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琦一直不说话,端着金烟袋咕噜咕噜抽旱烟,听世瑜说完,他把金烟袋放到桌子上说:“青子近期看起来是有些古怪,经常往外跑,心被什么拴着似的。”
“那还用说,谁有这样的美人也得整天跟跑了魂儿似的。”世瑜摇摇头。
“青子出狱后,性情变了不少,反倒是牧童,一直这样持重。”世珍倒背双手,走来走去。
“上次让伯喜做二掌柜,他有些不满。”世琦陷入沉思。
这时牧童进来了,对世琦说,内宅里大少奶奶回来了。
世琦一惊,问:“雪梅一个人吗?”
“不是,是凤珠少奶奶,带着两位小姐和小少爷。”牧童回答。
“聚仁呢?”世珍问。
“少爷没有回来,听说被贬往岭南,雪梅少奶奶陪着一同前往。”牧童恭敬站在一旁说。
“岂有此理,大哥,快回家看看。这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说到有人像凤珠……”世瑜甩了一下袖子。
世琦匆匆忙忙随牧童回家。
牧童从小在衣家长大,现在年近三十,跟他的哥哥青子越长越像,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几年前,世琦给牧童娶了妻,牧童现在有一个儿子,叫石头,三岁多了,他一直把衣宅当做自己的家,做事忠心耿耿,手脚麻利,脑袋又聪明,学东西又快,从小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说话办事都让人喜欢,聚福堂槽坊的内务,全是牧童一个人挑起大梁。
而青子,自从出狱后,热情渐退,心经常不在衣宅的事情上,他先是怀疑世珍跟妻子汪氏有染,后来又因为世琦没让他做二掌柜而心有不甘,觉得自己为衣家付出太多,差点送了命,最后还是被衣家看做奴才一样。
世琦走进了巷子,看到大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快走几步,进了院子,就听到院里人声喧哗,婆子们跑进跑出收拾屋子。
听说世琦回来了,叶秀敏带着凤珠和孩子们赶紧迎出来,凤珠满脸疲惫,项上戴着金项圈,强笑着,赶紧给世琦见礼,让手里牵着的两三岁的小男孩和旁边的两个女儿喊世琦爷爷。世琦还没见过亲孙子,只见小孩长得跟聚仁小时候一模一样,像个白白胖胖的瓷娃娃,世琦不由伸手要抱,说:“这就是正礼吧?”
这小男孩看到世琦,忙往凤珠身边躲,双手紧紧抱住凤珠。
世琦哈哈大笑。
叶秀敏拍了世琦胳膊一下,说:“别吓着孩子,一会儿熟了再抱。”
一行人进了屋,坐下来喝茶叙事,聚仁的两个女儿衣婉儿和衣可儿安静依偎在母亲身旁,正礼扑在妈妈怀里,絮絮叨叨说话。凤珠示意奶妈把正礼抱走,世琦不让,说,就让孩子在这里,咱们又不赶时间,慢慢聊。
凤珠说,聚仁性情耿直,得罪了内阁学士张文澜,被人参了一本,说他玩忽职守,目无朝廷,带着夫人,女扮男装,饮酒作乐,有损形象,皇上一怒之下,将聚仁贬往岭南荒僻之地一个叫水寨的地方做知县,一同连累被贬的,还有伯副护君参领伯庸,说他与聚仁交好,俩人都是富家子弟,骄奢淫逸,一丘之貉,皇上把伯庸贬往新疆,做宣抚使,欧阳夫人带着孩子,独自留在京城。
叶秀敏皱着眉头,用一只手紧紧捏着另外一只手上的黄玉麻花镯子,说:“岭南荒僻之地,新疆黄沙漫天,岂是他们久居平原的子弟所能呆的地方,吾儿性命忧矣。早该跟皇帝辞了官儿回来享福的。”说着说着,滴下泪来。
“怎么平时清楚明白的,一到这个时候就说傻话呢!”世琦把金烟袋放到桌上,朝孙子正礼拍拍手,又解下腰上的玉佩,晃了晃,示意他过来玩。
正礼看到世琦手里的玉佩摇摇摆摆,小跑着朝爷爷走去,好奇地等着那玉佩看,然后伸手去抓,世琦故意把玉佩拿开,不让他抓到,正礼记得抓住世琦的胳膊,世琦笑着。
“亏你还笑得出来,不知聚仁和雪梅这俩孩子,现在什么地方受苦呢!”叶秀敏拿着手绢擦眼泪,“他们几时动的身?”叶秀敏又扭头问凤珠。
“现在算来,有四个多月了,跟我们同一天出发,相伴走了一段路,直到我们娘几个坐上船,他们才跟我们分开继续朝南走。想来他们山路崎岖,路途遥远,现在肯定还没到。”凤珠掐着指头算。
“带着几个随从?玉烟和采薇都跟着的吗?”叶秀敏放心不下。
“娘,跟着呢!他们俩都跟着呢,聚仁还带了两个壮实家丁,套着车,拉着行李和银子,雪梅说,她有武功,还可以保护聚仁,您放心吧。”凤珠项上的金项圈闪着光。
世琦看看时间近午,吩咐厨房摆宴。
丫鬟端上来清汆丸子汤、糖醋排骨、油炸春卷、凤尾虾、酒酿银耳、荷叶粉蒸肉、菊花青鱼、葱油全***宝糯米饭,凤珠很饿很饿,还是忍着慢慢吃,两个小孩子衣婉儿和衣可儿,也跟着她们的母亲,慢慢吃。
原来,雪梅自从鸦片战争结束后,才跟哥哥伯庸一起到达京城,跟聚仁相聚,聚仁久不见雪梅,分外想念,看到雪梅脸颊清瘦,心疼至极,当着伯庸的面,他就抱住雪梅,说:“雪梅,苦了你了!”
雪梅听见聚仁这句话,趴在聚仁肩头上,眼泪止也止不住,唰唰往下流,直把聚仁的肩膀哭湿了一大片,她又想起了小产的孩子。
伯庸劝解着,说,不要哭了,让别人看到了不好,久别重逢,该高兴才是。
此时凤珠已经有三个孩子,儿子衣正礼最小,自从正礼出生后,她心里才踏实下来,觉得自己在衣家地位稳固,不再受雪梅的威胁,正因了此,她很是感谢这个儿子,对这个儿子也格外疼爱,一颗心全部扑在衣正礼身上,白天晚上让正礼跟着自己,亲自喂奶,还跟奶妈一起给正礼换衣服,换尿布,在这以往的两个女儿身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聚仁却因此受到了冷落,闲时他总想找个人说话,倾诉下偶尔的苦闷,然而每次他要开口或者话说了几句,才发现凤珠根本看也没看他,自顾自逗儿子玩笑。他只有摇头叹息,盼望着雪梅前来。
这下可好了,雪梅终于来了! 衣钵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