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和二哥配对学舞的是河北,那是一个天真的、没有多少阅历的女孩儿,和人说话之前先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永远充满了和善与不解世故,让人觉得非常愿意亲近。
河北身材丰满高大,和二哥一起走在路上,没人会怀疑他们是般配的一对,但是魏启明和二哥自己,都认为他们不合适。
河北是一株含羞草,需要别人精心的呵护,而二哥属于那种端起酒杯忘了家,娶了媳妇不顾娘的人,他可干不了那么细致的花匠活。
为了不残害一朵鲜花,他和二哥随时注意保持和河北的距离,免得她有非分之想,以至于娄伟以低于河北的身高这么明显的劣势,却以无微不至的关怀爱护这一强大的优势俘获了河北的芳心,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如蜜里调油一般,却没能在毕业分配时分到一起,实是学校恋爱史上的一笔缺憾,这都是后话。
尽管以上种种,都不能影响到他们在当时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学跳舞时在一起,上课、吃饭也在一起。
大学里面比较常见的风景是两个非常漂亮或者一个非常漂亮、一个极度平常的女生走在一起,而他们却经常是五、六个人一起,除了他和二哥、河南和河北,老粗、娄伟也时常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星期天,自然是他和二哥,河南和河北四个人相约出游,去中街逛逛,吃些便宜的小吃,看一场电影什么的,非常逍遥自在。在外班人的眼里,他们四个已经是心照不宣的自然结合成了两对,他和河南,二哥和河北。
焉知不是他和二哥替老粗和娄伟抵挡了许多来自外班的炮火,才让他们轻而易举的各遂了心愿?
开学没多久,程老师宣布了班级干部的名单,来自南方的一个戴眼镜、个子矮矮的男生,当了班长,另外一个南方人当了学习委员。他们的高考成绩都很好,也曾在中学担任过此类职务。
个子矮小的娄伟,还戴个眼镜,倒看不出篮球打得非常好,成了学校篮球队的成员,自然也成了班级体育委员。每当他矫健的身影在篮球场上闪展腾挪,无比潇洒的投篮进筐,围观的那些女生都拼命的鼓掌叫好,河北的脸都激动得红了。
“且,有什么呀,不就是会打篮球嘛!”二哥对啥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
“唉,白瞎了咱俩的好身材啊,咋就打不好篮球呢?”魏启明站在他身边感慨。俩人都是高高大大的,却不太会打篮球。
“咱会踢足球,篮球没意思,足球才是男人运动。”二哥捋捋额头上的头发,扶了下金丝眼镜,莫不是有女生在看他?
“真的假的?”魏启明对二哥的话,从最开始的完全相信,到现在总要怀疑,只不过用了没一个月的时间。
“不信改天咱们去练练啊。”二哥梗着脖子。
改天下了下午自习,他们参加了班级的对抗赛,在篮球场上踢足球。魏启明穿着懒汉鞋,不怎么爱踢足球的他,都把当守门员的二哥晃了个跟头,轻松推球进篮球立柱球门。
二哥吹牛逼最厉害。
最让他们不服气的是,宋文宝当了劳动委员,本来班里是没有这个职位的,宋文宝硬生生让班主任设立了这么个职位,想当官的心就那么重。
大学生活是轻缓有序的。他们每一天起始于清晨六点半,由校广播站的大喇叭把他们从睡梦中叫醒,那也是一天里最紧张的时候,穿衣下床之后,冲进厕所排除一夜的积累,再在人头汹涌的洗脸池前找个缝隙,胡乱刷刷牙、洗洗脸。然后就在楼门口按班级集合,开始晨操——几乎绕校园一圈的跑步。
