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了毒，此毒名唤昙花吻。”陆英在一旁利落地收拾着银针，低声为我解答着，一贯清冷的声音隐隐透着不忍，“中毒初期并无任何异状，大约二十日左右才能察觉出不适。此毒一旦发作，便如昙花绽放一般，瞬间毒行全身，无可救药。”

　　“昙花吻？”我浑身冰凉，咬牙切齿地恨道，“好美的名字，好毒的药，好狠的人心！”

　　“昙花吻是璃王专门遣人研制的一种毒药，专门用来对付朝堂之中，他没有正当的名目，却不得不除去的异己。”谢风背着手，立在窗前，沉声说道，“解药也只掌握在璃王手中。”

　　“璃王？”我心一沉。

　　如今事态的发展，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也是最坏的局面。

　　璃王还是对他下手了！

　　什么兄友弟恭！

　　什么君仁臣忠！

　　只有我的傻九哥才会信他！

　　我心中汹涌的恨意似要喷涌而出，难以抑制，“九哥刚为他除去三王刘清这个大患，他怎么会不顾悠悠众口，仓促下手？”

　　“璃王的身体这两年越来越差。我派在璃国王宫的暗探回报，他已经偷偷地服食丹药了。璃王的太子刘旐与刘缓年龄相差不了几岁，虽也是满腹才学，吟个诗，做篇文章倒是一把好手。但治国平天下，却是一窍不通。一个是战功彪炳的亲王将军，一个是金玉其外的太子。”谢风的脸隐在烛火的阴影处，神色莫辨，“璃王是害怕自己的儿子坐不稳江山，不管是功高盖主的臣子，还是他的儿子掌控不了的，最近这两年他已在暗地里慢慢除去。”

　　谢风向我陈述着他所知道的璃国秘事。

　　我本以为这些都离我很远，我只要守护好自己的小家即可。殊不知，这些我敬而远之的波谲云诡，早已将我所重视的人全卷了进去，残忍地一一吞噬。

　　谢风有些不忍心地看着我，我冲他苦笑，“我没事，你继续说。”

　　谢风点点头，继续说道：“本来刘缓于他，也是左右为难。当然并非他顾念兄弟之情，而是挑不到好的时机。这次刘缓私下安排来大炎，璃王可能也是得到了消息，才会狠下杀手，不留余情。刘缓是他亲手打磨的刃，也是他最忠诚的一把刀。刀，现在有了异动，不管是刀刃会不会对着他，他都会先一步亲手毁去。璃王生性多疑，宁杀错，也绝不会放过！”

　　我心底一痛，瘫坐在椅上，茫茫然不知所错。

　　刚成亲那一段时日，刘缓经常与我讲起这位璃国之主，他的王兄。

　　在刘缓的心中，璃王刘施是曾经在他最彷徨无助时，救他于水火的大哥；是初初登基执政，心有惶惶然，依仗他守卫江山的兄长。他却忘记了，他这个大哥，这位兄长，还是璃国所有臣民，包括他在内的主，是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王！

　　这些年，为了让璃王坐稳江山，刘缓大大小小不下百战，无怨无悔地出生入死。可如今，如今他一直敬爱的大哥却要取他的性命！

　　他的心是有多痛！多伤！多苦！

　　我的九哥……

　　“是因为我吗？”我艰涩地开口，“若我不逃，不入大炎，璃王就不会起疑，也就不会对九哥痛下杀手！是不是？”

　　“你不服王命，逃离璃国，随我入大炎，都只是璃王对他痛下杀手的一个契机。他杀刘缓，只是早晚之事。不因其他，只因璃国的太子刘旐太过平庸，根本驾驭不了这些有功有谋的臣子。”谢风走到我身边，轻声道，“若你当初未逃，乖乖束手就擒。你以为，就凭刘缓对你的情意，他会舍得吗？或许，那时你与他便已命赴黄泉。你与刘缓大婚次日，你就中了毒，那也是璃王的手段。堂而皇之在御赐之物上下毒，反而让他没有嫌疑。谁会认为一国之主会用如此卑鄙手段。刘缓当时肯定也是起了疑心的，否则事情到了最后，不会不了了之。但璃王心机颇深，怎样让一直信任并忠于他的弟弟消除疑惑，他有的是手段！”

