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来想去,照此下去,“夏侯伞”只有关门歇业,从此江湖上再没有“夏侯伞”,而只有“夏侯伞”的传说。不能,不能这样,他要做濒死的挣扎,这时,他想到了平时给父亲打下手的伙计阿才,阿才在大火之后就回家了,店铺重新修起来,因为夏侯鸥鹭做不出伞来,总也开不了张,就没有派人去请阿才,不知阿才有没找到新的营生,还会不会来自己店里。
夏侯鸥鹭派人去请阿才,结果没有请来,去的人说,阿才在自己家开了一个油盐店,做起了小生意,让我跟少爷说,自己也只懂得皮毛,平时只给老爷打下手,不过,要是有什么问到阿才的地方,阿才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侯鸥鹭叹口气说,我连阿才都不如。阿才在咱们店里这么多年,积攒的银子都能开个油盐店,而我,现在什么都不会,除了爹爹存的银票,我一无所有,以后还有什么脸去问阿才,只有再请个会做伞的师傅来,撑起门面。
夏侯鸥鹭新请了一个做伞的师傅,把“油纸伞”的招牌又挂到店铺门楣上。
刚开始几天,门前车水马龙,婚嫁人家来买伞的络绎不绝,没多久,就冷冷清清,没几个客人,门可罗雀了。
原来,大家都在说,今“夏侯伞”非昔“夏侯伞”,师傅都换了,伞也没有原来好了,做工不精致,也不禁用,很快就坏了。
夏侯鸥鹭急得跳脚,又一筹莫展,经常找世瑜喝酒,借酒浇愁。世瑜问夏侯鸥鹭,除了夏侯老先生之外,还有谁懂夏侯伞的工艺,夏侯鸥鹭摇摇头,说,这纸伞工艺,夏侯家代代流传,都是父子传承,而且真正的绝活和奥秘,平时不会告诉小一辈,怕被别人偷学。老一辈临死前,才把诀窍告诉下一辈。我别说没学到诀窍,就是普通的手艺,都还不如跟在父亲身边的伙计,父亲多次劝我好好学习,可我总觉得我还这样年轻,没有玩够,一旦到了铺子里,就是钻进了牢笼的小鸟,再想飞出来,那就难了,一入店铺深似海,九头牛也拉不出。可是,谁想到会有这大火,谁又会想到,爹爹会一病不起,连话也不会说。
世瑜为夏侯家惋惜,但是也想不出好办法。
夏侯鸥鹭时不时找世瑜诉苦,每次带来的都是坏消息,比如,师傅又换了一个,不过手艺还是跟以前没法比,“夏侯伞”的牌子算是被我自己砸了。又比如说,哪条街上新开了一家伞铺,是以前在自己家干活的把式,这伞铺打着夏侯伞把式的称号,把客人都吸引去,虽说那伞不能跟真正的“夏侯伞”比,但确实比我这个师傅做的好,现在生意好得很。
世瑜给夏侯鸥鹭出主意说,你重金把这个把式请回来做师傅。
过不几天,夏侯鸥鹭垂头丧气又来找世瑜,说,这个把式根本请不来了,以前在自己家做把式时,看到自己,爷,爷地叫着,现在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以前觉得自己多牛,自我感觉良好,那是有爹爹在后头撑着,有“夏侯伞”这块牌子,现在没了“夏侯伞”的牌子,自己什么都不是。
世瑜摸着白玉骏马图扳指,从夏侯家的事情里,得到不少感悟,他不由感叹,是啊,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当你觉得自己多厉害,多优秀的时候,不过是因为刚好命运给了你一架高高的吊桥,给你支撑。当你离开这个吊桥之后,就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比以前自己瞧不起的人,可能还不如。
世瑜安慰夏侯鸥鹭,说,只有好好伺候你的父亲,他的病好起来,将工艺传承给你,你才能重振家族雄风。
夏侯鸥鹭摇摇头,说,难啊,难,父亲那么大岁数了,现在虽说可以下床慢慢溜达了,但还是说不出话来,到如今,大难不死,已是奇迹,还奢望好转,那是不可能。
世瑜又问,夏侯老先生不能说话,能不能写字啊,他可以把他所得真传,写到纸上呀。
夏侯鸥鹭听世瑜说到这里,一拍大腿,说,对呀,我咋没想到这一点。
这是世瑜回束鹿奔丧,给伯玉垒吊孝之前,给夏侯鸥鹭出的主意,所以,他刚一到汉南来,心里还惦记着夏侯鸥鹭,这个被他称作“夏侯鸟”的好朋友。
世瑛否定了世瑜的问话,说不是有关“夏侯伞”家的事,听说“夏侯伞”关门了。
世瑜心里一惊。
世瑛捏着胸前的翡翠金丝平安扣继续说:“你们谁也想不到,横行乡里的花满楼进了大牢!”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
世珍腾地走到世瑛跟前,瞪大眼睛问:“此话当真?”
“当真!千真万确!”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那王县令不是花满楼家的亲戚?”
“在汉南县盘踞多年的王县令终于被皇上调走了,人们拍手称快。现在的父母官姓贺,叫贺宇明,四十多岁,年富力强,从淮北调来的,据说为官清明,受人爱戴,刚一到任,就为几宗冤案昭雪,还提审了从淮北移送来的案子,叫什么打捞沉银案,跟千百生票号有关,把钱生益的东家锁柱叫去对证,他们家多年前存到千百生票号的银子,恐怕有点眉目了。”世瑛说得眉飞色舞,世瑜却听得不耐烦,打断他问:“你不是说花满楼被下到大牢里了,怎么说了半天,还没说到花满楼?”
“三哥,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讲。”世瑛顿了下,喝了口茶,接着讲:“据说千百生票号表面上的东家叫顾大生,其实是花满楼的乡下穷表弟,叫熊有富,背后真正的东家是花满楼。”
“这花满楼真不是东西,哪都插一杠子。”世珍摸着辫稍说。
“现在终于有报应了,恐怕要判个死罪,这回是罪有应得。”世瑛拍着手说。
“骗人钱财,还了就是,罪不至死。”世琦端着金烟袋说。
“哦,光这一起骗财的事,判不了死罪,还有青子去当证人说他谋划指使他人纵火,烧了吉庆街一条街,死伤不计其数;躲在立身哥家的左溪冷主动投案,并说明下药给杜老大一事,也是受花满楼指使,多亏当时自己下了千日醉,才保住杜老大一条性命。贺太爷又传了杜老大、杜阿毛审问,这个热闹啊。”世瑛讲得唾液星子都飞起了。
“怎么着,怎么着,你好好给我们讲一讲,真过瘾!”世瑜站起来,走到世瑛身边。 衣钵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