跑完步魏启明和二哥一定要回床上,来个半小时的回笼觉,才去食堂吃早饭。早饭之后,直接到教室等待上课。
大学的学习是非常轻松的,看书学习是考试前一个月才开始,平时除了上午上两节大课之外,就是下午的自习。自习时不愿意待在教室,可以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回宿舍睡觉。自习后有各种体育活动,篮球、足球等,一般都在班级范围内活动,除非有人挑战或者学校安排的比赛。
每周五下午有电影,周六、周日晚上有录像。
录像厅是一个沈阳的同学承包了的,后来成了魏启明的哥们儿,他没事时就去当售票员,遇到本班的或者相熟的人,他就偷偷放他们进去,每场录像五毛钱的票,也是挺贵的了。
“启明,咱们去看录像吧。”刚熟悉起来,老六就邀请他去看录像了。老六不爱打牌,也不抽烟,没事就在上铺听随身听,也是无聊。
“好啊,去呗。”他和老六上下铺,关系不错。
录像厅在管理系教学楼的六楼,成了周六周日最热闹的地方,里面人挨着人,特别闷热。一场香港枪战片,一场美国恐怖片,看完了,已经夜里快十点了,老六和他穿过管理系和化工系中间的荒草地小路,快步走着回宿舍。
恐怖片是猛鬼街,血淋淋又恶心人的镜头,在录像厅里引起一阵阵的惊呼,胆小的人看完了都不敢走小路,只能走有路灯的大路,小路上两边都是荒草,风吹过沙沙的响。
刚才觉得闷热,出了门之后,只传了衬衣的老六和魏启明,却被冰冷的晚风吹得浑身打颤,加上恐怖片的后怕,尤其觉得浑身发冷。
“你身后是什么?”魏启明停住了脚步,回头假装惊吓的睁大了眼睛,直盯着老六的身后。他吓唬吓唬老六,老六胆小。
“啊,别吓我啊,吓死要偿命的。”老六不敢回头,生恐一只骷髅般的血手忽然出现,把他开肠破肚。
哗啦啦一阵乱响,草里可能是有老鼠,从他们附近跑过,魏启明也被吓到了,扭头就跑,扯开嗓子大喊:“鬼呀。”
“等等我啊,鬼啊~”老六飞快的追上来,也跟他一起大喊。
路上刚看了录像的同学们,非常默契的也都跑了起来,嘴里喊着鬼呀,模仿着临死前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老六是个老实人,对谁都笑嘻嘻的。
最开始他们打起台球的时候,老六,二哥,娄伟,老粗,魏启明,是铁杆五人组,共同的兴趣爱好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经常下午集体消失,跑去了台球厅锻炼球技。
“哎,启明,他们老是说我思,我思,是什么意思?”轮到魏启明打球了,老六站在一边,低声的问他。
什么我思?不明白他问的是啥意思。连一边闲着的二哥,也不明白老六问的是啥。五个人只能开两桌,输的人一边呆着去,二哥经常一边呆着。
台球厅里主要是厂里的小年轻、地痞居多,不过他们几个学生不怕,东北人不欺负学生,这是个好传统。即便是要打架了,你只要说你是学生,对方往往就不屑于跟你动手了。
“你听,他们又说了。”老六又跑到老粗身边问,魏启明和二哥也围了过去。
旁边桌的人打了个不进的球,嘴里自然的冒出了一句‘我草’,只是结尾的那个字,发音比较轻,老六听成了‘我思’。
“没啥意思,就是很感慨的意思,你看我没打好,也是唉的一声,差不多的意思。”魏启明不好跟他说真实的含义,只好糊弄过去。
“草,老魏你这是误人子弟哈,该教的要教。”二哥非常嘚瑟的说了一句,然后冲着老六说:“我平时都经常说的啦,小老广,他们说的就是我草,你还没明白啊。”
“草,原来是这个意思,你原来跟他们是一样的,算我看错你了。”老六开起玩笑来,也是一本正经的。他早就跟二哥学会了口头禅,却没听明白旁边那人说的。
随后,老六就开始模仿人家的口气,大声说我草,他的发音,第二个字特别重,应该是跟二哥学的,他们纠正了几遍,还是改不过来。