　　我怔怔听着，心头一阵阵发寒，全身的血液仿佛凝结一般，手脚冰凉。

　　我默默坐了良久，木木地站起身，走到陆英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吓得陆英没捧住手中的药盏，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你要做什么？”他白着一张脸，清冷的俊颜上闪现慌乱。

　　我双手伏地，诚心诚意“咚咚”给他磕了几个响头，“陆英，求你，救救九哥！你的医术那么高明，肯定能治好他的，对不对？”

　　“我是大夫，可我不是神仙。他现在就是一个死人了。我如何能救活他！”陆英忙向后退，避开我，“活死人，肉白骨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谁又曾亲眼所见……”

　　“……他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陆英的话在脑中反复重复中，我无措地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我心如刀绞，膝行两步，拉着他的袍摆，苦苦哀求道：“你多次救我，你的恩情，苏陌永生不忘。我求你救救九哥，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我只求求你救救他！我的女儿还那么小，不能没有爹爹。求求你……”

　　陆英早被我几近疯狂的模样吓坏了，大手一挥，袖中的匕首一闪，将我紧紧攥住的袍摆割掉，匆忙向一旁躲过去，小心翼翼地觑着我：“他入大炎时已经快要毒发了。若不是我及时施针，延缓毒性发作。他现在恐怕早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能撑到现在，我已用尽了平生所学。我医术再高明也只能医治活人，他现在只能算是半个死人了。他，他醒来后，能撑到何时，我也不能确定。”

　　普天之下，还有谁的医术比陆英还高？

　　就算有，恐怕也来不及了！

　　我绝望地将脸埋在手掌心里，大哭起来。

　　谢风走上前，将我扶起来，满脸的痛色：“昙花吻之毒，天下无人可解。若是拿到了毒药，陆英尚可配置解药。只是如今毒已入骨，回天乏术。陆英他，尽力了！刘缓醒来，你好好陪着他！”

　　“谢风……”我泪眼朦胧地看着谢风，绝望地看着他，“谁能救救我的九哥……”

　　谢风被我似深渊一般无尽的绝望刺到，他眸中一敛，不忍地避开我的视线。

　　不知何时谢风和陆英都走了，也不知何时天已大亮。我怔怔地一直坐在床榻旁，看着刘缓熟睡的脸。

　　斜飞入鬓的长眉，细长的凤眼，高挺的鼻子，没有一丝血色的薄唇……

　　我用目光一遍一遍抚摸着。

　　我握着他的手，贴在唇边。他的手掌温热，胸膛有规律的起伏着，我眼睛都不敢眨，贪婪地看着。

　　他还活着，还在我的身边！

　　“苏陌……”

　　虚弱的声音响起，一下把我惊醒。

　　“九哥，你醒了？”我欣喜地看着他，“身上还痛不痛？”

　　他虚弱地摇摇头，冲我一笑。那笑容是那般脆弱，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把它吹散。

　　他是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怡亲王啊！

　　我眼睛一红，险些又掉下泪来。

　　“天亮了！”他扭头看了一眼窗户，“我想和你说会话，你扶我到院子里坐坐，可好？”

　　一觉醒来，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熹微的晨光已经洒落在庭院里，我点了点头，“好！”

　　我扶他起身坐好，小心地给他穿上鞋袜。

　　他的大掌落在我的发上，一向清亮的声音透着虚弱，“你还未出月子，本应我来照顾你……”

　　我偷偷抹掉眼角的泪，“一直都是九哥照顾我，我也想做九哥的贤惠妻子！今日就让苏陌来照顾你，好不好？”

　　我仰起脸看着他，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眸中温柔缱绻，轻轻点点头，“好！”

