳、长春、四川。
魏启明朝宋文宝看去,他也朝魏启明望过来,然后看了看章理,章理撇撇嘴,不屑一顾的样子。
魏启明和娄伟同桌,他捅捅魏启明说:“咱们报名吧?”他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回答他。他不喜欢出风头。
等了半天,只听到大家在下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却没人主动报名。
王辅导员笑着说:“都是大姑娘小伙子的了,还不好意思啊?你们不报名,那我可就点将了,点到的同学要是不想去就说,要是不说话,那就代表同意了哦!”
娄伟、宋文宝、章理、魏启明,还有另外一个宿舍的家伙,因为来自城市,从外貌着装和气质上脱颖而出,被王辅导员选中参加学习交谊舞。
女生除了江苏,五个人都算上了。
程永辉对丧失了和女同学亲近的机会愤愤不平,但他父母辛勤努力而造就的他,实在连其貌不扬都算不上,难怪老师以貌取人。
他们班的女生总体水平算过得去,河南很漂亮,后来被男生私下里评为化工之花,河北也还可以,就是身材稍显胖了一些。江苏是最不幸的,因为名额只有五对,其实他觉得江苏比四川还好看些,就是皮肤不够白才沦落到被淘汰的地步。
江苏每天上课都来得晚,去得早,满脸悲怆,让人不忍目视其恨不能一头撞死的悲壮表情。本来也是,都是千辛万苦走过桥来的,学习方面差可以补,可自然条件差就没办法了,除非回炉再造一回。
配舞伴的时候,魏启明意外的和河南配成了一对,每天晚上都可以搂着她纤细的腰肢翩翩起舞,实在是一种享受。他那时对于男女之间的事,还茫茫然没有开窍,出于本能觉得女孩当然是漂亮的好,起码是个视觉享受。
每天晚上,别人都在教室读书或者在宿舍玩的时候,他们几个却和其他班的很多同学一起,在老师的教导下翩翩起舞。报到时的礼堂大厅就是他们的舞场,所有的玻璃门都关着,并用帘子遮了起来,显示着舞蹈教习的严肃认真,他们也都非常郑重其事的,把学习跳舞当作一项任务来完成。
礼堂四面的天花板上,都安着回旋彩灯,整个大厅显得很宽敞,不象报到那天似的拥挤不堪。在练习的时候,他搂着河南在舞池中拘谨的走着步子,她的少女清香就像她的长发一样不时撩动着他,压迫得他不敢大口喘气,唯恐冒犯了她。
她的右手被他的左手握着,他的指节好像僵硬了,不会动弹,手心直冒汗。章理他们在一边看着,并不时递上一个暧昧的眼神,河南也注意到了,但她很大方,并不显得害羞,还时时主动和他聊天,她的镇定自若让他舒缓了许多。
和河南一起跳舞是愉快的,她美丽、天真,在不跳舞的时候,一起回宿舍的路上,他们都会聊聊,魏启明很快发觉,她是一个对什么话题都无所谓的女孩子,怎么着都行,对什么都不会持强烈的反对意见,一旦有什么要争论的,她就避开争论,重新让大家心平气和起来。
她来自河南开封一个兵工厂,属于定向生,毕业之后一定要回去,也许是早就安排好的出路让她缺少了向往,反正是拿个文凭后回家,和父母留在一起。
章理他们几个鼓励魏启明把握机会,把河南追到手。他听得出有人是言不由衷的,那语气让他觉得他要是真这么干了,非得准备壮烈牺牲不可,宋文宝的眼神让他感觉得到逼人的气势,他明白宋文宝对河南是有心的。
从本心来说,他承认河南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学习也好,但他从没有对她展开追求的想法,根本没有!和她在一起很平和,但会让人觉得乏味,缺少年轻人应有的热情。
人是奇怪的,缘份不是说来就来的,况且,无论真假,高中女朋友还在上海殷殷的思念着他呢,他可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为了证明自己内心清白,他甚至把他和同桌在高中时,写过的几封称不上情书的信,拿了出来给他们看,以证实自己心有所属。
宋文宝终于在不久以后,经过严密的舆论造势和战略部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河南拿下。
魏启明曾经鼓励二哥出击。在他眼里,高大俊朗的二哥才和河南是般配的一对,但是,他担心的是二哥对什么都喜欢较真,喜欢和人抬杠,如果和河南在一起会闷坏了他。
宋文宝在他们入学不久,就暴露出他包藏在鲜亮的西服革履下粗俗的本质,言必带孟德的大名,随时问候别人的母亲,不学无术,魏启明怀疑铁岭市的教育质量,对于他能考入大学存有翻案调查的念头。
况且他一脸的粉刺,脸色黑红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粗俗,不知怎么让河南乖乖就范了。一朵鲜花彻底插在了牛粪上。
有一次,魏启明和二哥在僻静的角落聊天,他问二哥为何坐以待毙痛失良机,错过了一段好姻缘,二哥振振有词的说:“你看河南那个样子,瘦了吧叽的,一阵风就能吹出二里地去,跟谁说话都是假模假势的,跟着老粗(他们给宋文宝起的外号)成天就知道吃好喝好,虚荣!”
这倒是实情,老粗有个叔叔在银行工作,他们家也跟着沾光,平时老粗都是大鱼大肉的,特别舍得给自己花钱,有些虚荣的女孩子很吃他这一套。二哥一付看不上河南的狠样,其轻蔑、不足一提的语气让魏启明觉得他有些表演过度了。
魏启明反问他:“那她这么不好,当初你怎么劝我去追她,听你这话,你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牺牲我一个,教育一群人?”
二哥恬不知耻的笑笑,用眼睛斜睨了他,说:“就你这小屁样还想找个什么样的。哥哥对你有信心,不会那么没有品位的,你不会对她动心的。哪能象老粗那样就知道花花脸蛋红烧肉。说实在的,河南也就是长得还行,其实这人是挺没劲的!”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