“你们广东人怎么说脏话的?”宋文宝输了,走过来问老六。二哥赶紧拎起杆上场,娄伟正意气风发的准备开球。
“我丢,不跟你们一样说脏话。”老六嘴角抿着笑,正儿八经的打球。
“草,原来是那样说的。”老粗也不傻,明白老六是在开玩笑。
澡堂一周开放三次,每次都人满为患。晚饭之后,回到宿舍稍微休息休息,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下了晚自习,直到晚上十一点,集体关灯睡觉,一天的生活就算正式结束。
虽然每天的程序都千篇一律,可他们并不会感到乏味,因为他们年轻,每天都有新鲜的东西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
晚上,也是每个人最盼望的时刻,可以随心所欲地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晚上也是最能表现每个人的性格、爱好的时候。魏启明在宿舍里排名老七,但是因为他走路的时候习惯性驼背,大家都叫他老魏。
老六性格偏外向,没事最喜欢躺在床上摆弄他的随身听,床头摆了一堆张国荣、谭咏麟、梅艳芳的磁带,魏启明经常趁他不在的时候,拿上他的随身听,戴着耳机听那些港台流行歌曲,尽管那些广东话歌曲,他要拿着磁带封盒里的歌词对照,才能听个懵懂。
那时,这些港台的天皇巨星还没到大陆来发展,象他们这些内陆地区的人所了解的歌星,是蔡国庆、成方圆等。
他听歌的时候,会自然的跟着唱,自己听不到,却引来老粗和二哥等人皱着眉头看他,走调变音的哼唱,折磨着他们的耳朵。
三号铺的老五和四号铺的老四可谓意气相投,他们来自不同地方的农村,都以学习为己任,晚上都是捧着一本书埋头攻读。
最可气的是老四,他有早起的习惯,平时也就罢了,他起床早不过学校的喇叭。到了周末,大家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就按照早操时间,叮零咣啷的起来了,进出的时候把门摔得山响。
放脸盆的时候,水泥地和铁脸盆摩擦,引起的让人牙酸心颤的声音,直入你的耳朵,谁也甭想睡安生喽!看看表,才七点不到。
一阵嘈杂过后,大家以为可以接头再睡就大错特错了,他会在室内来回走动着大声读书,特有的变调儿话音、钉了铁掌的皮鞋,更加让你心惊胆颤、欲哭无泪。
宿舍是公众地方,谁也不好说他什么。
老五和老大一样不会睡懒觉,不过他们不闹腾,对于老四的折腾他们无所谓。其余几个,那时把老四恨得牙痒痒。等到八、九点钟大家都不再有睡意,先后起床的时候,这个家伙却做完了早课一般,爬上铺去脱衣钻被,来个回笼觉,片刻之间悠然入梦。
“老四,你能不能周末的时候放我们一马,让我们好好睡一觉啊?”二哥忍无可忍,有时会在上铺抬起头来,对着正在踱步的老四商量。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际在于晨,不要辜负大好的时光。”老四倔强的看看二哥,依旧我行我素,二哥只好绝望的把被子蒙在脸上,重重的把脑袋摔在枕头上。
二哥恨极了,等老四睡回笼觉的时候,也照他的样子来回走路,大声说话,却不能影响老四在床上发出自然的鼾声。二哥冲着老四的床,做出要把书扔他脑袋上的动作,也只是做做样子的,大家能互相理解包容下。
老粗和来自湛江渔村的老大睡上下铺,是一对冤家。
老大虽然来自农村,却养成一股老学究气,功课一般,却非常自负,不容许别人对他的智力有些许的质疑。对此他们通常一笑了之,对于他的迂腐不予深究。
而老粗恰恰属于不学无术又极要面子的人,和老大的迂腐内在不同,外在表现相似。两个要面子的人常常为一个小问题,争得面红耳赤,老粗恼得几次要诉诸武力,老大偏偏认为我真理在手,公道自在人心,何惧于你?并不吃老粗那一套,老粗也没办法。
