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二奶奶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管事权,结果发现,掌管衣宅内务也不过如此,整天大事小情都要经手,各种繁琐复杂,婆子与婆子间的明争暗斗,仆人与仆人间的尔虞我诈,丫鬟与丫鬟间的相互比较,她都要用她的手段,保持一大群人间的利益平衡和外在和谐,劳心费力,很多事情,远远看时,很美好,仔细接触,才发现各种缺点,与想象中差距甚远。人永远是这样,没得到的东西最好,很少有人懂得珍惜已拥有的,这就是大多数人的弱点,永远不知足,永远有贪欲。
慢慢地,她发现,大嫂叶秀敏走出了丧子的痛苦,看淡了一切得失。大嫂虽然被自己无中生有、捏造是非所冤枉,还受自己管,却不怒不怨,依然笑对任何人,每天就那样淡淡地笑,淡淡地品茶,淡淡地绣花,淡淡地走路,穿淡淡的衣服,却让人感到她那样平静,那样优雅,那样美。大嫂像一块磁铁一样,让人看了就不由地想亲近。
她意识到大嫂叶秀敏的心胸是如此宽广,自己相形见绌。她仔细反思了自己,加上婆婆刘太太经常有意无意地跟她说,人啊,有舍才有得,谁都愿意有钱随性,有钱让我们衣食无忧,随性让我们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内心喜悦平静。唯有不显示,不炫耀,不妒忌,不伤害,为自己考虑的时候,也考虑考虑别人,人的格局才会大,眼光才会长远,从而受益于自己的格局。
她的思想慢慢发生了转变,对知仁有所影响,知仁也有了潜移默化的改变,这为知仁后期考中进士、做官打下良好的基础。
且说世琦,坐到大掌柜房里,对着继仁、知仁和承仁三个小一辈儿说:“我算是发现,人啊,要活得像草那样,最好是铁根草一样才行,别人踩它几脚,甚至有坏人还要踩着叶子在地上揉搓几下子,它都能忍受。你踩我害我羞辱我,我低头,我无声,但我不是逆来顺受。你踩的只是我的叶,辱的只是我的名,伤的也是我的财,我的心却无比强大,强大到你无法入侵。只要我尚有一丝气息,只要我的根还在泥土里,不管我的茎叶是趴着还是已经枯萎,都没有关系,我的根努力地吸取养分,默默地努力,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努力着,从不停止,只要有机会,有阳光、雨露给我,我会重新长出新叶,重新生机勃勃,点燃激情,点缀大地。
绝不能活得像朵娇嫩的花一样,吹不起风,经不起雨,别人骂一句就受不了了,别人动动你的花瓣,你整朵花都凋谢了;别人掐走一片叶子,你整条枝都枯萎了;别人折你一条枝,你怒气冲冲,羞愧难当,不敢见人,自惭形秽,不敢接受阳光雨露,过不多久,生命力就耗尽了。
孩子们,不管将来遇到了什么困难,遇到了多么阴险的小人,你的心都要强大,强大到谁都无法入侵,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三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散开了。
世珍在一旁听着,说:“大哥,你救了钱生益,锁柱的内心强大,此人不一般,你可能培养出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我也纠结过,反反复复思考过,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各种可能都想过。人为自己考虑,趋利避害,是天生的,是本性,但是,我们是受过教育读过书的,我觉得,我们考虑自己的时候,也站到别人的角度想一想,摸着良心想一想,会有不同的发现,其实,我们不计较太多,帮助了别人,心底会涌起纯真的快乐!”世琦端着金锅金杆的金烟袋,身子靠着方桌说。
世珍也站起来,倒背双手,摸着辫稍,说:“大哥,我赶不上你的觉悟!我考虑利益太多。”
世琦笑笑,说:“商人不考虑利益,还是商人吗?哈哈!”
这时世瑜一掀帘子进来了,说:“你们笑什么?”
世琦看了世瑜一眼,说:“没笑什么,你有事儿。”
“对,大哥,我刚才跟夏侯鸟逛戏园子时,看到一个人。”世瑜带着得意的眼神,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摸着左手的白玉骏马图扳指说:“你肯定猜不到是谁,也在戏园子里看戏呢!”
“花满楼?”世珍问。
“错!”世瑜更得意了。
“花锦程?”世琦问。
“别总想花家好不好?为啥我就要跟那些人去一个地儿?”世瑜不满。
“那可真猜不出来了。”世琦坐到椅子上。
“我就说你们猜不出来,让你们猜一百天一晚上,也猜不出来。还是告诉你们吧,这个人就是,嗯,就是,你们肯定想不到的,就是,青子!”世瑜卖足了关子。
“怎么,光许你去看戏,就不许人家青子去看戏啊。”世珍轻轻走出门看了下,没有别人,他怕牧童听到。
“看戏不奇怪,奇怪的是,还有一个人陪着青子。”世瑜继续大喘气。
世珍走到世瑜身后,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子,说:“赶紧说,我都要急死了。”
“二哥,别急,别急,要的就是这戏剧效果。”世瑜不慌不忙,慢悠悠说:“陪他的人,是个女子,俩人动作亲昵,拿着一包点心和蜜饯,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呦呦呦,我都看不下去了,青子跟汪氏也没这么亲昵过吧。那女子也是奇怪,刚开始我看到她,吓了一跳,你知道跟谁长得一模一样不?跟聚仁的媳妇儿,不是雪梅,叫凤珠的那个,太漂亮了,仙女下凡一样。我寻思说,咋侄媳妇儿好好地,从京城回来了,既回来,咋没有跟聚仁一起,怎么跟青子搂搂抱抱,我想上去扇她一巴掌,伤风败俗,给咱丢人。还好没有冲动,我仔细看,动作不一样,眼神不一样,说话声音也不一样,比凤珠年纪小些,总之,应该是青子的姘头。不知道从哪找的,看着俩人可好呢,不像刚认识的。” 衣钵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