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琦一家暂住到垂花门两旁的卧房里,他忍着心痛,和世珍、伯喜一起清算聚福堂的财产损失,越算越触目惊心。
继仁不由哭出来:“银票都被烧光了,以后咋过日子呀。”
世琦端着金烟袋,压抑着内心的悲痛,说:““不要慌,有人就有一切。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切东山再起。”说完对掌柜房里的人们警戒道:“此事万不可告知家里老太爷老太太。”
这时,立身一挑帘子走进来,扭着一个人,大家定睛一看,立身揪着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青子!
青子见到世琦,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额头挨地,痛苦不已,说道:“东家,我不是人!您让我死吧。”
世琦又惊又奇,亲自扶青子起来,无奈青子不肯,世琦纳闷地很,不知这是哪挨哪,唱的哪一出。
立身说:“我今早刚登船上岸,就听说吉庆街着了一场大火,心上说不好,脚下发力往这边赶,却看到巷子尾巴那棵歪脖子树上有个人,上吊了。我抱起此人将他救下,发现是青子。我救他一命,不说谢我,反倒怨我,爬起来还要继续上吊。好端端的,蝼蚁尚且惜命,身而为人,怎能求死。我连拖带拽,才把他拽过来。”
大家听立身这样说,更加不解。
世琦使劲去拉青子,想让他坐下,青子满脸羞愧,不由哭着说:“东家,我不能坐,我对不起您,我已再无颜面苟活世上。瑛四爷是我告的密;那场大火,是我点起来的,瑛四爷和两位小姐的命,我来还。”
聚仁听到这里,急匆匆跑出去,紧接着拎着一把刀进来。
世琦见状,吩咐仆人快把聚仁拉住。
聚仁红了眼,四个仆人都拉不住。
立身捏着豆青釉小酒盅抄着手在旁边看,说:“聚仁,等他说清楚再杀不迟。”
世琦大声呵斥聚仁:“住手!以怨报怨,永无停止。”
原来,青子的相好叫红莲,本是花满楼的小妾。
他手指年轻女子。
女子的脸一红,站起来,给大家道了个万福。
世琦和立身听说女子名叫红莲,不由都心里一动。
那女子见众人眼光都集聚到自己身上,害羞起来。她穿一件翠绿色暗竹纹对襟短夹袄,着一条藕荷色百褶裙,头发往后梳,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插一副光溜溜银钗。除此之外,再别无其他配饰。然而她身上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风韵,二十多岁年纪,苗条身段,眼睛乌黑发亮,小巧的鼻子,鹅蛋脸,樱桃小口紧抿着。
雪梅推一推凤珠,想说,瞧,长得像你,又怕凤珠多心,把话咽下去,顾左右而言他。
红莲的父亲,四五十岁年纪,穿粗布褐袍,古铜脸色,大眼睛,看得出,年轻时倒也英俊。
世琦和立身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什么都没说,只陪着伯玉垒和衣传广喝酒吃饭。
立身问父亲为何此时回来,还走不走。
“自是因为有好事我才回来。你小子怕我白吃闲饭哇,嘿,这回还真就不走了。”伯玉垒疯劲又上来了。
立身当着一众晚辈的面,脸通红,拿起小酒盅,尴尬地笑笑“不走最好,免得我们总牵挂着!”
酒席散后,伯玉垒跟衣传广、立身、世琦兄弟们讲起别后之事。
他说,自从与立身、立言和聚仁在峨眉山一别,已是八年有余。立身他们离开后,伯玉垒配好草药,救了得怪病之人性命,就回到秦岭,跟随师傅潜心修行,这才脱胎换骨,看透世间之事。此次回来,也是师傅意思。
眼看到了汉南,天色黑将下来,想着就在大树上凑合一晚,第二天天一亮进家,给家人惊喜,谁曾想,刚蹿到大树杈上,坐定,就听到树下两个女人,一人五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讲价还价一样说事情,声音极低,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最后,五十多岁那个,将一个纸包塞到二十多岁那人手中,呼唤远处等待的丫鬟轿夫,随即钻进轿子,消失在夜色中。
剩下两个壮实婆子,和一个车夫,赶着一辆大车。
婆子呼喝年轻女子快走。
年轻女子手里攥着那个纸包,哭哭啼啼,好像是对死去的亲人告别,朝东南方向长跪不起。
那两个相貌丑陋的壮实婆子,不由分说将女子拽起,推到车上。
车夫吆喝牲口,骡子撒开四蹄,朝汉南县乡下驶去。
伯玉垒看出不对劲,悄悄溜下树,尾随。
半路,那年轻女子从车棚里探出头来,轻轻走到车夫驾辕的另一边,奋不顾身朝车下跳去。
车夫哎呀一声,赶紧吆喝骡子停下。
年轻女子已栽倒在地上,抱着肩膀呻吟。
伯玉垒跳上前去,背起年轻女子,施展轻功,一溜烟不见了。
车夫停下车子,婆子们跑回来,已看不到年轻女子,两个婆子互相抱怨,都嫌对方睡着,不盯紧人。
伯玉垒背着年轻女子,来到一个四处无人之地,将她轻轻放到地上,随手将一个小药葫芦递给她说,这是上好的创伤药,专治跌打损伤,你等下自行敷到伤口上。又告诉她说,我知道姑娘有难,特此相救,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这就送你回去。
这年轻女子抬起头来,刚说了一句“天地之大,却没有我的家了!”就哭起来。
此时天已大亮,伯玉垒看到这个姑娘,先吃了一惊,他不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这分明是璇玑在世。
伯玉垒心中感叹,自己的亲孙女凤珠长得像璇玑,不足为奇,这外人长得像璇玑,就太不可思议。
年轻女子哭了一会儿,停下来,擦干眼泪,将身世告知伯玉垒。
此女子正是红莲,锁柱之妻。昨晚大树下五十多岁女子,是花满楼太太江氏,交给红莲一份伪造的户籍,将红莲更名改姓为孙李花,河南人氏,要把她嫁给乡下一户人家。如若不从,将她的父亲张大信送官,说他们拖欠租金五千两。红莲为了父亲,没法不从,只是觉得对不住锁柱,到了半路,她趁两个婆子睡着,从车上冒险跳下。这才被伯玉垒救下来。 衣钵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