魏启明最讨厌老大的,是他过份的身体健康意识。广东人动不动就吃药是人所共知的,即便没事,他们也要三五天就补一补,把个小身体补得瘦骨嶙峋的,不象他们北方人,有个小病小灾扛一扛就过去了,
老大最反对他们在屋里抽烟,刚开始是口头抗议,也由得他们抽上几支,出于对他年纪的尊重,他们都对老大进行礼让。谁知发展到后来,老大变本加厉,宿舍里就一点烟味都不能有。
试想:熄灯以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几个人在黑暗中聊得起劲,只要有一个人说抽根烟,马上大家都会热烈响应,黑暗之中吞云吐雾,对本班外班各位佳丽品头论足,该是何等惬意的事情。
可你这头打火机擦响的声音还未绝于耳,老大已经从上铺呼地坐了起来,把上面的气窗完全打开,无论外面的北风,如何欢快的呼啸着冲入他们的陋室,使室内气温急剧下降,也不能分毫动摇他捍卫身体健康的坚强决心。
老大挨着窗睡,开窗很方便,伸伸胳膊就行。
老大抗冻,是全校皆知的事情:老大的床板上面是一层草垫子,草垫子上铺的是学校发的透亮床单,床单和薄被之间,是老大。在零下一二十度的情况下,老大也是单衣单裤,只有几次下大雪之后,才见他穿上了军大衣。
不管谁穿得多厚,在路上见到他在如此的天气下,还是顽强的与老天拉硬,都会从心底泛出一股寒意。
他们并不相信他真那么抗冻,老大是在标新立异。
看到他在寒风中紧缩着身子,一头主席式的中分短发,青白的脸上犹自带着坚毅的、僵硬的顽强不屈的神情,他们都觉得和这样一个人过不去会遭天谴的。
他们的床上都铺着厚厚的被褥,仍旧抵受不住寒冷,也不能蒙住头在被窝里抽烟,更不愿意老大饱受西伯利亚寒流的拥抱,纷纷把烟掐灭,再哀求老大关窗。老大就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法外施恩似的把窗户关上。
本来魏启明还佩服他敢于坚持正义的性格,久而久之,也厌烦了他。他和老大从来就没有单独谈过什么,后来他曾因为出差到过老大工作的厂里,也没有见到他,也许今生都不会再见的了。
娄伟和魏启明是正经老乡,自然觉得亲热些,在班级里他俩是同桌,一度他们在一起吃饭,用一个储物柜,形影不离,只是后来娄伟去照顾河北,担负起河北的打饭任务,上课下课陪着河北走路,他们才逐渐疏远了。
娄伟是一个在优裕环境中长大的孩子,爸爸早就过世了,有妈妈、哥哥、姐姐照顾。大庆人的物质生活条件也超出魏启明的认知,国家每年拨配的物资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从娄伟的描述中,在魏启明看来简直是奢华铺张:职工发放福利都是按只发猪肉、按箱发奶粉,按袋发大米、面粉。他爸爸的单位,即便是机关工作的职工,也没这样大手笔的发福利。
娄伟就象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始终都是别人在照顾关怀他。河北的丰姿激发了他男性贺尔蒙的分泌,在他们的怂恿下,终于担当了河北的保镖,也去了魏启明和二哥的一块心病:怕他们俩终有一个,会由于感情的日益升温,而不知不觉地承担起这一光荣任务。
对于他们来说,考试之前是不必看书的。下午自习的时候,除了聊天,总要干点什么才好。于是魏启明准备了若干型号的铅笔和白纸,并向长春小姐借来了国画集锦,没事就临摹点山水花鸟什么的,也画人物素描,但老是有部分地方不太象被画的人。
娄伟、二哥等人给他当了几次模特,就再也不干了,说不能再让他这个二把刀画家糟践形象。 天南地北雁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