　　他的手有些凉，我又给他披上墨青色的大氅。他全身绵软无力，斜靠在我的身上，可又怕压着我，勉力支撑些身子。

　　鼻头一酸，泪又涌了上来，我抹了抹脸上的泪，将刘缓的胳膊搭在肩头，搂着他瘦削的腰，走到院中，扶他坐在桂树下的长凳上。

　　我怕他冷，又从屋里拿出毛毯给他盖上。

　　他斜斜靠在院中的桂树上，望着粗壮的枝干，有些出神：“王府里的桂树是我专门让人移植过去的。只因你我初次相见，你从桂树枝叶中闪露出面容，惊惊惶惶似林中惊鹿。那一瞬间刻在我的心里，抹也抹不去了……”

　　一向眸光流转的凤眸，此时暗淡了许多，迷离沉静。

　　“我从王府离开之前，桂花开的正香。我还摘了一些，准备等你回来给你做桂花糕吃。”我偎在他身旁，轻声说着，“你还没有吃过我做的桂花糕呢，我的手艺可是很久以前秦娘手把手教我的。等你身体好了，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我怕是吃不到了！”刘缓轻轻笑着说。

　　“你不要乱说话！”心底刀割般痛起来，我的泪哗哗往下落，“我们刚刚相聚，老天爷不会这么狠心，这么快就让我们分开！”

　　“别哭……”他轻抚着我的脸，抬手拭干我的泪，柔声哄道，“你知道的，我最见不得你哭了。”

　　“好，我不哭！”我把眼泪擦干净，勉强挤出一丝笑，“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刘缓淡淡笑了笑，眸中没有半分神采：“王兄假借家宴给我下了昙花吻。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他所救的，他要，拿去就是了。只是苦了我的苏陌，丢下你一人在这世上，我怎么舍得，又怎么能放心得走？”

　　他眼角的泪，无声地滑进了鬓角。

　　“九哥，那你不要死，你不可以死！”见他落泪，我再也忍不住，搂着他哭出声来，“你说过一生一世守着我，护着我。你不在我身边，我要怎么活下去。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我昨日和你说过的，我要缠着你一辈子的！”

　　我突然止住哭泣，哀求地看着他，“九哥，我不要再和你分开！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不！”刘缓一听，眉头紧皱，忙出声打断我的话，因为着急，他的呼吸微急促，“不可以的，苏陌！我只是先行而已，你这般美好，不应与我同逝于泥土。你看，天多蓝，风多柔……你要代我好好活着……”

　　他说着说着，有些气短，顺了一会气，才缓过来。我看着他脆弱的模样，心疼地直落泪，恨不得代他去受这份罪。

　　他喘匀气，接着说道：“我刘缓这辈子……娶了心爱的女子为妻，也不枉此生。你被白远道李代桃僵，以白蓁蓁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就是……那个顶着一头墨色及腰长发，因我取走发髻上的银簪，略带薄怒的娇嗔女子……”

　　连声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我忙给他拍着后背，给他顺气，心疼地看着他，“歇一会！好不好？”

　　“不，苏陌。我想把我心里的话全都告诉你。”他把我的手拿起来，贴在他的胸前，“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里嵌着你我的名字，也是我要对你说的话。苏陌，我先行一步，你可缓缓归矣，代我看遍山水，赏尽奇景……”

　　他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像一座山压过来，令我喘不过气来。

　　我不忍他失望，含泪点点头。

　　“我知道我的苏陌一言九鼎，答应我的，一定会做到。”他见我答应，嘴角浮上浅笑，“我想……见见女儿……”

　　他的声音愈加轻飘飘，我的心头慌得厉害，忙唤人把孩子抱来。

　　未满月的孩子吃饱了就是安心地睡觉。我亲了亲孩子的额头，把孩子放在他怀里。

　　刘缓连坐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勉强靠着身后的树干，伸手搂着孩子。我坐在一旁，小心地托着孩子让他看。

　　他伸出手，轻轻抚着女儿熟睡的小脸，苍白的面容上满是疼惜和不舍：“女儿，你要乖乖的，不可以惹娘亲生气。她是爹爹最爱的女人，你是爹爹的女儿，以后你就代爹爹好好爱她，知道吗？”

　　他喃喃说着，费力地将头低下，在女儿额头落下一吻，“宝贝女儿，谢谢你的出现，让我成为父亲。只是爹爹对不起你，不能看着你长大，不能看你穿上嫁衣，不能……” 帝君宠妻：二嫁王妃休要逃